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蕃統治了涼州,自然包括民勤。從4個千戶軍長中不包括突厥語系民族,說明當時民勤地區居住的突厥各族和漢人一樣,完全處于被統治的地位。漢——突厥語通譯,主要是為統治漢人和突厥人而設。在今民勤地區總共設置了多少官職,最高軍政長官是什么,這份文書中沒有反映。當時漢人的生活狀況,沈下賢《對賢良方正直言極諫》中這樣記著:“自瀚海以東,神鳥、敦煌、張掖、酒泉,東至于金城、會寧……唐人子孫,生為戎奴婢,田牧種作,或聚居城落之間,或散處野澤之中。”民勤漢人的生活大概不會例外。
吐蕃占領河西后,即向西域擴張,時居于北庭的沙陀人,向吐蕃臣服。《新唐書·沙 陀傳》記:“貞元中(《資治通鑒·唐記》在貞元六年五月),沙陀部七千帳附吐蕃,與共寇北庭,陷之。吐蕃徙其部(于)甘州,以(朱邪)盡忠為軍大論。吐蕃寇邊,常以沙陀為前鋒。久之,回鶻取涼州,吐蕃疑盡忠持兩端,議徙沙陀于河外,舉部愁恐……元和三年(808 年),(沙陀)悉眾三萬落循烏德韃山而東,……詔處其部(于)鹽州(陜西定邊縣)。”這是沙陀人路過民勤地界的一次大規模行動。
關于沙陀,民勤人當中有許多傳說,不得不在此贅述幾句。
沙陀,唐代人稱其為突厥別部,是西突厥處月部的一支,追其來源,很早就是民勤的居民。秦代以前,民勤縣的休屠澤被稱為豬野澤。后人不明此意,《漢書·地理志》僅云休屠澤“古文以為豬野澤”。豬野本是族名,唐人顏師古不加細考,望文生義,竟說是“高平曰原,下濕曰隰。豬野,地名,言皆致功也”,令人不知所云。其實,休屠人居于民勤之前,谷水上下游就是豬野人居住之所。漢代將豬野二字譯為“涿邪”。休屠人占領谷水流域后,將豬野澤改為休屠澤。原來豬野王的治所譯為“張掖”,此張掖與豬野、涿邪古音相近,只是輕重不同而己。漢代的張掖縣在今武威城西至洪祥灘之間,與后來的張掖不同。
由于匈奴在河西的統治勢力不斷擴大,涿邪人不得不向北方遷徙。西漢中期,遷至今蒙古人民共和國西部杭愛山一帶。漢文史籍中有涿邪山、涿邪徑等地名。東漢時期,涿邪部勢力還很強大。后來北部匈奴政權敗亡,余眾西遷,涿邪人也隨著西遷至天山北部,雜居于突厥、鐵勒族人中。沙陀屬處月,首領姓朱邪,處月、朱邪,都是由豬野、張掖、涿邪演變而來,是漢文在不同時期的譯寫。
沙陀向河西的遷移,唐代有多次。龍朔初(661年),處月首領沙陀金山隨薛仁貴討鐵勒,授墨離軍討擊使,此墨離軍所在,就在玉門以西。
《新唐書·沙陀傳》還記:“天寶初(742 年),回紇回附,以(沙陀族)首領骨咄支兼回紇副都護。從肅宗平安祿山。當時回紇人散居于鄂爾多斯至河西走廊北側,涼州尤為集中之地,不能不雜有沙陀人。貞元十三年(797 年)回鶻奉誠可汗取涼州,吐蕃疑沙陀首領朱邪盡忠為內應,議徙沙陀于黃河之外。沙陀舉部愁恐,三萬落東向歸唐。”吐蕃既然懷疑回紇攻占涼州,沙陀為內應,可見涼州境內早有沙陀。另外《舊唐書·范希朝傳》 記:元和初,朔方寧鹽節度使范希朝聞“突厥別部有沙陀者,北方推其勇勁。希朝誘致之, 自甘州舉族來歸,眾且萬人。”總之,從天寶初年開始,涼州北方就開始有沙陀人,首領骨咄支佐唐平定安史之亂,不免有從涼州征募者。吐蕃遷沙陀人7000帳于甘州,不久即發展至30000落,甘、涼毗連,涼州北之民勤牧場不能不有沙陀人遷入。沙陀大部東遷后,當有余眾留居下來,但是,河西已不受唐控制,甚至唐朝派往西域的官員不得不走漠北回鶻路,河西已不是交通大道,所以唐人的記載就罕見了。成于這一時期的《元和郡縣圖志》對河西情況記載如此淺陋,正是這一形勢的反映。唐代中后期民勤縣境雜有沙陀人,但不是整個部落,亦不曾在此建立過獨立政權,只是在吐蕃統治下雜居于回紇、突厥人中在此游牧而已。
唐文宗開成五年(840 年),建立于蒙古草原北部的回鶻汗國滅亡,部眾紛紛南遷西徙,其一支遷入河西走廊北側,涼、甘、肅、瓜、沙皆有分布。初建于今山丹東北,后徙于甘州(今張掖),號稱甘州回鶻,涼州回鶻歸其統領。直至宋天禧四年(1020 年),涼州回鶻仍向宋貢獻。甘州回鶻初來時依附吐蕃,后來有和有戰,涼州回鶻受吐蕃統治的時期較長。
唐宣宗大中五年(851 年),沙州人張義潮起兵,殺吐蕃守將,占領州城,稱歸義軍節度使,發兵略瓜、伊、甘、肅、蘭、鄯、河、岷、廓等州,以11州圖籍歸順于唐。此 11 州中唯獨不見涼州。直至咸通二年(861 年),始將涼州版籍獻唐。可見吐蕃在涼州的勢力強大。
張義潮雖獻涼州于唐,而且在涼州扶植起唐人政權,又以其十四女婿李明振為涼州司馬,但終因通道為黨項所隔,唐朝僅遙領而己。《新五代史·四夷附錄·吐蕃傳》記:“至五代時,吐蕃已微弱,回鶻、黨項諸羌夷分侵其地,而不有其人民。值中國衰亂,不能撫有,惟甘、涼、瓜、沙四州常自通于中國。甘州為回鶻牙,而涼、瓜、沙三州將吏,猶稱唐官,數來請命。自梁太祖時,嘗以靈武節度使兼領河西節度,而觀察甘、肅、威等州。然雖有其名,而涼州自立守將。唐長興四年,涼州留后孫超遣大將拓拔承謙及僧、道士、耆老楊通信等至京師求旌節,明宗問孫超等世家,承謙曰:‘吐蕃陷涼州,張掖人張義朝募兵擊走吐蕃,唐因以義朝為節度使,發鄆州兵二千五百人戍之。唐亡,天下亂,涼州以東為突厥、黨項所隔,鄆兵遂留不得返。今涼州漢人,皆其戍人子孫也。’明宗乃拜孫超節度使。……涼州人共劫留延暉,立以為刺史。至漢隱帝時,涼州留后折逋嘉施來請命,漢即以為節度使。……乃奏起師厚為左衛將軍,已而拜河西節度使。師厚至涼州,……然涼州夷夏雜處,師厚小人,不能撫有。至世宗時,師厚留其子而逃歸,涼州遂絕于中國。”
根據以上所述,從唐天寶末年唐朝為平定安史之亂,從河西調走大批駐軍后,涼州即為吐蕃所統治。咸通二年(861 年)張義潮攻占涼州,涼州歸唐,但涼州東為突厥、黨項阻隔,朝廷只是遙領而已,涼州城內雖為唐人駐守,城外鄉鎮多為突厥、回紇、黨項、吐蕃人占據,駐守州城的唐軍僅 2500人,難以控制涼州全境的局勢。至五代時,涼州城內僅有漢人戶百余,其余城鎮可想而知。
五代時唯一記載民勤地方情況的,就是高居誨的《使于闐記》。后晉天福三年十二月(938年),晉遣供奉官張匡鄴、彰武軍節度判官高居誨使于闐,高居誨將沿途所見記錄下來,后收于《新五代史·四夷附錄·于闐》傳中。茲引其中一段于下:
“自靈州(今寧夏靈武)過黃河行三 十里,始涉入黨項界,曰細腰沙、神點沙。至三公沙宿月氏都督帳。自此沙行四百余里,至黑沙堡,沙尤廣,遂登沙嶺。沙嶺,黨項牙也,其酋曰捻崖天子。渡白亭河至涼州。自涼州西行五百里至甘州。甘州,回鶻牙也。其南,山百余里……有別族號鹿角山沙陀,云朱耶氏之遺族也。”
從唐末以來,曾以朔方節度使兼節度河西。此雖虛名,然中原至河西多取靈武至涼州的道路。趙珣《聚米圖經》記“:靈州西至涼州九百里”,即指此通道。 自靈州過黃河行三十里涉入黨項界,可知賀蘭山區就是黨項分布之地。三公沙有月氏牙帳,此月氏不是秦漢時居于河西的月氏人,而是漢文帝初年西遷后進入西域,傳至唐代,唐于其族居地設月氏都督(護),唐代中后期又隨西突厥東來,居住于此地的一部,首領所居自稱“都督帳”,以壯聲威。從此行四百余里,至黑沙堡。不論從地理形勢或是里程計算,黑沙嶺當在白亭海東岸。黨項族建牙于此,說明黨項已從賀蘭山擴張至民勤白亭海地界,只有這里才有豐足水草可供人畜生活。白亭河即指馬城河,或因原白亭守捉設此而改名,或者是因白亭海而得名。此時甘州還有回鶻牙帳,不能不使人注意,沙陀族仍有部分遺民在甘州境內。
高居誨從白亭海南下至涼州,五百里間沒有發現唐和五代政權在民勤地界設置的軍政機構,也沒有見到漢人在此生活,反映出當時中原王朝設置的官府早已不存在,人民淹沒在少數民族當中去了。
黨項牙帳在白亭海東邊,而黨項人入居河西的時間更早,分布較廣。五代后漢時涼州留后折逋嘉施被任命為節度使,而且說他是涼州土豪。折氏為黨項姓氏,其族在河西已有相當勢力。可以說從白亭海到涼州、馬城河以東,多是黨項人的勢力,其西恐怕是突厥、回鶻、西域胡人較多。這一形勢就帶來了黨項族與回鶻族爭奪涼州及民勤地方的長期戰爭。
黨項族是漢西羌的一支,南北朝時期在今青海東北、甘肅東南、四川西北接壤地區興起。唐貞觀年間歸附于唐,備受優待。后因吐蕃北上,威逼黨項,唐朝允許其遷至隴東北地區。吐蕃勢力不斷強大,常征發黨項人為其作戰前驅,向唐進攻,唐政府為了隔離他們的聯系,分別將其向北、向西遷徙,部分人逃至河西地區。歷經唐代后期到五代,河西尤其是涼州地區黨項的勢力日益強大起來。宋咸平六年(1003 年),黨項首領李繼遷越過賀蘭山,攻占了涼州。當時涼州城內的漢人僅“三百戶”。吐蕃、六谷部聯軍反擊李繼遷,李繼遷中流箭死,軍敗亡。次年,其子襲位,復占領涼州。不過涼州已是空城。
然而,涼州的地理位置十分重要,是河西走廊的東大門,又是富饒之鄉。就黨項來說,夏州東有契丹,南有大宋、西南有吐蕃,都擁有強大力量,只有向西發展,才能擴大地盤,以爭雌雄,所以必須向河西擴張。對甘州回鶻來說,甘、涼二州回鶻聯為一片,失去涼州,不僅失去了沃野牧場,更重要的喪失東部屏障,政權就難以持久。為此,黨項與甘州回鶻遂發生了激烈的爭奪戰。
宋大中祥符元年(1008 年),黨項萬子等軍,領兵攻回鶻。“回鶻設伏要路,示弱不與斗。俟其過,奮起擊之,剿戮殆盡。 ”次年夏四月,黨項復攻回鶻甘州,又敗績。這年連續出兵三次,均為回鶻擊敗。九年“夏德明使蘇守信守涼州,有兵七千余,馬五千匹,諸番畏其強,不敢動。回鶻貢路,悉為阻絕。守信死,其子羅麻自領府事,部眾不附。甘州(回鶻)可汗夜落紇遣兵攻破之,擄其族帳百余,斬首三百,羅麻棄城走,于是涼州屬于回鶻”。宋天禧元年(1017 年),“羅麻走入沙漠,潛遣人至涼州,約回時番卒內應……回鶻結六谷部拒之,卒不能克。”宋仁宗天圣四年(1026 年),遼與西夏共攻回鶻,至甘州,兵敗而退。六年,德明遣太子元昊攻甘州,拔之;次年攻占涼州,回鶻散亡。景祐元年(1034 年),黨項人元昊繼父業正式建立夏國。次年,“舉兵取瓜、沙、肅州,置為州郡,立軍治之。”從此,河西五州(郡)處于西夏王國的統治之下。
從唐末黨項人入居涼州,宋初黨項與回鶻為爭奪涼州進行了26年的戰爭,民勤地區一直是雙方進軍的道路與戰場。上引“羅麻走入沙漠,潛遣人至涼州”,無疑是走白亭海逆馬城河至武威的道路。當時,今古浪與武威間六谷部力甚強,夏兵不得不走沙漠道。戰爭中民勤是深受戰患的。
西夏行政統治是軍政結合,《宋史·夏國傳》:“元昊既悉有夏、銀……甘、涼、瓜州”諸州。后來邊防要地設立郡府、軍司等以加強統治,涼州設西涼府,屬二級次等府(共為五級)。等級的劃分,說明涼州在西夏領土中占有較高的地位。
西涼府以下石羊大河流域沒有縣級機構的設立,也不見其他軍政機構的記載。 這種原因,是因黨項從唐代遷居隴東,就是部落制,一家為帳,百至千余帳為一落,世襲部落首領統治各部。這種狀況,直到西夏建國后,雖大量效漢法、行漢制,其社會組織基礎沒有改變。被統治下的涼州各族,除少量漢族遺民外,大多數是黨項、突厥、回鶻、吐蕃等諸蕃族,生產發展水平與生活習慣基本相近或相似,因而都接受這種部落制的統治。大的部落首領分別授予各種官制,行使對屬下的統治權。涼州地區向來是游牧民族活動的地方,弱小部落在西夏貴族的統治下,逐漸失去了自己的民族特點,統統被稱為西夏人、河西(合失、合申)人、唐兀人,只有邊緣偏壤的一些小部落“頗自為國,有君長”。
西夏王朝從建立開始直到滅亡近200余年,占領涼州的時間略長。在漫長的年代里,不斷和中原王朝宋、遼、金和少數民族政權吐蕃、回鶻、沙陀、韃靼、蒙古等進行戰爭,因而部落首領往往又是軍事首領。“男年登十五為丁,率二丁取正軍一人”,其余多充正軍的“負瞻”,地位相當于為軍事服務的役仆。這樣,丁男從軍的人數就更多。為了充實兵力,各族人都得為軍事服役。戰爭時,“凡年六十以下,十五以上,各自備弓矢、甲胃而行”。又說“有事則舉國皆來”,“種落散居,衣食自給,忽爾點集,并攻一路。”當時夏兵5萬,常駐河西者不下8萬人。全國12監軍司,河西就占6個。涼州雖無監軍司之設,但必須為軍事提供兵源。所以,這種軍政結合制統治下的部落,只得不恒其居。這種制度與游牧生產結合,就形成了谷水流域地區雖然有居民生活,但留下的遺跡很少。帳蓬一走,大地皆空。目前,除武威城內外有幾處較著名的古跡外,民勤地界很難尋覓,就是這種原因造成的。
谷水流域,當時還有農業生產。《西夏書事》記:宋神宗元豐八年(1085年),銀、夏大旱,夏主“秉常令運甘、涼諸州粟濟之”,這是涼州地區的糧食生產除自給外,還有積余的證明。《宋史·吐蕃傳》又記:“涼州廓外數十里,尚有漢民陷沒者耕作。”此數十里外應包括民勤地區的一些地方。武威《重修護國寺感應塔碑》(舊稱《天民安碑》)記:“武威當四沖地,車轍馬跡,輻輳交會,日有千數。”這種經濟繁榮的景象,也反映了農業生產有一定發展。《危素西寧王忻都碑》記:南宋末畏兀兒族忻都先世從亦都護來朝蒙古大汗,行至武威城北30里之永昌地方,“相其土地沃饒,歲多豐稔、以為樂土。”此時蒙古占領涼州不久,這種農業生產的寫照,正是西夏占領時期的反映。
宋理宗寶慶二年(1226 年),蒙古成吉思汗西征回軍途中經河西走廊,于秋七月兵臨涼州,西夏涼州守將翰扎簣見大兵至,率父老以城降。至此,西夏占領涼州的歷史結束。涼州及其所屬的民勤地方歸大蒙古國管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