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十三：“每一場成長都是兇殺案”，嗎？
卷子
《狗十三》，一部關于青少年成長的電影，引發了一波話題熱。
標題中的臺詞來自于一個宣傳廣告。據說影片曾被禁五年，我完全不懂何故：不偏激、不低俗、不反動，怎么會被禁呢？
有人看到愛，有人看到殘酷，我能看到的只有真實。
每個人都在我們身邊，不特別好，也不特別壞。
看到愛的人，責怪女孩不懂事，又欣喜于女孩終于懂事成長；看到殘酷的人，責怪父親以及家人對女孩心靈的傷害，他們看到的是傷痕累累。
我卻想原諒所有人，那些帶著錯又不知錯的人們（包括大人和孩子）都在生活的洪流中。如果能夠后知后覺一些些，改變一些些，便是人生的小完美。
先羅列他們的錯吧，拔高一點也叫罪狀。
父親：
罪狀一：結婚再婚不是錯，但把孩子丟給老人卻是大錯。沒有父母的陪伴，就沒有孩子正確的成長。父母缺席孩子的早期人生，很大機率會錯過孩子的大半人生。（如果說女孩有性格缺陷，這可能便是前因之一。 ）
罪狀二：再婚生育不是錯，但對大寶實施隱瞞卻是錯，——積極溝通，坦誠面對，溫情化解，才是正道。敷衍和逃避是做家長的愚蠢。
罪狀三：引導孩子學好英語不偏科沒有錯，但剝奪孩子對物理的喜愛卻是大錯特錯。——難得有熱愛物理的女孩，這是多么令人驕傲的事情（從后面女孩物理獲獎，父親的欣喜若狂來看，父親是深知物理的重要性的），難道這父親是一時腦子進水？所以這一點，不太可信。
罪狀四：在老師建議和孩子選擇之間，不分青紅皂白就選站老師，肯定是錯。老師只是建議，孩子卻是選擇，這里的情感分量孰輕孰重家長要學會掂量。所謂尊重，就是讓她擁有選擇權。
罪狀四：送來小狗沒有錯，但不能體會狗與人的關系，是大錯。女兒失去的不是狗，而是情感伴侶。如果不能感同身受，至少要學會理解和撫慰。這狗叫愛因斯坦，它是有名字、有生命的。
罪狀五：再送一只狗來不算錯，但非要把新買來的狗說成是丟失的那只狗，卻是錯得離譜。不要說一個正在步入青春期的女孩是無法愚弄的，就算是嬰幼兒也不能如此以謊話來敷衍。片中有2個細節：騙兒子“吃完了再帶你來玩”；堂姐明知此狗不是愛因斯坦，卻在長輩的暗示下加入了集體說謊的行列。——中國家長的愛心牌騙術源遠流長，還將傳承光大。
罪狀六：被吐槽最多的家暴環節，我個人覺得倒不是最大的錯，因為爺爺扭傷、奶奶迷路，做兒子的情急之下動了手，不是蓄意，也不是慣犯，更不是自我遭遇的轉嫁發泄，而且動手之后能立即道歉，算是難得了。錯在你不能說“我打你是為了你好”。這種中國式家長的神邏輯，已成了“父母皆禍害”推論中的原罪。
罪狀七：愛老婆可以勝過愛子女，但愛兒子不能勝過愛女兒，在給兒子過生日的激動時刻，怎么能把女兒忘在身后呢？為人父母，公平是一大要義。
罪狀八：為了工作去應酬不是錯，但不明白為什么要帶上孩子；帶上孩子也就算了，為什么還要小女孩去敬酒（沒此必要吧）；敬酒也就算了，為什么自己都沒時間陪孩子去天文館了，卻阻止孩子自己去；最大的錯是，千不該、萬不該去嘲弄孩子的夢想（“人的事還沒整明白，還去管天上的事”），——取悅別人沒錯，但怎么能以傷害自己孩子為前提呢？
罪狀九：一句“孩子不吃狗肉”就可以打發的事，卻要看著孩子違心地去咀嚼、去謝謝，這是什么戲碼？如果這么一件小事都不能或不愿為孩子去發聲，孩子的信賴感與安全感何在？
罪狀十：兒子無意搗傷奶奶，不叫他道歉；把兒子送到他不愛的冰場上，看著他哭。中國式的寵溺與嚴苛，真的不好懂。
父親不是壞人，甚至比大多數父親已經做得要好。但女兒李玩的成長卻是在漏洞百出的世俗環境里被馴化的過程。
有人說，熊孩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孩子就是要管教，不管不成器。像李玩這樣的，本身也是有很多毛病。
比如，她端著碗就離開飯桌，去電視機前吃飯，眼里完全沒有爺爺奶奶；她不在意奶奶為她辛苦做的飯菜，端起自己給愛因斯坦做的狗食津津有味；丟了狗她沖著爺爺奶奶大喊大叫，全不顧上了年紀又焦心、自責著的老人；她約會堂姐的男朋友；她喝酒……
曹導說如果站在孩子角度看，父親非常討厭；但如果站在父親角度看，她也是個非常討厭的孩子。這就是中國家庭的原生矛盾。
這不是什么現實的殘酷和冷漠，只是生活本真的模樣，夾雜著對立與和解。
我不同意有人這么說“她知道這條狗的命運就如同自己一樣，從小就被冷落、玩弄、拋棄”，李玩從來就沒有被冷落和拋棄：爺爺記掛著她愛吃螃蟹；奶奶著急她沒有按時回家；爸爸生怕她不開心；后媽小心翼翼地給她買冰鞋、買小狗；堂姐失去男友沒有一句怪罪；弟弟喜歡跟她玩；丟了狗全家緊張得話都不敢說……
這是有愛的一家，只是一邊愛、一邊馴化罷了。
每個人都在按照自己的思路在馴化他人。成人社會，自然是成人馴化孩子；官本位社會，自然是長官馴化屬下。等到孩子長大為成人，群眾成長為領導，一切便輪回。
成長不是兇殺案，而是一場溫水煮青蛙。在約定俗成的生存法則里，去接納、順從、妥協。
有人說，這樣也挺好。女孩物理獲獎了，英語95分了，會在人群中乖巧地應酬了，她的未來一定一片光明。
這是看得見的人生。至于看不見的心海，就先假裝看不見吧。
這部電影的劇本出自一名80后女孩，她是有私心的，她的視角自然是站孩子；而編劇是成年人，他在往回拉了那么一點點。于是平凡的孩子和平凡的成人都有了被觀眾同情與理解的可能。
如果這個同情與理解是片子里幾代人之間彼此給予的，那就比較美好了。
這部影片沒有大是大非、大喜大悲、大善大惡。大島渚說過：“無論在任何體制下，青春都是極其傷身的。”“切膚的成長痛感”是無數人習以為常的細節，青春的沖撞是不可避免的，我們能做的是如何在這個時光中呈現更多的理解與尊重，慈悲與接納。
人與狗的關系、父與女的關系、隔輩人的關系，說到底也是教育的問題。
“這些事以后還有很多”，現在也有很多。
每個孩子都是不被傾聽和理解的孤獨星體，大人也是。每個大人都曾經是孩子，每個孩子也都將成為大人。
“時間簡史”與“逝者如斯夫”，兩代人的文化觀、審美觀與時間觀都處在暗流洶涌的對抗中。這是年齡結構和知識結構使然，必然發生。
李玩感興趣的平行宇宙，或許會是答案。
做家長越來越是個技術活，做人也是。
注：這些海報做得很漂亮，很青春，也很殘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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