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艷情詩”,您腦海中第一反應是什么?美女?風月?還是情色?
沒那么簡單,中國古詩詞對艷情詩有專門的定義和門檻,不是所有讓人臉紅心跳的詩詞都能被稱作為“艷情詩”。那古人所寫的艷情詩到底有多美呢?我們一起來看一看。
“艷”在《說文解字》里的解釋為“美而長也”,也就是美麗的意思。然而,經過數千年的沉淀,“艷”字的內涵變得更為豐富,現在人們對它的理解主要包含以下三層意思:
一是指艷麗,尤其是指女子的姿容美好而動人。如《左傳·桓公元年》中記載:“宋華父督見孔父之妻于路,目逆而送之,曰:'美而艷。’”這里的“艷”就是說女子容貌姣好的意思。
二是指花卉、衣物等色彩鮮明奪目。如蕭子顯在他的《桃花曲》中:“但使桃花艷,得間美人簪。”這個“艷”字就是說桃花顏色艷麗耀眼。
三是指纏綿悱惻的情事或場景,如白居易的《花樓望雪命宴賦詩》中:“絆惹舞人春艷曳,句留醉客夜裴回。”這里的“艷”說的就是讓人意亂神迷的風月場景。
可見,艷情詩里的首個要素就是要包含有美麗的人、物或場景,而且這種美應該是霸道的,是奪人眼球、攝人魂魄、亂人心神的。那是不是所有的艷情詩都必須要用華麗而妖嬈的詞匯來描述這種美麗呢?
答案是否定的,早在西漢時期,李延年的一首《李延年歌》就為后世樹立了典范:
北方有佳人。絕世而獨立。
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
寧不知傾城與傾國。佳人難再得。
李延年的這首詩,沒有一句是從正面去描寫女子的絕世容顏,都是從旁人的感受去側面印證她的美艷,仿佛世間一切美好的詞匯都無法描摹她的絕代芳華。這種描述,反而比平鋪直述筆更令人著迷。
李延年詩中所描述的這位女子并不是他臆想出來的,而是確有其人,那就是他的妹妹。漢武帝聽聞了李延年的曲子,連忙將他妹妹召來,果然驚為天人,對她萬般寵幸并尊其為“李夫人”。
然而好景不長,李夫人病逝,漢武帝對其思念不已。他找來道士做法,意圖招李夫人魂魄相見。只見,帷帳內燭影搖曳,一個倩影翩然而至卻又瞬間泯滅。漢武帝悵然若失,便寫下一首詩《李夫人歌》:
是邪?非邪?
立而望之,偏何姍姍其來遲!
這首詩精妙無比,短短幾個字,卻道盡了百年的情腸,讓人在悲嘆惋惜之余,對李夫人的容貌更充滿了好奇和猜想,究竟是怎樣的一位女子能令一位帝王如此癡情。試問這種詩又怎是一個“艷”字了得。
從上面的分析,我們知道了艷情詩首先要“艷”,但夠艷的詩詞就一定是艷情詩嗎?當然不是,有“艷”沒有“情”,頂多只能算是“艷詩”,決稱不上“艷情詩”。
光這么說,您可能還沒有什么深切的感受,下面我將用同一個人的兩首不同作品來闡述一下“艷詩”和“艷情詩”的區別。
“宮體詩”作為特定的一種中國古代詩歌類別,主要是指在南北朝前后一段時期內,宮廷及周邊詩人間互相唱和的一種詩歌,多數是描寫宮廷或貴族奢靡的生活以及男女之間的曖昧場景的作品,這類詩大多介乎于“艷詩”與“艷情詩”之間。
宮體詩人最著名的代表就是南梁簡文帝蕭綱,他的絕大部分作品都辭藻華麗,畫風浮靡,充滿了香艷的氣息,例如這首《和湘東王名士悅傾城》:
美人稱絕世,麗色譬花叢。
雖居李城北,住在宋家東。
教歌公主第,學舞漢成宮。
多游淇水上,好在鳳棲中。
履高疑上砌,裾開持畏風。
衫輕見跳脫,珠概雜青蟲。
垂絲繞帷幔,落日度房櫳。
妝窗隔柳色,井水照桃紅。
非憐浦江佩,差使空閨空。
這首詩辭藻華美,句式整齊,節奏輕快,讀來朗朗上口,詩中描寫的女子美艷而多才,也令人向往。詩美則美矣,但全篇都只是機械地陳述事實,沒有賦予女子任何的情感,讀下來不免有些空洞無味,無法給人帶來心靈上的感動。
不過,想來這首詩只不過是蕭綱在與詩友相互酬答時的作品,并無真情實感,沒有發揮出水平也是情有可原。蕭綱的詩不全都是這樣沒有靈魂的,他的另一首《詠內人晝眠》就完全不同:
北窗聊就枕,南檐日未斜。
攀鉤落綺障,插捩舉琵琶。
夢笑開嬌靨,眠鬢壓落花。
簟文生玉腕,香汗浸紅紗。
夫婿恒相伴,莫誤是倡家。
這首詩里的場景就融入了男女之間的感情,看著午睡中的妻子,其美艷與嬌憨讓蕭綱心動不已,尤其是最末一句“夫婿恒相伴,莫誤是倡家”既是道出了夫妻間的深厚感情,又很俏皮地從側面說明了妻子的嫵媚和性感,讓整個畫面變得更為鮮活生動,給人留下了深刻印象。
從蕭綱的兩首作品,我們很明顯地看出,一首艷情詩是否能打動人,不能只靠其“艷”,還必須要有“情”,如果艷而無情,這首詩就空洞乏味,毫無靈魂。只有既香艷,又飽含深情的詩詞才能打動讀者,才能稱之為“艷情詩”。
“愛情”一詞并不源自中國,最早出現在國內還是民國時期,當時的年輕人向西方人學習,追求自由戀愛,提倡打破封建婚姻的枷鎖。
在古代,中國年輕男女之間的婚姻多數是父母包辦的,真正的愛情少之又少,因此古代詩詞里描述的男女感情多數是基于男歡女愛的曖昧場景。如杜牧的《贈別二首之一》:
娉娉裊裊十三余,豆蔻梢頭二月初。
春風十里揚州路,卷上珠簾總不如。
杜牧的這首詩十分經典,表現形式也別具一格,不僅將女子的美艷描寫得活靈活現,還用全揚州的女子為她作背書,以凸顯她的獨特。
杜牧曾在多地為官,情人也是遍布全國,他詩中女子是一位妓女。從詩詞中的描述看起來,雖然感覺杜牧對這女子情有獨鐘,但若說這就是愛情,也不太符合實際,頂多就是曖昧情愫而已。
但是,就此說古代詩詞里沒有愛情也是不對的,還是有很多詩詞既香艷又充滿了純真的愛情元素。例如,東漢的張衡就引領了用艷情詩歌頌愛情的風尚,他首創五言詩《同聲歌》來描繪與妻子新婚之夜的美好場景:
邂逅承際會,得充君后房。
情好新交接,恐栗若探湯。
不才勉自竭,賤妾職所當。
綢繆主中饋,奉禮助蒸嘗。
思為苑蒻席,在下蔽匡床。
愿為羅衾幬,在上衛風霜。
灑掃清枕席,鞮芬以狄香。
重戶結金扃,高下華燈光。
衣解巾粉御,列圖陳枕張。
素女為我師,儀態盈萬方。
眾夫希所見,天老教軒皇。
樂莫斯夜樂,沒齒焉可忘。
這首詩將女子在新婚夜與新郎甜蜜糾纏的場景描寫得十分唯美香艷,卻沒有任何的淫穢的意味兒。同時,這首詩通過對女子心甘情愿為丈夫付出的描寫,表達了她對愛情的珍惜,并希望愛情能天長地久的心情。
這種在詩歌中直白描述愛戀心情的模式,可謂是開創了艷情詩的先河,成為了后世詩人爭相仿效的模板。陶淵明就在他的《閑情賦》中模仿了一段:
愿在衣而為領,承華首之余芳。
悲羅襟之宵離,怨秋夜之未央。
愿在裳而為帶,束窈窕之纖身。
嗟溫涼之異氣,或脫故而服新。
愿在發而為澤,刷玄鬢于頹肩。
悲佳人之屢沐,從白水以枯煎。
愿在眉而為黛,隨瞻視以閑揚。
悲脂粉之尚鮮,或取毀于華妝。
這一段描述與張衡《同聲歌》類似,通過描述男子迫切希望成為女子身上的衣物,從而能與女子朝夕相伴,隨時為她奉獻自己的一切的心情,表達了他對女子深厚的愛意。這段詩歌既唯美又香艷,令人過目不忘。
綜上所述,古代的艷情詩比愛情詩的范圍更廣,也比愛情詩更“艷”,但不論如何,艷情詩絕不能缺少“情”,只有“情”才能讓艷情詩充滿了動人的元素,才能流傳百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