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中的你,還好嗎?
我還好,你呢?
我也還好。
這就是溝通。
但是溝通還有另一個版本。那才是真正考驗我們每一個人的版本。
我不好。你知道嗎?......我不開心,感覺度過這段時間很困難。......我覺得好焦慮,覺得不安全。......
在這個版本中,每一個省略號的里面,都是某個人,未被滿足的溝通的需求。
我們可以彼此分享快樂,但是表達負面情緒時,往往得不到那個最親密的人的回應。這就是溝通背面的真相。
在這次疫情期間,我們每天都宅在家里,有一段時間幾乎跟他人之間所有的現實鏈接都被限定在家庭的范圍里,這會讓我們的關系之間出現一個可能無法回避的問題,那就是溝通的問題。
也許,對很多人來說,會發現自己不得不處在一個這樣的情境里——既難以跟自己的孩子去談心,也很難和自己的父母去談心。于是在一個被限定的范圍內,關于溝通、關于談心的需求,就放在了另一半的身上。
當然平時我們也是對另一半有這樣的溝通需求的,只是當你不能再出門找你的好朋友、同事以交談的方式滿足補充自己溝通需求的時候,放在另一半身上的這個“談心的需求”,就會變得更為迫切。
我曾經寫過一篇文章,叫做《其實最奢侈的事,是和你談心》,評論區也很活躍,很多人留言說,這句話說到了他們的心里。
——其實他們需要的不是一個解決煩惱的人,而是一個和他們一起談論煩惱的人。在這個談論當中,彼此之間能夠傾聽、理解、共情和接納。
但之所以有這樣一篇文章,也足以證明,正視自己溝通的需求,并且還能清晰的表達出來,“我需要和你談論我的感受”,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而在今天,我還想接著那篇文章,說出沒講完的另一個層面——表達之后會怎樣?我們就能得到我們想要的溝通嗎?不是的,我們還要去看到一個真實,那就是在親密關系中, 即使我們一再地提出溝通的需求,它也并不一定會被滿足。
有這樣一個真實的情境,是我的來訪者告訴我的。
她是兩個孩子的媽媽,她也是一個職業女性,在公司里擔任比較重要的職位。所以在復工之后,她工作其實非常繁重,但又因為疫情的關系,兩個孩子上網課寫作業,這種課后輔導的重任都給到了家長,當然她也需要去承擔這個責任。
這段時間以來,她奔波在母親和職業女性這樣兩個角色之間,她說她感覺到非常的累。有好幾天她回到家,真實的內心想法就是躺在床上什么都不做。但是她知道她不可能真的這樣,因為她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去處理。
在咨詢里,她告訴我,她想要的就是能夠先生聽她說一說內在的這些感受和想法,聽她說說自己的疲倦和壓力。
但,當她開口對她的先生訴說自己的這些煩惱,
我很累,我就想躺著,什么都不想做的時候,
她的先生說,你這樣說讓我也很煩,你能不能不要老是跟我說這樣的內容。
也許比吃閉門羹的那種隔離感還要讓她難受的是,在先生的話語里,她不只是沒有得到她想要的傾聽、理解、共情和接納,她得到的是非常直接的推開。
先生表達的話語,翻譯一下就是“我不想聽”。
她說,“為什么我先生就不能夠以一種可以理解和接納的姿態和我溝通呢?其實我已經非常直接地平靜地對他說了,我并不需要你幫我解決這些問題,我需要的只是你能夠聽我說說。”
這不是一個孤立的故事。在現實生活中,在很多的家庭場景,我們很多時候都會面臨這樣的一個情景,即使我們對對方的需求只是你聽我說說,但是仍然不能夠被滿足。
為什么“聽我說說”會這么難?
因為,“聽我說說”,說說那些負面的事情、解決不了的矛盾、糟糕的情緒,遠比,提供一個干脆的解決方案,一個直接的觀點給你要難,難得多。
聽你說的那個人必須要有接得住你所說的那些內容的能力。很多時候我們想要跟對方溝通的,其實是我們的一些負性情感,
比如煩惱、壓抑、痛苦、無力,還有焦慮,這些部分我們希望能夠把它表達出來,而這種表達其實是在幫助我們消化這樣一個現實。
就好像一個孩子和母親之間,當孩子感到我學習得好累,我在班上覺得很無力,總是不能夠取得更好的成績時,他其實希望能夠被母親理解和抱持他這樣的感受,他需要的是媽媽告訴他沒關系,媽媽可以理解你,并且可以和你一起承受住這個糟糕的部分。
但很多時候我們沒有這樣的一個母親,因為當我們這樣表達的時候,母親比孩子還要不穩定,還要害怕,還要焦慮。
表達負性情感,是一個人溝通的需求,
然而,要接住對方表達出來的負性情感,接住那些她說的相對糟的事情,那些內心不好的感受,需要這個人,這個傾聽者,溝通者,擁有很好的接納功能,需要這個伴侶內心強大,可以看到對方的無力,卻不被這種無力卷入,可以共情她內心的沖突,卻不簡單粗暴的干預,可以幫助對方去消化她的不確定、擔憂、焦慮。
有這樣的能力的人,才能給得出深深的理解,才能做一個很好的傾聽者。
擁有一個很有母親功能的母親,實非易事,同樣的,找到擁有母親般功能的伴侶,也實非易事。
大多數我們的母親也許在這個理解傾聽共情孩子的部分,功能都在及格線以下,或者更低,只有一二十分,
而這樣的母親養育的孩子,長大成人后又怎能一下子就跨越這一代代原生家庭的烙印,跨越自己的匱乏缺失,成為一個有著飽滿心理能量的理解者,傾聽者呢?
在疫情之下當我們和外界隔絕,作為社會的一個細胞留在家庭中的時候,我們在關系中關于溝通這個部分的需求,以及需求不能被滿足的這樣的一種矛盾和痛苦會凸顯出來。
我們當然需要正視自己的需求,需求并沒有錯,我們也要去看到這份需求沒有被滿足的痛苦,這種匱乏是真實的,將它清晰地表達出來,也是很有必要的。
但我們還要看到,在關系中的另一方如果不能滿足你表達負性情感的需求,也許不是他不愿意,而是他沒有這個能力。如果你的母親沒有能力接納你的“報憂不報喜”,
你的伴侶也許是一樣的,雖然他沒有你媽媽那么脆弱不堪,但是他也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強。
他并不具備那個你尋尋覓覓的良好母親般的功能。
也許,他曾經可以很好的聽你說,但也許,那是因為激情下的激素反應讓他亢奮,也許是那時他和你的關系還沒那么安全踏實,他出于潛意識的討好,而非常害怕讓你失望。(腦補一下自己對別人的討好行為)
但是婚姻是長期關系,是日日相對,是會讓我們因為安全和親近,都變得更真實的一種生活情境。
如果在穩定到甚至令我們退行的婚姻關系里,他還能時時抱有一種能夠接得住負性情感的態度,那么他的內心就必須好像一個可以抱持的容器。
抱持的難點永遠是抱持負面的那些部分,抱持你解決不了的問題,抱持你的不完美和錯誤,甚至抱持我們都解決不了又不得不面對的現實。
這是我們在溝通中最強烈的需求,但也恰恰因為這份需求傳遞的都是負性的情感,負性的情緒,所以又很難在溝通里,得到滿足,被理解,被傾聽,被消化。
很多時候我們的伴侶也處在一個并沒有能夠完全成長的狀態下,他們自己在幼年時也沒有被一個功能良好的母親養育,所以他們在人格的內部也并沒有發展出這樣一個抱持的空間,他們的內心沒有這樣的一個容器。
當負性的情緒撲面而來時,他們想要做的,或者說他們會去做的只是回避,就是關起門來,甚至是以一種攻擊的態度要把你擋回去,這也是我們在關系中需要去面對的現實。
(相對而言,遇到不舒服的事情,女性更愿意用講的方式讓自己松弛,就好像嘮叨一下就可以慢慢消化這些情緒,但男性則更害怕直接面對這些負面的事情,男人不能嘮叨,更不能嘮叨感受,不能說自己做不到。所以很多時候,男人的應對要么就是提解決方案,要么就是直接離開。再嚴重一點,甚至可能是攻擊性很強的給你擋回去。)
就好像我們手機煲劇時,可能看到一行提示,“以下內容會引起你的極度舒適”,那么我們就會說,好期待去看啊,
但是如果這行字變成了“以下內容可能引起你的極度不適”,那也許你會馬上關掉這個網頁了。溝通中負性情感,負面情緒的表達,對于聽的那一方而言,有時就是“以下內容引起極度不適”。
是的,當我們表達那些糟糕感受的時候,我們已經不適了,我們渴望得到對方的理解,傾聽,就像好媽媽一樣,陪伴左右,幫助我們消化一下;
但其實,這里面關于溝通的挑戰就在于,這些表達,對對方而言,他也是真切地感覺到了自己的不適,不適到他真的做不到只是聽下去。他可能不得不切掉這個內容。
關上不想看的畫面,走開。
好像我開啟了一個問題,卻并沒有去解答一個問題。
原因是,這是一個無法被解答的問題。
我們有想要被傾聽的需求是沒有錯的,但是,這種需求不一定能被對方滿足,也是一個事實,有其原因,并且不一定能很快得到好的改變。
面對這樣一個無法解答的問題,恰恰就是一個考驗,你能不能接受生活中的那些得不到,做不到的事情?你能不能理解這里面發生了什么,還是只會簡單定義為對方很壞,他不夠愛我,甚至這個世界都很糟糕冷漠?
我能夠理解我的來訪溝通的需求,以及她的傷心、失落。但我也幫助她去看到在她先生那里,究竟發生了什么。
當我們看到,也許我們彼此都沒有很好的理解彼此,也許我們彼此都沒有很好地去滿足對方的需求時,那一刻,你的世界就整合了,不再那么多恨,那么多冷漠,不再簡單的定義,我是受害者,而對方是一個壞人。
當我們能夠去看到和談論關系中的糟糕或者不完美的時候,當我們不僅僅是只看到自己,也能看到別人的時候,這的確不是“完美的解決”,但這是一種真正“完整的感覺”。以一種整合的看到彼此的姿態待在關系里,絕對是一個很大很大的跨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