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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步履不停》、《如父如子》到《比海更深》,是枝裕和好像在創作一組吳念真式的“這些人,那些事”,緩尋世間好物,以真誠款待生命。電影圍繞良多和他的家庭記事,涉及到了暗黑的過去,戲劇的調包,也有溫暖的治愈,與觀者推心置腹,一如夏日的清風,大洋的暖流,歸家的夜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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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枝裕和,是當代日本電影中最接近小津的作者導演,自不用多加介紹。韓良露曾在《宛如走路的速度》的推薦序中如此評價是枝裕和:“北野武和是枝裕和代表日本文化的兩面,北野武探討的是人生隱藏的殘酷,是枝裕和則是生命共通的善意。”此種善意在《比海更深》中,分秒可見。
《比海更深》是一部自傳性很強的作品。2001年是枝裕和的父親去世,在某個臺風日子的第二天,他回到母親家。導演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經歷著父親去世這一事件的余震,而就在母親家的時光,連空氣都附著了過去記憶,熟悉而老舊的住宅,呼喚了他也打動了他,這部電影因運而生。
但是枝裕和的記憶,并非體現在良多身上,而是在真悟身上,曾經也作為棒球隊的一員,也被父親帶著去買過彩票,也曾經面對家庭的紛爭有著不符年齡的冷靜。
阿部寬和是枝裕和合作過四部電影,飾演的都是一個叫“良多”的男人。《比海更深》的良多是一個廢柴父親、江郎才盡的作家,嗜賭成性又不思悔改;與妻子響子離婚后常常支付不起贍養費,一個月只有一天能與兒子真悟見面,卻請不起更貴的游樂園、買不起更好的棒球手套運動鞋;發現妻子有了新男友,像個變態跟蹤狂一樣抓住過去不放;哭喪著臉,步步走錯,身陷泥潭卻笨拙地不知如何是好。
就算是這樣的良多,他本能的善意繞了個彎,還是回來了,他所有行為的結果都是錯誤的,但他的動機是善意的。在是枝裕和的電影里,沒有人真正是惡的,只有不可調和的人物關系和錯位的情感。
《比海更深》和《海街日記》是套拍的,于是有著相近的內核:親人逝世后生者的回望。有兩條線索:一條是良多和兒子真悟、妻子響子的線,另一條是和母親淑子、過世父親的線,兩條線索交匯于一場臺風。
父親,良多,真悟,可以說是同一人生不同階段的折疊,縱使小時候不愿變成父親那樣,長大之后也就成了他。這部影片在說記憶,對父親的記憶,對兒子的記憶,對家的記憶。人生列車匆忙而過,這場風暴(逝世與離婚),讓良多停下來,不再一錯再錯。
臺風在是枝裕和的記憶里,是有著鄉愁意味的。他祖父母原來住在木造連棟長屋,那時候對抗臺風,所有的窗戶都需要用鐵板覆蓋起來,所以在是枝裕和的記憶里,鐵錘敲打釘子的聲音就是臺風的聲音。而祖父去世后,他們家就搬進了團地房,每次臺風來,母親站在可以透過窗戶看見外面,總是會露出欣慰的笑容。這樣的情節,移植到了《比海更深》的母親淑子身上。
淑子這一生,面對了兩個像良多那樣的男人。良多和他父親,兩人驚人的相似,嗜好賭博,卻愛好寫字(寫書),庸庸碌碌也沒有住上商品房。淑子最了解這兩人的脾性,始終是默默地支持他們。不管是面對像臺風那樣的挫折(喪父或是離婚),家庭中分散的彼此,被這座名為母親的孤獨家宅保護著。她成為所有人的后援,去面對一個嚴酷而無法回頭的未來。不盡人意的是生命,堅持住的是生活。五十年過后,也能放下離愁別緒,把這一生都清空。
淑子愛聽鄧麗君的歌,“比海更深”,這個名字取得很妙,是取自鄧麗君在1987年發表的單曲《別離的預感》中的一句,從電影里悠悠傳來,呢噥軟語,情深意切,明顯要比英譯名
這是淑子的扮演者樹木希林第二次和良多的扮演者阿部寬合作,在之前的《步履不停》中,他們也是飾演一對母子。有人質疑,是枝裕和的這部不過是八年前《步履不停》的自我重復,但其實是有差別的。這八年間,是枝裕和和阿部寬都成為人父。
在老太太的評價里,阿部先生是一個個子太高而長時間受煎熬的人。導演故意找了自己生活了二十多年的清瀨市旭丘團地、一個空間狹小的公房為拍攝地。房子適合矮小的淑子,廚房、陽臺、浴缸、臥室,老太太在其間穿梭自如,而良多總是東撞西碰,顯得格格不入,這也是他和他所有親人的關系。而只有當良多低下身子坐到榻榻米上,埋頭挑掉父親香爐里的燃渣,或者陪伴兒子回到公園的管道回到臍帶,良多降低了姿態,融入身邊的人,那比海更深的愛與絮語,才綿綿傳來。
資料圖取自網絡
比較電影和小說,因為媒介的差異,各自都有利有弊。
在電影里,良多的人物的心境的變化是通過人物姿態與空間來表現的,這在文字小說是無法呈現的。
比如良多在母親家里是遭受的空間上的局促,小說就缺了這一份的描述。但小說用了一個巧妙的方式——將這種局促轉化為良多在錢上的捉襟見肘,這完成了小說和電影非常有趣的轉換。不管對于電影小說還是小說改編電影,此類方式是高級的。
電影里沒有辦法反映出所有人的內心情感,極為克制的風格又使得影片的情感傳達過于隱晦。影像是否能準確傳達導演的意圖,需要觀影者的感受與之共振才能領會,那小說的特性就有了優勢。不僅補足影像傳遞信息的稀薄性,還誘發出每一個讀者專屬自己的想象空間,小說里的這個故事是可以發生在每一個讀者的家庭。如果說電影將觀眾置于客體,那小說就是將讀者置于主體。
我們在電影里不知道,良多回頭看到淑子在樓道陽臺上揮手時有多觸動,那時候他已經意識到,不斷被自己依靠的母親,也因為腿疼下不了樓,揮著的胳膊也變得很細,“死亡也在接近母親”——小說里如此寫道。還有很多細膩的情感在影片中無法捕捉到,但在小說中可以被細細品味。
如果說,電影是良多,粗線條地匆匆而過,猜不透妻子猜不透父親;那小說,就是淑子那絮絮叨叨的家常體己話,兒子是那棵樹,丈夫變身為蝴蝶,人生不過如此單純。
而趕巧的是,是枝裕和的《第三度嫌疑人》3月30日也在院線上映了,從來沒想過是枝裕和會挑戰推理類型、商業化陣容,難道受到《比海更深》中良多偵探職業的啟發?對于一個日常細膩反強情節的導演來說這注定是個挑戰。
《第三度嫌疑人》福山雅治和役所廣司對戲
電影簡介:
是枝裕和導演以擅長人物關系處理、情感細膩著稱,是國內外影迷極為追捧的具有西方思維和東方美學的電影大師。
導演在《第三度嫌疑人》創作過程中,大膽跳出“舒適區”,嘗試以更為類型化的敘事方式講述了一個關于家庭、關于人性與社會倫理的溫情故事。
與《三塊廣告牌》一樣,在懸疑探案的故事包裝下,《第三度嫌疑人》也在一步步拷問人性和社會倫理。故事的起因是兇殺案,但牽涉出的真相與人性百態讓人引發共鳴和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