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教師交流群里有老師反饋,他班上平時看起來很陽光的一位女生,自殘割手腕,還把一條小金魚殺害了送給了班長,威脅班長。
大家紛紛出主意,說要和她交流談心,教師的使命感立刻顯現,我們要用教育去改變她陰暗的心理。我卻反駁,不能這么做,這位女生應該是生病了,這種病連專業的醫生和心理治療師都無法進行有效的治療,何況你只是一位老師,更應該做的說服家長,盡快進行積極的治療,而非逃避。
大家也反駁著我,不過也有人覺得我說的有道理。
其實我說的不僅有道理,還是親身經歷。
那年高二分班時接到新班級名單電子稿,掃視了一下,有一個女生的特殊情況里一欄用紅色加粗的字體刺眼著備注著這樣一行字——**重度抑郁癥患者、高一時曾多次割腕自殺、家長蠻不講理。**
Oh! My God!是我的眼花了么?再仔細一看,頭有點暈!呆坐了一會兒,立即找到她原來的班主任王老師核實,他十分肯定的告訴我“是的,沒錯”,還舉了一連串她的光輝事跡,還有她家長的種種表現。
What Can I Do?一種教育的使命感和責任感涌上心頭,對于我這個有著十幾年經驗的班主任來說,什么樣的學生沒見過???抑郁癥的學生我也碰過啊,在我的溫情教育下也蠻陽光開朗的,而且病情減輕了許多。想到這兒,不由的自信樂觀起來。相信通過自己的努力,一定能帶給她溫情的教誨,讓她重新沐浴陽光,重新樂觀開朗起來。
開學不到一周,我就有意無意的找她隨便聊聊,盡量讓她感到輕松自在點!還說她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跟我講,我一定會幫助她的。一開始,感覺還不錯,她也經常笑瞇瞇的,也不像備注的那個情況???
有一天,她很長時間都沒有來,剛要打電話給家長,電話鈴聲就響起來了,接到她家長的電話,惡狠狠的兇我:“你他媽跟我女兒說什么的?她在家自殺了,家里床上都是血!她有什么三長兩短的,我讓你償命!”也顧不得自己的感受了,我一直卑微地打著電話,發信息問她的情況,有沒有送醫院搶救,家長是信息不回,電話不接!而此時的我更是惴惴不安,急忙向領導如實匯報,感覺自己此生要完蛋了一般。
過了兩天,她竟奇跡般地來上學了,陰沉著臉,一句話也不說,家長也沒有打電話或發信息來!我特別想問問她,我到底說什么話,她要去因為我自殺,可我還是忍住了,心里默念:她是抑郁癥患者,需要別人的關愛,現在相安無事就好!又過了幾天,她似乎看來心情好了些,我想想還是跟她聊聊吧,為了吸取上一次的教訓,我讓班長跟我一起,她也沒說出什么所以然來,只是說她沒問題了,也不看手腕上的刀傷。
再后來,又自殺了,家長又打電話罵了,這次說我在班級公開罵她,導致她自殺!天地良心啊,我哄她都還來不及,還敢在班級公開罵她,我特么不想活了么?跟上次一樣,幾天后,又來了,我又問了,她這次述說是因為我在開班會時,大罵有人上課睡覺,不自覺,根本不配做一個合格的高中生!對啊,我是這樣說的,但我沒說你啊,她說我經常上課睡覺的,你就是罵我的?我說天地良心,這真的跟你沒關系的,你不用放在心上。她還是糾結說我在公開批評的時候,還是看了她一眼。我陪著笑臉解釋說我那是掃視了一下班級所有同學而已,沒有特別看你,不過看她的態度,感覺我的解釋很蒼白。
她好像看出了我的窘態,說那這樣好嗎?我上課睡覺你不要管我,也不要在班級公開批評上課睡覺的人,行不行?這次我選擇拒絕,說這違反學校規定,作為老師這么不負責任,學??赡軙_除我的,不相信你問班長,班長也說這確實是學校要求的。后來我們達了一致意見,上課還是要聽講,不能睡覺,如果她實在困,睡著了,被值班領導檢查到了,就由班長記錄著,但只提醒不批評,她勉強地點了點頭!一直到高三,班長單獨記載的她的違紀記錄,A4紙正反面,就寫了十幾張,其中大部分都是她上課睡覺記錄。
有時看她心情好時,有意無意的還是會跟她聊兩句輕松點的話題,結果有一次班長向我打小報告,說她在班級罵你神經病,喜歡沒事找事,專門針對她!無語!后來請教了我專業心理咨詢師的同學,她幫我分析:“她生病了,再加上家長并沒有盡到關愛她的責任,導致她病情加重,這種情況只能順著她的意思,并且要正常服用抗抑郁的藥!”我小心翼翼的問她,生病了有沒有吃藥,她倒是很大方告訴我,她是重度抑郁癥,還到班級把她的診斷證明和她吃的藥給我看,班長告訴我說,她在班級公開告訴了所有人她得了重度抑郁癥。
就這樣,我開始習慣于她的自殺自殘自傷,其實我也明白這樣的學生不能在學校里,應該去進行積極治療。一則家長不講理,根本不同意這么做;二則匯報給學校,學校也無可奈何,只說把相關材料備好!就這樣,我寫的關于她的情況說明就有十幾篇!班長那邊她的相關記錄就有了一小本。
日子也就這么一天天的過,感覺更像是熬,我也不知道哪一天,她就會出事的,心總是懸在半空中,同事看到我,都說我頭發怎么白的這么快,自己照照鏡子,感覺白頭發真的多了很多,煎熬!事情也是不斷出,今天割腕、明天自殘、后天在廁所鬼哭狼嚎,還有她家長罵罵咧咧的電話和短信!一切都習以為常了!
不過到底還是出大事了。那天周六上午我沒課,請假去跑馬拉松了,剛跑完半馬,打開手機一看,暈了!一堆未接來電,還有幾條短信,她在班割腕自殺了,驚呼“天哪!”立即聯系到了班長,問了詳細情況,回復說教室里全是血,已經安排學生清理了,向學校領導匯報、校醫室處理的她很及時,聯系了120,也聯系了家長,生命暫時沒有危險!我松了一口氣!顧不得滿身的疲憊,開著車就往學校趕,到了教室,除了有點血腥味,基本上也打掃的干干凈凈,學生們也沒有什么太大的反應,可能也是習慣了這種場景吧,唉!打開辦公電腦上QQ,竟然發現一學生的QQ在上面,閃動的消息框里,竟然是她發給這個學生一封遺書。原來是因為她發現最好的閨蜜跟別人一起上廁所了,她實在想不通,覺得活得沒有任何意義,所以選擇了永別!這是跟這個女生說再見的短信,足足有500字!先保存下來再說!
此后家長也沒聯系我,過了好多天!我也沒敢再聯系她!感覺快要畢業了,她應該也不會再來了,就讓人把她的桌子先收好!結果因為這個舉動,班內那個她要好的學生問她,說你來不來了?老師都把你的桌子給收了。第二天她就來了,她的父親竟然偷偷溜進了校園跟她一起出現在了教師,也不問我,直接破口大罵地沖進教室,還準備著動手打我,為了不影響學生們,也是為了保全自己在學生面前的一點點尊嚴,我迅速的逃回辦公室,撥打了110,她父親聽到我跟警察的對話,頃刻間慫了下來,接著就被警察帶走調查,警察調取了教室監控,又查了她父親的案底,2015年搶奪犯罪,被判刑3年。警察關了他24小時后,聯系我,征求我的意見,說他寫了保證書,這種情況嚴重的話可以拘留15天,我說算了吧,本來他是說要殺了我的,視頻監控中反饋的很清楚,還說要殺我全家,但畢竟沒有實施,我也沒必要得罪他,請警察幫忙早點讓他回家,免的節外生枝。
第二天放出來后,她全家都來學校討說法,說她女兒因為我自殺,要求學校處理我。此時我真的要感謝那份被我無意中截獲的遺書,要不然真的難證清白了,學校也出面積極的處理此事,讓我把這兩年所有材料上交,但領導看了后,覺得這些材料可能會更加激怒家長,不宜全部拿出,就先放在了安保處的桌上,他們在安保處等待,我們在開會研究對策。沒想到的是他們去翻了桌子上的材料,上面是她這兩年點點滴滴的違紀和特殊表現記錄,還有最關鍵的是那封她留下來的遺書。等正式會面處理時,領導讓我先離開,他父親不讓,追問我這么多材料什么意思,是不是想開除我的女兒,我沒搭理他,他也沒有再追,再后來,他們可能自知理虧,又害怕學校開除她女兒,終于肯承讓她自殺跟班主任沒有任何關系,學校也承諾不再追究她女兒違紀的責任,其實我也根本沒有想過追究她的責任,因為我理解,她生病了,沒辦法啊!再說了兩年都下來了,還在乎還有一個月的高三嗎?
六月,她正常參加高考,因為她不跟學生們統一乘車吃飯,所以每一場,我都要按規定跟她家長聯系,確認她是否進了考場,家長依然不理不睬,我也只好在考場門口等到她來,親眼看到才算確認。再后來,填報志愿,多次聯系家長,家長不理,我讓跟她要好的學生聯系她,她回復說,她要結婚了,不想上大學了。我不放心,等到志愿要截止的那一刻還在不斷讓學生勸她繼續上大學,學生告訴我,她決定了,肯定要結婚,絕不上大學!我也只能接受現實,無可奈何!
畢業了,她倒是開心地跟著我們一起穿漢服,一起拍照,不過我沒跟她再說過話,說實話是怕她了,但心底卻又覺得她又很可憐,有嚴重抑郁癥,父母離異,母親在外地,父親也不出來工作,現在說是結婚了,不知道又會如何……
遇到她之前,我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教育理想主義者,也改變了很多所謂的“壞人”、“差生”;遇到她之后,我發現教育真的不是萬能的,很自信的我竟然也會有搞不定的學生,不過我也全力以赴了,至少無怨無悔,問心無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