動物解放
動物解放
動物沒有能力解放自己,人類會采取動物解放這種純粹利他的行動嗎?動物與人類同屬自然的生靈,但人類對非人類動物的暴行持續千年,給動物造成的巨大痛苦和折磨,只能與若干世紀以來白人對黑人的暴行相比。為反對...
動物沒有能力解放自己,人類會采取動物解放這種純粹利他的行動嗎?動物與人類同屬自然的生靈,但人類對非人類動物的暴行持續千年,給動物造成的巨大痛苦和折磨,只能與若干世紀以來白人對黑人的暴行相比。為反對這種暴行而進行的斗爭,我們稱之為——動物解放。與人一樣有知覺、有痛感的動物飽受剝削、欺凌和殺戮。成為一個素食主義者,少制造動物的痛苦,不僅能使人類與動物和睦相處,也能降低環境成本,拯救不堪重負的地球。對其他生命的尊重正是對人類自身生命的尊重。動物的解放才是人類真正的解放。
一切人類中心主義的論調都無法忽視這一鐵定的事實:對于痛苦的感知,動物和我們是一樣的。——彼得·辛格
彼得·辛格(Peter Singer):澳大利亞著名道德哲學家,現代效用主義代表人物,全球動物解放(保護)運動的倡導者,曾任國際倫理學學會主席、美國普林斯頓大學生物倫理學教授、澳大利亞墨爾本大學應用哲學與公共倫理中心榮譽教授,專事應用倫理學的研究。 2004 年他被澳大利亞人道主義學會評為年度人道主義者。 2006 年他被評為澳大利亞十大公共知識分子之一。
他于 1946 年 6 月 6 日出生于澳大利亞墨爾本。父親和母親是奧地利被納粹攻占后的猶太移民。 1938 年他們從維也納逃到澳大利亞。彼得 · 辛格的父親是位成功的茶與咖啡進口商,祖父曾與弗洛伊德共同發表多篇文章。他有三位祖輩死于大屠殺。
他師從英國道德哲學家理查德 · 麥爾文· 黑爾(RichardMervyn Hare)教授,于 1971 年獲得了牛津大學博士學位。他先后在牛津大學、紐約大學、莫納什大學及普林斯頓大學等高校執教,曾在莫納什大學成立人類生物倫理學中心。
1971 年,《饑荒,富裕與道德 》( Famine, Affluence and Morality)發表于學刊《哲學與公共事務》( Philosophy and Public Affairs ),文章論證了富裕階層有義務為人道主義事務出力,該文被認為是西方倫理思考的典范。吉爾波特 · 哈曼 (Gilbert Harman) 稱《饑荒,富裕與道德》是倫理學名篇之一。 1975 年出版的《動物解放》( Animal Liberation )一書標志了動物解放(保護)運動的開端,辛格將物種歧視(speciesism)與種族歧視和性別歧視類比,提出 “人類對非人類動物的支配”。他將人道地對待動物的運動與女性和黑人平權運動相比。本書被譽為 “動物保護運動的圣經”,雖然他本人不承認這個稱號,不過他對整個運動影響巨大,提倡以 “非暴力” 作為動物保護運動的方向。
祖述憲(1935-2016):安徽醫科大學教授、流行病學與社會醫學資深專家、安徽醫科大學校臨床流行病學發起人。師從中國預防醫學創始人蘇德隆教授,專注于傳染病流行病學、醫療預防評價方法和衛生政策等研究領域。祖述憲教授教學之外還熱心于動物關懷及動物福利的各項工作。著有《思想的果實 — 醫療文化反思錄》一書。
人對動物的態度形成于幼年時期
我們對動物的態度在很幼小的時候便開始形成,從幼年起就吃肉,對于這種態度的形成起決定性作用。有意思的是,許多兒童起初并不愿意吃動物的肉,父母們錯誤地認為肉食是健康所必需的,因而極力勸說他們,兒童才養成吃肉的習慣。不過值得強調的是,不論兒童的最初反應怎樣,在我們懂得自己吃的是一個動物的尸體之前,早就已經吃肉了。因此,我們吃動物的肉是長期形成的習慣,并由社會的趨同壓力造成的偏見所促進的,絕不是我們在知情的情況下有意識地做出的決定。同時,兒童又天然地喜歡動物,我們的社會也鼓勵他們喜愛像貓狗一類的動物,他們還會抱著布制的動物玩具嬉戲。這些事實有助于解釋,我們這個社會的兒童對動物的態度具有明顯的區分性特征,即這種態度不是單一的,而是有兩種共存的相互沖突的態度,這兩種態度又謹慎地區分開來,使得二者固有的矛盾不會引起麻煩。
過去,孩子們都是聽童話長大的。童話里的動物,尤其是狼總是被描繪成人類的狡猾敵人。典型的故事結局是皆大歡喜,足智多謀的英雄趁狼熟睡時,把石頭放進狼的肚子里,然后縫上,把它沉入池塘淹死。假如孩子們還不明白這些故事的含意,他們再加上唱這類的兒歌:
三只瞎老鼠,看它們怎么逃?
撞上一農婦,手握一把刀。
一刀剁下去,尾巴斬斷了。
這等有趣事,你可曾見到?
對于伴隨這類故事和兒歌長大的孩子,他們所學的和吃的是一致的。然而,這類童話和兒歌現在已不再流行,就兒童對動物的態度來說,表面上總是親切愉快的。因此產生了一個問題:怎么看待我們所吃的動物?
對這個問題的一種反應是回避。把兒童對動物的喜愛轉向非食用的動物身上去,如狗、貓和其他寵物,這些都是城市或郊區兒童最常見到的動物。抱著玩的布制玩具動物,通常是熊或獅子,而不會是豬或牛。但是,當圖畫讀物、故事書和兒童電視節目涉及飼養場的動物時,可能用精心策劃的方法,使兒童對現代飼養場的本質產生錯誤的印象,來掩蓋我們在第三章(Ⅲ部分)里所揭露的現實。例如,兒童在賀曼出版公司的暢銷書《農場動物》中看到的圖畫,是母雞、火雞、奶牛和豬,它們身邊圍繞著自己的幼崽,見不到一個雞籠、牛棚和豬圈。文字則告訴我們:豬在“美餐后,在泥潭里打滾,發出高興的叫聲!”而“牛在悠閑自得地擺動著尾巴,吃著草,哞哞地叫”。英國出版的書,像暢銷的“瓢蟲書系”中的《農莊》,傳達著同樣靜謐的鄉間印象:母雞領著小雞在果園里自由散步,其他的動物也都跟自己的幼崽住在寬敞的院子里。兒童們看這樣的讀物,無怪乎他們長大后相信,即使動物“必須”為了給人提供食物去死,可是它們在死以前過得很快活。
由于認識到我們兒時形成的觀念非常重要,爭取婦女權利運動已成功地培育出一種新的兒童文學,在這類作品里出現了勇敢的公主救出落難王子的故事,讓女孩扮演往日留給男孩發揮作用的核心角色。由于殘忍不是兒童讀物的理想主題,因此要改變我們讀給兒童聽的動物故事并不那么容易。但是,應當可以避免令人厭惡的情節,讓圖畫讀物和故事鼓勵兒童把動物當成獨立的生命加以尊重,而不是看作專供人們食用和娛樂的好玩的小東西。隨著兒童長大,讓他們懂得絕大多數動物的境遇很不好。問題是非素食的父母們不愿意讓子女了解真相,生怕孩子對動物產生感情,從而破壞家庭的飲食習慣。現在甚至還常聽到,某位朋友的孩子知道肉是動物的屠宰產品后便拒絕吃肉了。可惜這種本能的反抗會遇到非素食父母的巨大阻力。面對父母的反對,大多數兒童無法堅持拒不吃肉,因為父母為他們準備飲食,還教育他們要不吃肉身體就不能長得高大、強壯。希望隨著營養常識的普及將有更多的家長認識到,在這個問題上他們的孩子可能比他們更聰明。這是顯示人們與他們所吃的動物隔離程度的一個指標,從伴隨兒童長大的故事書里,他們誤以為動物一生在飼養場里悠閑徜徉,過著田園詩般的生活,毫無必要改變這個美好的想象。在人們居住的城市和郊區不會有飼養場,而開車經過鄉間,看到許多農場的建筑物和寥寥無幾的家畜在田野里時,有幾個人能分得出那是糧倉還是雞舍呢?
其他動物當然會疼
人類以外的動物會感知疼痛嗎?我們怎么知道的呢?我們怎么知道一個人或非人類的動物能感知疼痛呢?我們知道自己能感知疼痛,這來源于疼痛的直接經驗,例如有人把一支點燃的香煙按在我們的手背上。可是,我們怎么知道他者能感知疼痛呢?我們無法直接體驗任何他者的疼痛,無論這個“他者”是我們最好的朋友,還是一只流浪狗。疼痛是一種意識狀態,一種“腦內發生的事件”,不可能被觀察到。痛得打滾、尖叫,或者手在遭到煙頭灼痛時立即抽走等行為,并不是疼痛本身,也不是神經生理學家觀察疼痛時可能做出的腦內活動記錄。疼痛是我們感知到的東西,我們只能根據各種外在的指標推斷他人是在感知疼痛。
在理論上,當我們設想他人是在感知疼痛時,總有可能出錯。設想在我們的好友當中有一位是由優秀科學家制造和操縱的聰明機器人,可以表現一切感知疼痛的征象,但實際上它與任何機器一樣缺乏感知。可是,我們并沒有絕對把握說這不是事實。雖然這可能成為哲學家的一個難題,但我們當中沒有人會對我們的好友是否有與我們同樣的疼痛感這一點產生絲毫的懷疑。這是一個推論,不過這推論是完全合情合理的,因為這是根據觀察好友們處在我們自己會感到疼痛的情境下所表現的行為,以及我們完全有理由設想這些朋友是與我們一樣的生命,有與我們一樣執行相同功能的神經系統,并且在同樣環境下會產生相同的感知。
如果設想其他人與我們一樣感知疼痛是合情合理的,那有什么理由說對其他動物做相同的推論就不合理呢?
我們推斷他人感知疼痛的所有外在征象,幾乎都可以見于其他動物,特別是與人最接近的哺乳類和鳥類。疼痛的行為表現包括翻滾、面部肌肉抽動、呻吟、叫喊或號叫、企圖逃避導致疼痛的來源,以及對疼痛可能重復出現表現出恐懼等。此外,我們知道這些動物有與我們十分相似的神經系統,當動物處于我們會感知疼痛的情況下,它們也會出現與我們相同的生理反應:起初是血壓升高、瞳孔擴散、出汗和心跳加速,如果持續刺激下去則會出現血壓下降。雖然人類的大腦皮質比其他動物發達,但大腦皮質與思維功能有關,而與基本沖動、情緒和感知的關系不大。主管基本沖動、情緒和感知的中樞位于間腦,許多其他非人類動物特別是哺乳類和鳥類,間腦都已經很發達。
我們也知道,與機器人不同的是,其他動物的神經系統不是人造出來模擬人類的疼痛行為的。動物的神經系統與人的一樣經歷過進化過程。實際上,人與動物(特別是哺乳類動物)的進化過程,是在神經系統的主要特征發育以后才開始向不同方向發展的。感知疼痛的能力可使這個物種的成員避開傷害的來源,顯然這有助于提高一個物種的生存前景。假定在生理上實際相同的神經系統,具有共同的起源和進化功能,而且在相似的環境下出現的行為模式類似,但在主觀感知的層次上所起的實際作用卻完全不同,這肯定是不可理喻的。
動物的本性
在我們的印象中,動物世界總是充滿血腥,同時我們又無視其他動物所具有的社群生活的復雜性,只把這些動物看作單獨存在的個體,彼此間沒有關系。當人結婚時,我們把配偶間的親密關系歸于愛情,為喪偶的人感到悲傷。然而,我們把其他動物的配對只看作本能驅使。如果一只動物被獵人或陷阱所殺害或捕獲,被用于研究或者送往動物園,我們不會想到這只動物可能也有配偶,這個動物因死亡或被捕的突然離開也會令其配偶痛苦。同樣,我們知道母子分離雙方都很痛苦,可無論是食用動物的養殖場,還是寵物和實驗動物的繁殖場,把母子例行拆散是這些行業買賣的一部分,從不考慮對非人類動物的感情傷害。
奇怪的是,雖然人們經常把動物的復雜行為隨便說成“只是本能”,因而不值得與人類顯然相似的行為相提并論,但還是這些人們,為了自己便利卻無視動物簡單的本能行為模式對它們的重要意義。因此人們常說,下蛋的母雞、小肉牛的牛犢和籠養的實驗用狗的那些飼養方法不會使其痛苦,因為它們根本不知道除此之外還有別的生活條件。從第三章(Ⅲ部分)里我們知道這種說法是荒謬的。不論動物是否曾經在自由狀況下生活過,它們都能感知自己需要運動、伸腿展翅、理毛梳羽和轉身活動。群居性動物即使生下來未經歷過群居生活,在單獨隔離時都會感到惶恐不安;如果一群動物的數量太多,由于個體間不能相互辨認,同樣也會引起騷動不安,動物處于應激狀態下會出現互相殘殺的“惡癖”。
對非人類動物天性的無知,使不因其天性對待動物的人只能用“它們不是人”來自我辯護。對,它們確實不是人,但同時它們也不是把飼料轉化為肉的機器,更不是研究用的器具。與動物學家和動物行為學家攜帶筆記本和攝影機經年累月地研究動物所獲得的新近發現相比,大眾對于動物知識的了解相當落后。有鑒于此,對動物感情用事,將動物擬人化的想法沒有太大壞處,相反,把動物當成一團泥巴,可以按照人類的需要隨心所欲地捏塑,為我們的私利服務的觀念,則充滿危險性。
成為一個素食者
作為嚴格的邏輯問題,既同情動物又要用它們來滿足口腹的欲望或許并無矛盾。如果一個人反對使動物遭受痛苦,但不反對在動物無痛苦的情況下被殺死,那么這個人就可能堅持吃那些活著時沒有痛苦,又在迅速而無痛苦的條件下被屠宰的動物。可是在實踐上和心理上,一個人既對非人類動物關心,又繼續在餐桌上吃它們,是不可能調和的。假如我們準備剝奪其他動物的生命,只是為了獲得特別的食物來滿足我們的口味,那么,這個動物只不過是為了達到我們目的的一種工具。無論我們的同情有何等強烈,總歸有一天我們還會把豬、牛和雞看成是可供我們使用的物品,而且當我們發現要繼續用付得起的價格去購買這些動物的身體作為食物,就必須對它們的生活條件做些改變時,我們就不大可能認為那些改變過于苛刻。工廠化養殖只不過是為了實現“動物是為了我們的目的”的手段這個觀念在技術上的應用。我們十分珍視自己的飲食習慣,而且積習難改。我們有一個強烈的利益令自己相信,關心其他動物并不要求我們不吃它們。沒有一個有吃肉習慣的人,在評價動物的飼養條件是否會造成痛苦上能夠完全擺脫偏見。
大規模養殖食用動物而不造成它們的痛苦,實際上是不可能的。即使不用集約化飼養法,傳統的養殖也要使動物遭受閹割、母子分離、打亂社群關系、打烙印做記號、往屠宰場運輸和最終被屠宰等痛苦,因此,怎樣能夠養殖食用動物而又不造成痛苦是很難想象的。或許小規模養殖有可能做得到,但用這種方式養殖動物不可能滿足今天大量城市人口的肉類需要。要是可能做到的話,這種方式生產的肉要比現在的市場價格高出好多倍,更何況飼養動物已經是代價高而無效率的蛋白質生產方式。平等考慮動物的福利所飼養和屠宰的動物,其肉品只能是富人才能享受的菜肴。
無論如何,所有這些與我們日常飲食直接有關的道德問題還很不相干。不管對養殖動物不造成痛苦在理論上是否可能,從屠戶肉案上和超市買的肉,其實都是來自生前飼養時一點也沒有得到真正照顧的動物。因此,我們必須問自己的不是“有時吃肉也是對的嗎?”而是“吃這個肉是對的嗎?”我認為,反對在不必要的條件下屠殺動物的人和只反對使動物遭受痛苦的人必須聯合起來,給予相同的回答: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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