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烽火臺
聽歌不少,象《羅剎海市》這樣的歌曲很少見到。歌曲的旋律并非稀罕之物,少見的是它的歌詞。仔細一看,作詞、作曲和制作都是刀郎一人所為(也有幾位協助者)。刀郎是早就出名的歌星,只是這幾年不見他再出新歌。這次算是橫空出世,引起了巨大的社會反響。娛樂圈的事情我不懂,也夠不著,只是看到《羅剎海市》的歌詞,頗有觸動,原因是其內容涉及了兩本名著。我也算個讀書不多的讀書人,但凡涉及經典名著的地方,總是要去關注一下。《羅剎海市》的歌詞涉及的名著,一是蒲松齡《聊齋志異》卷四中的一則故事《羅剎海市》,二是英國哲學家維特根斯坦的《邏輯哲學論》(Tractatus Logico-Philosophicus)。這兩本著作都大名鼎鼎,作為歌手的刀郎能把它們的內容滲透到簡短的歌詞之中,說明刀郎的學習精神的確令人敬佩。《聊齋志異》倒是一些淺顯易懂的志怪故事,引用比較容易,能夠理解維特根斯坦的哲學思想,并把它運用到公開發行的歌詞之中,是需要很大勇氣的,原因是截止今日,并沒有幾個人能夠“完整準確”地理解和把握維特根斯坦的哲學思想。先說一下歌曲名稱。歌曲《羅剎海市》的名稱直接移植的是蒲松齡的故事名稱,這則故事的原名就叫“羅剎海市”。故事中,“羅剎”是一個國家的名稱,“海市”是距離羅剎國不遠的一個海洋之中的集市,由龍王管理。故事講述了一個名叫馬驥的主人公,他是一個才子,但懷才不遇,于是隱居深山。在一次偶然的機會中,他救了一個龍女小喬,并在她的幫助下進入了一個名為羅剎國的神秘世界。在這個國家,人們以丑為美,越丑的人地位越高,相反,越漂亮的人地位越低。馬驥在這個國家遇到了許多奇異的事情,他通過自己的才華和勇氣,最終贏得了地位和尊重。在羅剎國,馬驥還遇見了一位丑陋的龍王,但通過交談,發現這位龍王非常有才華和智慧。龍王也看中了馬驥的才華,將自己的女兒小喬許配給他。在經歷了一系列考驗和誘惑后,馬驥終于與小喬過上了世外桃源的生活。在《聊齋志異》中,《羅剎海市》的內容算是寫得比較長,情節也回環曲折,里面的細節描述很多,頗能吸引人。蒲松齡是一個落第文人,《聊齋志異》中的故事都屬于志怪類的,并非寫實,可以稱之為“寓言故事”,大家作類比解讀即可。歌詞中涉及到的英國哲學家維特根斯坦,他最著名的作品叫《邏輯哲學論》,首次發表于1921年,開創了人類語言哲學的先河,其內容并不好理解。這本著作拿給當時的大哲學家羅素閱讀的時候,連他也沒能讀出其中的含義。當然,經過這么多年的閱讀和學習,人們逐步地理解了著作的思想。大體來講,維特根斯坦論述的是語言和事實之間的關系,基本觀點可以概括為兩句話:“語言的邊界就是世界的邊界,對于不可言說的事情應該保持沉默。”《邏輯哲學論》的寫作體例不同于其他書籍,采用的是筆記體格式,大量使用組合式短語,初讀的時候很難理解其中的意思。其內容分為七個部分:(1)世界就是所發生的一切東西。(2)那發生的東西,即事實,就是原子事實的存在。(3)事實的邏輯形象就是思想。(4)思想是有意義的命題。(5)命題是基本命題的真值函項。(6)真值函項的一般形式。(7)對于不可言說的事情應當保持沉默。《邏輯哲學論》的結構也非常怪異,全書的1-6部分,論述內容較多,而第7部分只有一句話:“對于不可言說的事情應當保持沉默。”雖然不再展開,里面的含義一點也不少,大家只有從哲學角度去進行深度理解,才能知道這句話的真實含義。刀郎的《羅剎海市》雖然火了,但要正確理解歌詞的含義,只有了解上面的兩部著作,才能進入它的門檻,不然會被搞得一頭霧水、不知所云。從兩部作品所表達的思想出發,該歌曲的含義基本離不開兩條線索:一是表達顛倒是非、黑白、美丑的意思;二是出現語言和事實分離的狀態。第一條沒啥異議,歌曲表達的意思明白無誤;第二條可能只是借助了維特根斯坦的哲學特點,說語言是人類的大問題。按照歌詞的含義,刀郎應該說的是現實中有人利用語言顛倒是非、混淆黑白。但維特根斯坦的哲學思想,說的是名實相副的語言表達和準確描述,所有事實都會對應相應的語言,因此他說“語言的邊界就是世界的邊界”。對于不可言說的事情,人們只能保持沉默,原因是有些事情人們心中雖然有感知,但并未得到全面的理解和把握,如哲學家講的“物自體”、“宇宙邊界”、“明心見性”、“絕對精神”等,都是有感知而不理解的東西,他奉勸人們不要“為賦新詞強說愁”,進行勉為其難的解釋。總之,不論人們如何解讀刀郎的歌曲《羅剎海市》,作為音樂人能夠堅持學習,并把如此高端的知識滲透到歌詞之中,還是非常令人欽佩的事情!馬驥字龍媒,賈人子,美豐姿,少倜儻,喜歌舞。輒從梨園子弟,以錦帕纏頭,美如好女,因復有“俊人”之號。十四歲入郡庠,即知名。父衰老罷賈而歸,謂生曰:“數卷書,饑不可煮,寒不可衣,吾兒可仍繼父賈。”馬由是稍稍權子母。從人浮海,為颶風引去,數晝夜至一都會。其人皆奇丑,見馬至,以為妖,群嘩而走。馬初見其狀,大懼,迨知國中之駭己也,遂反以此欺國人。遇飲食者則奔而往,人驚遁,則啜其余。久之入山村,其間形貌亦有似人者,然襤褸如丐。馬息樹下,村人不敢前,但遙望之。久之覺馬非噬人者,始稍稍近就之。馬笑與語,其言雖異,亦半可解。馬遂自陳所自,村人喜,遍告鄰里,客非能搏噬者。然奇丑者望望即去,終不敢前;其來者,口鼻位置,尚皆與中國同,共羅漿酒奉馬,馬問其相駭之故,答曰:“嘗聞祖父言:西去二萬六千里,有中國,其人民形象率詭異。但耳食之,今始信。”問其何貧,曰:“我國所重,不在文章,而在形貌。其美之極者,為上卿;次任民社;下焉者,亦邀貴人寵,故得鼎烹以養妻子。若我輩初生時,父母皆以為不祥,往往置棄之,其不忍遽棄者,皆為宗嗣耳。”問:“此名何國?”曰:“大羅剎國。都城在北去三十里。”馬請導往一觀。于是雞鳴而興,引與俱去。天明,始達都。都以黑石為墻,色如墨,樓閣近百尺。然少瓦。覆以紅石,拾其殘塊磨甲上,無異丹砂。時值朝退,朝中有冠蓋出,村人指曰:“此相國也。”視之,雙耳皆背生,鼻三孔,睫毛覆目如簾。又數騎出,曰:“此大夫也。”以次各指其官職,率猙獰怪異。然位漸卑,丑亦漸殺。無何,馬歸,街衢人望見之,噪奔跌蹶,如逢怪物。村人百口解說,市人始敢遙立。既歸,國中咸知有異人,于是搢紳大夫,爭欲一廣見聞,遂令村人要馬。每至一家,閽人輒闔戶,丈夫女子竊竊自門隙中窺語,終一日,無敢延見者。村人曰:“此間一執戟郎,曾為先王出使異國,所閱人多,或不以子為懼。”造郎門。郎果喜,揖為上客。視其貌,如八九十歲人。目睛突出,須卷如猬。曰:“仆少奉王命出使最多,獨未至中華。今一百二十余歲,又得見上國人物,此不可不上聞于天子。然臣臥林下,十余年不踐朝階,早旦為君一行。”乃具飲饌,修主客禮。酒數行,出女樂十余人,更番歌舞。貌類夜叉,皆以自錦纏頭,拖朱衣及地。扮唱不知何詞,腔拍恢詭。主人顧而樂之。問:“中國亦有此樂乎?”曰:“有”。主人請擬其聲,遂擊桌為度一曲。主人喜曰:“異哉!聲如鳳鳴龍嘯,從未曾聞。”翼日趨朝,薦諸國王。王忻然下詔,有二三大夫言其怪狀,恐驚圣體,王乃止。郎出告馬,深為扼腕。居久之,與主人飲而醉,把劍起舞,以煤涂面作張飛。主人以為美,曰:“請君以張飛見宰相,厚祿不難致。”馬曰:“游戲猶可,何能易面目圖榮顯?”主人強之,馬乃諾。主人設筵,邀當路者,令馬繪面以待。客至,呼馬出見客。客訝曰:“異哉!何前媸而今妍也!”遂與共飲,甚歡。馬婆娑歌“弋陽曲”,一座無不傾倒。明日交章薦馬,王喜,召以旌節。既見,問中國治安之道,馬委曲上陳,大蒙嘉嘆,賜宴離宮。酒酣,王曰:“聞卿善雅樂,可使寡人得而聞之乎?”馬即起舞,亦效白錦纏頭,作靡靡之音。王大悅,即日拜下大夫。時與私宴,恩寵殊異。久而官僚知其面目之假,所至,輒見人耳語,不甚與款洽。馬至是孤立,怡然不自安。遂上疏乞休致,不許;又告休沐,乃給三月假。于是乘傳載金寶,復歸村。村人膝行以迎。馬以金資分給舊所與交好者,歡聲雷動。村人曰:“吾儕小人受大夫賜,明日赴海市,當求珍玩以報”,問:“海市何地?”曰:“海中市,四海鮫人,集貨珠寶。四方十二國,均來貿易。中多神人游戲。云霞障天,波濤間作。貴人自重,不敢犯險阻,皆以金帛付我輩代購異珍。今其期不遠矣。”問所自知,曰:“每見海上朱鳥往來,七日即市。”馬問行期,欲同游矚,村人勸使自貴。馬曰:“我顧滄海客,何畏風濤?”未幾,果有踵門寄資者,遂與裝資入船。船容數十人,平底高欄。十人搖櫓,激水如箭。凡三日,遙見水云幌漾之中,樓閣層疊,貿遷之舟,紛集如蟻。少時抵城下,視墻上磚皆長與人等,敵樓高接云漢。維舟而入,見市上所陳,奇珍異寶,光明射目,多人世所無。一少年乘駿馬來,市人盡奔避,云是“東洋三世子。”世子過,目生曰:“此非異域人。”即有前馬者來詰鄉籍。生揖道左,具展邦族。世子喜曰:“既蒙辱臨,緣分不淺!”于是授生騎,請與連轡。乃出西城,方至島岸,所騎嘶躍入水。生大駭失聲。則見海水中分,屹如壁立。俄睹宮殿,玳瑁為梁,魴鱗作瓦,四壁晶明,鑒影炫目。下馬揖入。仰視龍君在上,世子啟奏:“臣游市廛,得中華賢士,引見大王。”生前拜舞。龍君乃言:“先生文學士,必能衙官屈、宋。欲煩椽筆賦'海市’,幸無吝珠玉。”生稽首受命。授以水晶之硯,龍鬣之毫,紙光似雪,墨氣如蘭。生立成千余言,獻殿上。龍君擊節曰:“先生雄才,有光水國矣!”遂集諸龍族,宴集采霞宮。酒炙數行,龍君執爵向客曰:“寡人所憐女,未有良匹,愿累先生。先生倘有意乎?”生離席愧荷,唯唯而已。龍君顧左右語。無何,宮女數人扶女郎出,佩環聲動,鼓吹暴作,拜竟睨之,實仙人也。女拜已而去。少時酒罷,雙鬟挑畫燈,導生入副宮,女濃妝坐伺。珊瑚之床飾以八寶,帳外流蘇綴明珠如斗大,衾褥皆香軟。天方曙,雛女妖鬟,奔入滿側。生起,趨出朝謝。拜為駙馬都尉。以其賦馳傳諸海。諸海龍君,皆專員來賀,爭折簡招駙馬飲。生衣繡裳,坐青虬,呵殿而出。武士數十騎,背雕弧,荷白棓,晃耀填擁。馬上彈箏,車中奏玉。三日間,遍歷諸海。由是“龍媒”之名,噪于四海。宮中有玉樹一株,圍可合抱,本瑩澈如白琉璃,中有心淡黃色,稍細于臂,葉類碧玉,厚一錢許,細碎有濃陰。常與女嘯詠其下。花開滿樹,狀類薝葡。每一瓣落,鏘然作響。拾視之,如赤瑙雕鏤,光明可愛。時有異鳥來鳴,毛金碧色,尾長于身,聲等哀玉,惻人肺腑。生聞之,輒念故土。因謂女曰:“亡出三年,恩慈間阻,每一念及,涕膺汗背。卿能從我歸乎?”女曰:“仙塵路隔,不能相依。妾亦不忍以魚水之愛,奪膝下之歡。容徐謀之。”生聞之,涕不自禁。女亦嘆曰:“此勢之不能兩全者也!”明日,生自外歸。龍王曰:“聞都尉有故土之思,詰旦趣裝,可乎?”生謝曰:“逆旅孤臣,過蒙優寵,銜報之思,結于肺腑。容暫歸省,當圖復聚耳。”入暮,女置酒話別。生訂后會,女曰:“情緣盡矣。”生大悲,女曰:“歸養雙親,見君之孝,人生聚散,百年猶旦暮耳,何用作兒女哀泣?此后妾為君貞,君為妾義,兩地同心,即伉儷也,何必旦夕相守,乃謂之偕老乎?若渝此盟,婚姻不吉。倘慮中饋乏人,納婢可耳。更有一事相囑:自奉衣裳,似有佳朕,煩君命名。”生曰:“其女耶可名龍宮,男耶可名福海。”女乞一物為信,生在羅剎國所得赤玉蓮花一對,出以授女。女曰:“三年后四月八日,君當泛舟南島,還君體胤。”女以魚革為囊,實以珠寶,授生曰:“珍藏之,數世吃著不盡也。”天微明,王設祖帳,饋遺甚豐。生拜別出宮,女乘白羊車。送諸海涘。生上岸下馬,女致聲珍重,回車便去,少頃便遠,海水復合,不可復見。生乃歸。自浮海去,家人無不謂其已死;及至家人皆詫異。幸翁媼無恙,獨妻已去帷。乃悟龍女“守義”之言,蓋已先知也。父欲為生再婚,生不可,納婢焉。謹志三年之期,泛舟島中。見兩兒坐在水面,拍流嬉笑,不動亦不沉。近引之,兒啞然捉生臂,躍入懷中。其一大啼,似嗔生之不援己者。亦引上之。細審之,一男一女,貌皆俊秀。額上花冠綴玉,則赤蓮在焉。背有錦囊,拆視,得書云:“翁姑俱無恙。忽忽三年,紅塵永隔;盈盈一水,青鳥難通,結想為夢,引領成勞。茫茫藍蔚,有恨如何也!顧念奔月姮娥,且虛桂府;投梭織女,猶悵銀河。我何人斯,而能永好?興思及此,輒復破涕為笑。 別后兩月,竟得孿生。今已啁啾懷抱,頗解言笑;覓棗抓梨,不母可活。敬以還君。所貽赤玉蓮花,飾冠作信。膝頭抱兒時,猶妾在左右也。聞君克踐舊盟,意愿斯慰。妾此生不二,之死靡他。奩中珍物,不蓄蘭膏;鏡里新妝,久辭粉黛。君似征人,妾作蕩婦,即置而不御,亦何得謂非琴瑟哉?獨計翁姑已得抱孫,曾未一覿新婦,揆之情理,亦屬缺然。歲后阿姑窀穸,當往臨穴,一盡婦職。過此以往,則'龍宮’無恙,不少把握之期;'福海’長生,或有往還之路。伏惟珍重,不盡欲言。”生反覆省書攬涕。兩兒抱頸曰:“歸休乎!”生益慟撫之,曰:“兒知家在何許?”兒啼,嘔啞言歸。生視海水茫茫,極天無際,霧鬟人渺,煙波路窮。抱兒返棹,悵然遂歸。生知母壽不永,周身物悉為預具,墓中植松槚百余。逾歲,媼果亡。靈輿至殯宮,有女子缞绖臨穴。眾驚顧,忽而風激雷轟,繼以急雨,轉瞬已失所在。松柏新植多枯,至是皆活。福海稍長,輒思其母,忽自投入海,數日始還。龍宮以女子不得往,時掩戶泣。一日晝暝,龍女急入,止之曰:“兒自成家,哭泣何為?”乃賜八尺珊瑚一株,龍腦香一帖,明珠百粒,八寶嵌金合一雙,為嫁資。生聞之突入,執手啜泣。俄頃,迅雷破屋,女已無矣。異史氏曰:“花面逢迎,世情如鬼。嗜痂之癖,舉世一轍。'小慚小好,大慚大好’。若公然帶須眉以游都市,其不駭而走者蓋幾希矣!彼陵陽癡子,將抱連城玉向何處哭也?嗚呼!顯榮富貴,當于蜃樓海市中求之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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