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914年1月的一個晚上,波斯薩曼王朝君主——阿赫馬德的心情有些糟糕。七年前,他從其父伊斯邁爾的手中,繼承如日中天的帝國。繼位后,他也曾大刀闊斧、勵精圖治,對這個冉冉升起的新興波斯政權,進行多方面的建設。他的文治武功頗為昌明,甚至遠在巴格達的阿拉伯哈里發都畏他、怕他。
可近幾年來,地方大官的叛亂卻層出不窮。這天晚上,他打獵歸來,又得到塔巴里斯坦、古爾甘發生叛亂的消息,而其地方的行政長官也已棄職逃跑。這個極壞的消息,令阿赫馬德心煩意亂。晚上睡覺時,他放松了警衛與戒備,而且也沒將自己的寵物獅子拴在門口放哨。
然而接下來,就上演了一出近衛兵政變弒君的歷史劇目。根據《中亞薩曼王朝史研究》所述:
“當他熟睡時,一群古拉姆奴隸衛兵沖進營帳,砍下了他的頭。他的遺體被運回首都布哈拉,葬在諾坎達。他又被稱為'殉教者總督’。”
按理說,薩曼王朝的建立,已經標志著波斯的復興。阿赫馬德又是在王朝興盛之時當政的,并非懦弱之君。那么,古拉姆禁衛軍們為什么要以下犯上、弒殺這個君主呢?這就要從9~10世紀的伊朗歷史發展說起。
公元651年,波斯薩珊王朝被阿拉伯人所滅。阿拉伯人的宗教、文化、語言大量涌入伊朗高原,對波斯本土的瑣羅亞斯德教產生強烈沖擊。早期的阿拉伯占領者,頒布過許多歧視波斯人的法令,諸如:如果一個波斯人騎馬走路,在路上見到阿拉伯人,必須下馬,把馬讓給阿拉伯人。
阿拉伯的征服,對伊朗的歷史發展產生深刻的影響。然而,擁有悠久歷史和深厚底蘊的波斯人,并不甘于完全屈從阿拉伯的統治。公元750年,新興的阿巴斯王朝,以橫掃六合之勢摧毀阿拉伯倭馬亞王朝。
阿巴斯王朝興起于波斯之地呼羅珊,波斯化的色彩非常濃厚,其賴以起家的武裝部隊中,充斥著波斯將領、軍人和官吏。甚至,爆發于次年的怛羅斯戰役里,替阿巴斯王朝出戰的,正是大名鼎鼎的波斯呼羅珊兵團。
所以從這時起,伊朗人在阿拉伯帝國社會生活中的作用,就越來越重要。隨后幾十年里,阿巴斯王朝興起的“舒畢思潮”,便是波斯文化復興運動。波斯人在政治上、文化上、軍事上都越來越具有優勢。
到公元9世紀,波斯人建立政權的時機已經成熟。于是在公元820年,波斯人率先建立起塔希爾王朝。公元867年,波斯人又建立起薩法爾王朝。公元874年,波斯人則建立起薩曼王朝。這些伊朗本土帝國的建立,標志著波斯文化復興和繁榮的進程加速。
在波斯本土帝國復興時,由于軍事、宗教和利益上的考量。波斯君主們選擇在中亞突厥人的區域拓展影響力。因為此時的中亞突厥諸部,大多還是波斯化程度較低、不信伊斯蘭教的游牧部族,他們經常南下伊朗人的定居區劫掠,迫使波斯邊防官們修筑工事加以防御。
而波斯諸君主,尤其是薩曼朝的波斯君主,便選擇同突厥人開戰。薩曼朝開國君主伊斯邁爾,就曾多次對突厥人進行征伐,甚至攻克過突厥人的白水胡城等重鎮,俘虜可敦、部落貴族和大量戰俘。當然除戰爭和軍事外,波斯和突厥之間的和平貿易也長期繁榮。
在武力和貿易的雙重手段下,波斯人在突厥部落中的影響力迅速拓展。很多突厥部落,紛紛改信伊斯蘭教、尊崇波斯文化。與此同時,大量的突厥奴隸被販運進伊朗國土。這些奴隸年輕力壯、能騎善射、忍饑耐渴,是性價比很高的兵源。
波斯長官們,選擇將這些突厥奴隸訓練成“古拉姆奴隸軍”。雖名為奴隸,但由于是在宮廷和衙門中承擔軍事職責,故而地位很高。個別戰功卓著者,甚至可以加官進爵,執掌軍事大權,晉升通道不可謂不寬闊。
“不過,根據伊朗國家法令,所有的古拉姆奴隸衛兵,若想要高升,就必須通曉波斯語文書(但同時他們也會說突厥語),必須信奉伊斯蘭教。”
而這,就成為阿赫馬德國王斃命的導火索。
薩曼王朝時,波斯文化雖然強勢復興,但阿拉伯文化卻仍舊殘存著。比如,雖然波斯語已成為官方和文學語言,但在宗教和學術研究領域,阿拉伯語仍略微占優勢。薩曼朝時代的很多學術著作,都是既有波斯語版本,又有阿拉伯語版本。
更為關鍵的是,在伊朗國土之外的伊斯蘭世界,阿拉伯的影響力蓋過波斯。且不說巴格達的哈里發就是阿拉伯人,敘利亞、埃及、馬格里布、阿拉伯半島的王公和酋長們,也基本都是阿拉伯人,再不濟也是有阿拉伯血統的人。
“在此情況下,阿赫馬德為進一步擴大自身在伊斯蘭世界的影響力,便試圖讓阿拉伯語成為官方語言,規定在詔令和文書中使用阿拉伯語。”
這道圣旨一發布,立刻引發軒然大波。波斯官吏和民眾們自然相當不滿,但突厥奴隸衛兵們對這個敕令更加深惡痛絕。原因很簡單,他們會波斯語,不會阿拉伯語,改用阿拉伯語,無疑等于堵死了他們的晉升之路。
奴隸近衛兵們為保障自身利益,遂開始密謀起事。無獨有偶,事發前幾天,幾名奴隸衛兵由于做錯事,就被阿赫馬德下令處死,這更加激發奴隸衛兵們的仇恨。于是乎,在公元914年1月的那天夜晚,奴隸衛兵集體發動兵變,弒主并另立新君。
后續的歷史發展表明,這場兵變在客觀上具有積極意義。這場兵變阻止了阿拉伯化的回光返照,保障了波斯化的繼續繁榮和復蘇,是波斯化在伊朗國土上戰勝阿拉伯化的標志性事件之一。隨后的幾十年內,薩曼朝波斯文化呈現出百花齊放的盛景,膾炙人口的《魯達基詩集》,以及被譽為伊朗民族文學瑰寶的《列王紀》,皆相繼誕生。
當然,這次兵變,也暴露出薩曼朝體制中的隱患:即近衛奴隸兵有手段廢黜君主,這對于薩曼王朝而言并不是個好事。在隨后的歷史發展中,隨著突厥奴隸將領們的權勢越來越大,薩曼君主們的權威也越來越受到挑戰。最終,突厥奴隸軍隊,反而成為薩曼王朝的掘墓人。
但即便如此,波斯文化也已經在伊朗和中亞發揚光大。
參考資料:《中亞薩曼王朝史研究》、《中亞文明史》、《伊朗史綱》、《伊朗通史》、《中亞塔吉克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