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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辭去高薪工作,去給“糊咖”當經紀人
Epoch故事小館
>《待分類》
2021.0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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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年前的我背著名校的光環,做著一份看上去高薪體面的工作,每天在CBD準時打卡。
那時可能根本想不到,自己有一天也會北上北漂,成為一個藝人經紀。工資比以前少了一半不止,工作時間也不固定,常常持續到深夜。
下定決心的原因和許多少男少女一樣——追星追上頭了,但也知道自己的資質不足以登上舞臺面對鏡頭(說實話有哪個追星女孩沒有幻想過在舞臺上光芒萬丈的人是自己呢!),那只能退而求其次做一個辛勞的幕后人員了。
這個念頭一旦產生就揮之不去,幾乎沒做太多心理建設我就辭掉了工作,并很快入職了一家中型經紀公司。
拿到offer的一瞬間我忍不住仰天長笑,激動地向閨蜜宣告:你知道嗎,我就要見證下一個巨星的誕生了!
“你的藝人很糊啊。”進公司的第一天,與我進行工作交接的姐姐一邊用同情的眼神看著我,一邊留下了這句話。
而我翻看著文檔里的藝人資料,不得不承認她是對的。這名字我極其陌生,照片上的臉也可以用“帥但記不住”來形容。
我試圖在網上搜他的名字,唯一可以搜到的結果居然來自一個題為“娛樂圈你不認識的那些糊咖們”的帖子。我內心:¥%#@%@%*地仿佛有一群烏鴉飛過。以往這類帖子我總看得津津有味,那天卻越看越沉重。
因為糊,工作只交接了半小時就結束了,“沒什么好說的……他反正最近也沒什么工作,總之你們加油吧。”
“沒事沒事,我追的星也很糊,習慣跟糊咖作伴了。”我安慰自己。
之后幾天我做了許多功課,看了大量視頻和照片,把這張臉記得爛熟,結果見到藝人真人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心里“哇”地贊嘆了起來。
真人實在太帥了,難以想象娛樂圈深藏著這么多不可方物卻還紅不起來的面孔,真是暴殄天物!
“好白”“好瘦”“好高”“好帥啊”我一邊寒暄一邊偷偷摸摸給小姐妹連發信息:“真人比照片好看太多了!”
眼前這張帥臉讓我燃起了熊熊的信心:“糊只是暫時的!這么帥怎么能不紅!”
抱著這樣的信念,我馬不停蹄地開啟了經紀人工作中占比最大一件事:給藝人找事做。
絕大部分時間我需要背著塞滿了藝人資料的大托特去“跑組”,也就是給各個劇組投遞藝人資料。
北京的劇組基本都集中于幾個固定的地點,除了文創園區之外還有幾個老牌的賓館及公寓,有幾個賓館每間房推開都是一個劇組籌備地,這種賓館堪稱劇組王國。
我的工作是敲開每一扇門給各個選角導演介紹自己的藝人,努力把他們的性格和經歷往人物角色上面湊,希望讓他們給藝人一次試鏡機會。
也因此,我的藝人可能每換一個房間就改變一次人設。
我嘴里的藝人可以時冷漠時可愛時霸道總裁,靠著人物小傳隨時切換狀態。
(注:選角導演一般是各個casting團隊,進行影視項目前期的藝人資料篩選和試鏡執行,所以如果沒有直接的制作團隊關系走后門的話,都需要經過選角團隊的初步篩選)
試鏡能不能成功就不再是經紀人能掌控的了,在陪伴著試了二十次鏡之后我深深明白了他的致命傷:幾乎全部天賦都只用在了臉上,但是在一屋子一起試鏡的同年齡段男藝人里,外在條件是人人都有的基本素質。剩下來要拼的演技、個性、情商甚至運氣,我的藝人幾乎都是不及格的水平。
比如有一次試鏡需要與女演員搭戲,他居然直接當著導演、制作人、所有經紀人的面對女演員說:“我覺得你不會演戲,你接不到我遞給你的情緒點。”
女演員很好脾氣地沒有甩臉色,但我相信所有現場的人包括我在內,已經給他打上了一個大大的叉。
又比如有一次帶他去跟一個制作人應酬,他以身體不適為理由全程只講了三句話,看上去像極了在耍大牌,我只能說話說到口干舌燥不斷找補,私下給制作人不停道歉。
就這樣,第n次咽下“難怪這么糊啊……”的吐槽,我似乎也習慣了等待和被拒絕。
“這是你作為經紀人要學會的第一件事,等待”
有次試鏡,藝人坐在等候室里敲了敲桌子教育我。
“知道知道,下去給你買杯咖啡。”這次試鏡的等待時間已經超過五個小時,并且還在繼續。
我迫切地想借買咖啡活動一下僵硬的腰背和麻木的腦袋,走前順便關照了一下藝人注意臉上的妝有沒有脫。
等待存在于我和藝人工作的各個環節,有些等待有期限,有些等待遙遙無期。作為糊咖的經紀人,我的時間表是一張關于等待的時間表:
選角團隊給同一個小角色在同一時間安排了10個演員一起試鏡——等待大概持續1-5小時不等。
宣傳照拍攝被攝影師無限拖延構思時間——等待大概持續2小時。
在片場被要求第一個到場但是最后一個化妝——等待大概持續半天。
下一次拍戲機會——等待大概……總之已經等了好幾年了。可能還要繼續等下去。
最開始我還會為了緩解藝人的焦慮感陪他聊聊天打發時間,但是漸漸地我發現藝人早已比我更熟悉等待這件事,于是也就不強行找話題。
作為經紀人來說,我并不害怕等待。因為即使花費漫長的時間等待,我都有大體穩定的工資收入、經驗的累積。圈內的許多經紀人累積了幾年帶糊咖的經驗以后可以順理成章開始帶當紅流量,等待對經紀人來說,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但對于藝人來說,等待無疑是消磨心性的。這些漫長的等待使他們生活空虛,自信心不斷被打擊(畢竟大多數藝人從小到大都吃著外貌紅利被眾星拱月),還有最難辦的經濟斷檔。
娛樂新聞時常爆出曾經當紅的藝人過氣或被雪藏后精神狀態欠佳——這是真的,糊咖等待機會都等得心浮氣躁,何況曾經紅過的藝人,圈外人很難真正理解那種落差。
但也有一些藝人,可能因為等得太久,也可能因為從未嘗過“紅”的滋味,竟也心態很好地一天天磨洋工磨了下去。
作為經紀人,面對這種“好”心態,其實也很為難。
某天和圈外的朋友聊天,她提起裸辭半年后一直在不斷地找工作和碰壁,已經身心疲憊。我突然想起了帶的小藝人已經兩年沒有開工,于是趕忙去關心了一下:“這兩天都在干嘛呀?”
他回我:“打游戲打到睡著。”
我當時責任感爆棚,像一個恨鐵不成鋼的母親一樣巴不得拎著耳朵問他為什么不去看電影寫影評,為什么不去健身,為什么不去學穿搭?哪怕開開直播積累一點人氣都好。
但最后又把這些話都咽了回去。我知道,即使這些都做了,也不能保證機會就會在轉角處等待。“努力說不定會提升1%的成功率呢”這種話,能起到的鼓勵作用太低,而又太殘酷。
我想了想,終究是說不出口。
這個行業運氣占比成分實在過大,大到我不好意思去強調努力的作用。
即使我能找出太多“XX前輩十年磨一劍”的例子,但其實大家都心知肚明,這不過是雞湯而已。磨了許多年劍最后被拍死在沙灘上的更加數不勝數。
打游戲打到睡著的藝人這幾年里雖然無工可開,但是經紀人已經換了好幾撥。經紀人們前赴后繼,陪伴他支撐住這漫長的等待期。
帶新人就是一場豪賭。或許哪天你看不上的藝人不知道那天就搭著東風一炮而紅,但東風什么時候來,只有天知道。
經紀人和藝人之間的關系最后如何,其實也是看運氣的事。
并非所有藝人都會感念你在不紅的時候的支持陪伴,試圖讓他們理解“合作關系”、“歷史洪流遠大于自身因素”之類的現代社會職場共識實在太難了一些。
糊咖與經紀人之間常有一種類似于“貧賤夫妻百事哀”的關系。糊咖覺得經紀人在拖后腿,經紀人也怨念自己只能為糊咖工作。如果糊咖突然火了,整個經紀團隊人團隊立刻改弦易轍的情況也比比皆是。
這是一場相互捆綁的賭博,對經紀人來說,能遇到氣場相近三觀相合并且愿意一起賭下去的藝人其實是走了大運,對于藝人來說,一定也是如此。
經紀人的圈子也有許多彎彎繞繞。很少有“受人歡迎的經紀人”。在這個圈子,巨大的利益和大起大落的運氣讓絕大多數人都變得緊張——無論是自己,還是和別人的關系。
我第一次和大平臺打交道的時候小心翼翼地問一個在里面工作的大學同學:“如果我想再改一遍你們的推送文案,你們會不會覺得這個團隊很難搞?”
她非常迅速地回復了我:“沒事,藝人團隊都很難搞的(微笑)。”
有一次傍晚在一個影視園區,身邊走過一群剛下班的編導們,聽到他們突然說了一句:“其實xxx的經紀人已經被罵得很少了,這太難得了。”
需要操心的事情太多太雜,卻沒有明確的規律可循,更多的是需要自己摸索的“潛規則”。比如出席活動,需要挑選最后發布的照片,但因為帶的是“糊咖”,即使和攝影師商討照片細節,都非常小心翼翼,生怕被人戴上“難搞”“麻煩”的帽子。
每到需要小心翼翼的時候,我總會由衷地想,“請一定要紅啊!”
入行之前我曾謹慎地思考過是不是真的要為了熱愛轉行。每個追星狗可能都像我一樣,愛豆就是瑣碎庸常生活里的精神支柱。
但如果靠得太近,很容易會覺得幻滅吧?
曾有一位前輩姐姐拒絕了給自己本命當經紀人、每天近距離接觸的大好機會,就是因為害怕自己眼里完美無缺的愛豆會暴露最真實的一面——清醒的粉絲其實也知道,愛豆不過是普通人而已。
入行至今,幾乎已經習慣手下藝人會工作不配合、會有古怪的脾氣,相處起來反而沒什么負擔。
但有時候看到藝人微博下粉絲狂熱的留言、私信箱里長篇大論的充沛情感,還是不禁會想,他們愛的究竟是這個人,還是自己腦補出來的一個“神”的形象?如果他們真的了解了他,還
會愛他嗎?
但客觀來說,我仍然會被他們顯示出努力、堅韌、靈氣、天賦的時刻打動,我們也經常樂呵呵地跟藝人真心地說:“我們是你的頭號粉絲”,那種感覺不像是追一個虛幻的明星,而是由衷地贊賞、支持一位工作非常給力的合作伙伴。
我依然在周末花大量的時間追自己的星,即使偶爾也會去思考偶像們的日常狀態,但我依然認為不論是真實存在的,還是腦補出來的,只要能給自己的生活帶來感動和支撐就好。
就跟自己飯的一個偶像說過的一段話一樣:“我希望我有我的生活,你們有你們的生活,你們只要在偶爾來看到我的時候,覺得我能給你的生活提供勇氣就好了。”
帶“糊咖”是一種什么樣的體驗?很難回答,至少我現在每天都還是很快樂。除了終于從事自己喜歡的行業以外,等待機會、看到機會的微光時的興奮像一劑強心針,支撐著我也支撐著我親愛的“糊咖”們一起等過一個又一個小時、一個又一個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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