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北魏孝文帝臨終確立以宗室為主的六宰臣輔政格局,旨在杜絕母后干政現象。宣武帝卻排斥宗室而重用貴族于烈和母舅高肇,以求改變局面。于烈和高肇均將侄女送入宮廷,以此鞏固自家權勢。隨著于、高兩家外戚在朝廷沉浮,于氏與高氏也在后宮展開激烈斗爭,但結局卻是并無外戚支撐的胡氏勝出,進而導致胡太后臨朝聽政,這是孝文帝始料不及的。
關鍵詞:北魏宣武帝 順皇后于氏 皇后高氏 靈皇后胡氏
《魏書》卷13《皇后列傳》記載,北魏宣武帝元恪名下有三位皇后,她們是順皇后于氏、皇后高氏、靈皇后胡氏。于氏與高氏在宣武帝生前相繼立為皇后。胡氏雖然被《皇后列傳》冠以“靈皇后”尊號,但是她在宣武帝生前并未立后;胡氏之子孝明帝元詡踐阼之后,她才先被尊后為皇太妃,后被尊為皇太后。
三后在后宮展開了血腥的斗爭。雖然于氏與高氏都有強勁的外戚支撐,然而最終勝出的卻是胡氏。
一、孝文帝遺詔除馮氏
北魏孝文帝于太和二十三年(公元499年)四月丙午日去世,臨終對身后之事有所安排,其中最重要的當然是部署太子元恪繼位。此事在《魏書》卷7下《高祖紀下》太和二十三年三月甲辰條下有簡短的記載:
詔賜皇后馮氏死。詔司徒勰征太子于魯陽踐阼。
值得注意的是,元恪踐阼之地不在國都洛陽,而在魯陽。魯陽在北魏統治時期是郡治,位于今河南省魯山縣境,北距洛陽約150公里。孝文帝下達此詔書時,正在征伐南朝之后回歸洛陽的途中。他當時已經身患重病,擔心自己的生命拖延不到洛陽,所以下詔征太子元恪趕往距離他較近的魯陽踐阼。不過,這只是表面上的原因。其實,孝文帝更加擔憂的是皇后馮氏可能在皇宮挾持新天子以令朝廷,所以他一定要將太子調離洛陽。
這位遭受孝文帝如此防范的馮氏,是已故文明太后的侄女孝文幽皇后。馮氏在政治上確實抱有強烈的欲望,《魏書》卷13《皇后·孝文幽皇后馮氏傳》記載:
后漸憂懼,與母常氏求托女巫。禱厭無所不至,愿高祖(孝文帝)疾不起,一旦得如文明太后輔少主稱命者,賞報不貲。又取三牲宮中妖祠,假言祈福,專為左道。
這位文明太后的侄女非常想要像她的姑母一樣臨朝聽政,因此不惜采用妖祠左道的手段以求得逞。但是,孝文帝雖陷重病之中,心中卻是明白的,所以才有讓太子在魯陽踐阼的安排。
后來,皇弟咸陽王元禧等人也道明了孝文帝遺詔的真諦。《幽皇后馮氏傳》接著記載:
高祖崩,梓宮達魯陽,乃行遺詔。北海王詳奉宣遺旨,長秋卿白整等入授后(馮氏)藥。后走呼不肯引決,曰:“官豈有此也,是諸王輩殺我耳!”整等執持,強之,乃含椒而盡。殯以后禮。梓宮次洛南,咸陽王禧等知審死,相視曰:“若無遺詔,我兄弟亦當作計去之,豈可令失行婦人宰制天下,殺我輩也。”
咸陽王元禧等宗室諸王的議論與孝文帝的思慮相一致,都不愿意出現“婦人宰制天下”的局面。由于諸王堅定地執行遺詔,幽皇后馮氏未能逃脫引決的命運。
在下詔殺皇后與征太子的同時,孝文帝還顧命六宰臣輔政,因為新天子年紀尚輕。上引《高祖紀下》太和二十三年甲辰條接著記載:
詔以侍中、護軍將軍、北海王詳為司空公,鎮南將軍王肅為尚書令,鎮南大將軍、廣陽王嘉為尚書左仆射,尚書宋弁為吏部尚書,與侍中、太尉公禧,尚書右仆射、任城王澄等六人輔政。顧命宰輔曰:“粵爾太尉、司空、尚書令、左右仆射、吏部尚書,惟我太祖丕丕之業,與四象齊茂,累圣重明,屬鴻歷于寡昧。兢兢業業,思纂乃圣之遺蹤。遷都嵩極,定鼎河瀍,庶南蕩甌吳,復禮萬國,以仰光七廟,俯濟蒼生。困窮早滅,不永乃志。公卿其善毗繼子,隆我魏室,不亦善歟?可不勉之!”
顧命六宰臣都已經官居要職,位為上品,掌握著朝廷最有權勢的衙門。他們合力輔佐新主本是份內職責,為何還要再加上一層所謂“輔政”的身份?孝文帝刻意如此,當然是希望“公卿其善毗繼子,隆我魏室”;尤其是,旨在依賴朝臣抵制后權,杜絕再度出現文明太后馮氏臨朝聽政那樣的局面。孝文帝的考慮確實長遠,然而政治上并無一勞永逸的措施。孝文帝死后,形勢的發展竟與他的設計迥然相異。
二、諸王專恣意不可測
太和二十三年四月丁巳,元恪登基,是為宣武帝。北魏的朝政最初正如孝文帝臨終安排的那樣,宣武帝“居諒闇”而“委政宰輔”。在顧命宰輔中,既有元氏宗室,又有漢族士人,表面上北魏朝廷似乎成為胡漢聯合執政的政權。但是,六位宰輔中,元氏宗室占有四席,漢族士人只有兩位,而且實際權力控制在元氏宗室之間。如此看來,所謂“委政宰輔”的實質,是宗室輔助皇室的政治結構。而且,在四位元氏宗室宰臣中,與皇家最親近的是咸陽王元禧與北海王元詳。元禧與元詳都是獻文帝之子、孝文帝之同父異母弟,也就是宣武帝的叔父,兩人的地位最為尊貴。
元禧任職侍中、太尉公,年齡長于元詳,所以職權更加顯耀。《資治通鑒》卷144《齊紀》中興元年(501年)正月“魏咸陽王禧為上相”條下胡三省注曰:
禧以太尉輔政,位居群臣之上,故曰上相。
在輔政六宰臣中,元禧的政治地位最突出。對此,《魏書》卷21上《獻文六王上·咸陽王禧傳》也有記載:
及高祖崩,禧受遺輔政。雖為宰輔之首,而從容推委,無所是非,而潛受賄賂,陰為威惠者,禧特甚焉。是年,八座奏增邑千戶,世宗(宣武帝)從之,固辭不受。禧性驕奢,貪淫財色,姬妾數十,意尚不已,衣被繡綺,車乘鮮麗,猶遠有簡娉,以恣其情。由是昧求貨賄,奴婢千數,田業鹽鐵遍于遠近,臣吏僮隸,相繼經營。世宗頗惡之。
元禧的地位最為尊貴,但他卻是最為貪婪的無恥之徒。
元禧的作為已經招致宣武帝的嫌惡,卻還不自戒律,反而提出了僭越的要求。《魏書》卷31《于栗磾附于烈傳》記載:
世宗即位,(于烈)寵任如前。咸陽王禧為宰輔,權重當時,曾遣家僮傳言于烈曰:“須舊羽林、虎賁執仗出入,領軍可為差遣。”烈曰:“天子諒闇,事歸宰輔,領軍但知典掌宿衛,有詔不敢違,理無私給。”奴惘然而返,傳烈言報禧。禧復遣謂烈曰:“我是天子兒,天子叔,元輔之命,與詔何異?”烈厲色而答曰:“向者亦不道王非是天子兒、叔。若是詔,應遣官人,所由遣私奴索官家羽林,烈頭可得,羽林不可得!”禧惡烈剛直,遂議出之,乃授使持節、散騎常侍、征北將軍、恒州刺史。烈不愿藩授,頻表乞停。輒優答弗許。烈乃謂彭城王勰曰:“殿下忘先帝南陽之詔乎?而逼老夫乃至于此。”遂以疾固辭。
元禧自以為地位優越,竟然妄想調用皇帝的禁衛“羽林、虎賁執仗出入”,豈料遭到統領羽林、虎賁的領軍將軍于烈的嚴厲斥責。為了報復于烈,元禧欲將于烈調離朝廷,到恒州任刺史,但是又遭到于烈的堅決抵制。
于烈是鮮卑貴族,出自將門之家。他的祖父于栗磾為北魏開國勛臣,被道武帝贊為“吾之黥彭”。于烈年少時即拜官羽林中郎,此后久在宿衛;孝文帝遷都洛陽時,“敕留臺庶政,一相參委”;孝文帝臨終,于烈留守都邑,“處分行留,神色無變”,發揮了鎮定洛陽局面的作用。所以,宣武帝即位之后對于烈“寵任如前”。
于烈之子于忠兼領直閣,常在皇帝身邊,他利用機會向宣武帝進言,告發元禧等人“專姿”。《資治通鑒》卷144《齊紀》中興元年正月“烈子左中郎將忠領直閣常在魏主左右”條記載:
烈使忠言于魏主(宣武帝)曰:“諸王專恣,意不可測,宜早罷之,自攬權綱。”北海王詳亦密以禧過惡白帝,且言彭城王勰大得人情,不宜久輔政。帝然之。
宣武帝雖然年輕,心中卻有城府。他利用于烈對元禧的憤慨,發起了奪權行動。《于烈傳》記載:
世宗以禧等專擅,潛謀廢之。會(景明)二年正月初祭,三公并致齋于廟,世宗夜召烈子忠,謂曰:“卿父忠允貞固,社稷之臣。明可早入,當有處分。”忠奉詔而出。質明,烈至,世宗詔曰:“諸父慢怠,漸不可任,今欲使卿以兵召之,卿其行乎?”烈對曰:“老臣歷奉累朝,頗以干勇賜識。今日之事,所不敢辭。”乃將直閣已下六十余人,宣旨召咸陽王禧、彭城王勰、北海王詳,衛送至于帝前。諸公各稽首歸政。以烈為散騎常侍、車騎大將軍、領軍,進爵為侯,增邑三百戶,并前五百戶。自是長直禁中,機密大事,皆所參焉。
由于于烈的支持,輔政“諸公各稽首歸政”,宣武帝于景明二年(501年)奪權成功。因此,于烈不僅升官晉爵,而且參與“機密大事”。
形勢驟變,元禧遭到疏遠,他心中惴惴不安,于是謀劃造反。《魏書》卷21上《獻文六王上·咸陽王禧傳》記載:
世宗既覽政,禧意不安。而其國齋帥劉小茍每稱左右言欲誅禧。禧聞而嘆曰:“我不負心,天家豈應如此!”由是常懷憂懼。加以趙修專寵,王公罕得進見。禧遂與其妃兄兼給事黃門侍郎李伯尚謀反。時世宗幸小平津,禧在城西小宅。初欲勒兵直入金墉,眾懷沮異,禧心因緩。自旦達晡,計不能決,遂約不泄而散。
元禧集合親信謀反,臨時卻猶豫作罷,雖“約不泄而散”,然而豈能保住秘密。《于烈傳》記載:
太尉、咸陽王禧謀反也,武興王楊集始馳于北邙以告。時世宗從禽于野,左右分散,直衛無幾,倉卒之際,莫知計之所出。乃敕(于)烈子忠馳覘虛實。烈時留守,已處分有備,因忠奏曰:‘臣雖朽邁,心力猶可。此等猖狂,不足為慮。顧緩蹕徐還,以安物望。’世宗聞之,甚以慰悅。及駕還宮,禧已遁逃。詔烈遣直閣叔孫侯將虎賁三百人追執之。
元禧謀反事泄,不久被殺。在鎮壓元禧的事件中,于氏父子建立了首功,因而備受恩寵。
為了鞏固于氏家族的地位,于烈設法將其侄女送進后宮。《魏書》卷13《皇后·宣武順皇后于氏傳》記載:
宣武順皇后于氏,太尉烈弟勁之女也。世宗始親政事,烈時為領軍,總心膂之任,以嬪御未備,因左右諷諭,稱后有容德,世宗乃迎入為貴人。時年十四,甚見寵愛,立為皇后,謁于太廟。
于氏入宮之后,先為貴人,不久便被立為皇后。與皇家聯姻成功,于家成為參與“機密大事”的外戚。外戚參政的局面出現。
三、所謂寬容性不妒忌
于氏之立,成為宣武帝的第一位皇后。可惜為時不久于烈就患暴疾去世了。《于烈傳》記載:
順后既立,(于烈)以世父之重,彌見優禮。八月,暴疾卒,時年六十五。世宗舉哀于朝堂,給東園第一秘器,朝服一具,衣一襲,賜錢二百萬,布五百匹。贈使持節、侍中、大將軍、太尉公、雍州刺史。追封巨鹿郡開國公,增邑五百戶,并前千戶。
這條史料所記于烈去世的時間僅有月份,為“八月”。溯其前文,有“會(景明)二年正月礿祭,三公并致齋于廟,世宗夜召烈子忠”等語句,此“八月”的年份應為景明二年。然而,據《魏書》卷8《世宗紀》記載,于氏立后的時間是景明二年九月己亥日,于烈“暴疾卒”事記錄于“順后既立”之后,此“八月”似乎在景明三年或此后的年份。核對《北史》卷23《于栗磾附于烈傳》,則記載更略,無補于了解于烈去世的時間。
《魏書》卷31《于栗磾附于忠傳》記載:
世宗即位,遷長水校尉,尋除左右郎將,領直寢。……父憂去職。末幾,起復本官。遷司空長史。于時太傅、錄尚書、北海王詳親尊權重,將作大匠王遇多隨詳所欲而給之。后因公事,忠于詳前謂遇曰:“殿下,國之周公,阿衡王室,所須材用,自應關旨,何至阿諛附勢,損公惠私也!”遇既不寧,詳亦慚謝。
對于上述,《資治通鑒》卷144《齊紀》中興元年十一月丁酉條有相同的記載,為了便于比照,亦抄錄如下:
以北海王詳為太傅,領司徒。……詳貴盛翕赫,將作大匠王遇多隨詳所欲,私以官物給之。司徒長史于忠責遇于詳前曰:‘殿下,國之周公,阿衡王室,所須材用,自應關旨,何至阿諛附勢,損公惠私也!’遇既踧踖,詳亦慚謝。
通過比照不難發現,于忠指責王遇的語言,在《資治通鑒》與《魏書》的記載中竟然完全相同。這表明,《魏書》的這段記載是《資治通鑒》編撰時的史料來源。然而,兩書所記于忠與元詳的官職卻有差異。這又表明,《資治通鑒》的編者撰寫該段時還曾參考過其他文獻。由此可見,《資治通鑒》將該段記載列在《齊紀》和帝中興元年十一月丁酉條下,是經過審慎酌定的。而南齊和帝的中興元年,在北魏正是景明二年。
關于于忠的官職,《魏書》記作“司空長史”,《資治通鑒》則記作“司徒長史”,未知孰非。但無論以孰為是,都應該是于忠經過“父憂”之后的遷官。則于烈去世不可能在景明二年以后,其“暴疾卒”的八月就應該在景明二年。照此理解,于氏立后應在于烈去世之后。不過,于氏之立后與于烈之死,其間時差僅一個月,而且《順皇后于氏傳》稱于烈曾有過“因左右諷諭,稱后有容德”的活動,可知于氏入宮以及當貴人之際于烈尚在人世。至于《魏書》的《于烈傳》所記“以世父之重,彌見優禮”,應當指于烈去世以后宣武帝為之舉哀、給賜、贈封等事項。為此,對照《北史》的《于烈傳》中相關記載便會更顯明確。
于烈去世,雖然沒有影響于氏立后,但是對于于家的政治地位畢竟是極大的損失。上引《資治通鑒》卷144《齊紀》中興元年十一月丁酉條記載:
(于)忠每以鯁直為(元)詳所忿,嘗罵忠曰:“我憂在前見爾死,不憂爾見我死時也!“忠曰:“人生于世,自有定分。若應死于王手,避亦不免;若其不爾,王不能殺!“忠以討咸陽王禧功,封魏郡公,遷散騎常侍,兼武衛將軍。詳因忠表讓之際,密勸魏主以忠為列卿,令解左右,聽其讓爵。于是詔停其封,優進太府卿。
其時,于烈剛死,于忠的地位尚未穩固,必然會受權臣元詳的排擠。而在后宮的于氏,因立為皇后不久,故也難以幫助于忠。
關于于氏在北魏后宮的表現,《順皇后于氏傳》記載得十分簡略,曰:
時年十四,甚見寵愛,立為皇后,謁于太廟。后靜默寬容,性不妒忌。
其實史家的贊揚并不得實,請看下段史料。《魏書》卷22《孝文五王·京兆王愉傳》記載:
京兆王愉,字宣德。太和二十一年封。拜都督、徐州刺史。……遷中書監。世宗為納順皇后妹為妃,而不見禮答。愉在徐州,納妾李氏,本姓楊,東郡人。夜聞其歌,悅之,遂被寵嬖。罷州還京,欲進貴之,托右中郎將趙郡李恃顯為之養父,就之禮逆,產子寶月。順皇后召李入宮,毀擊之,強令為尼于內,以子付妃養之。
宣武帝為京兆王元愉納娶順皇后于氏之妹,此事或許與順皇后的誘導相關。元愉是宣武帝的同父異母弟,順皇后妹成為元愉之妃,對于于家而言乃是雙重聯姻,系錦上添花之舉。豈料元愉任徐州刺史時已有“寵嬖”,并且生有一子,因此順皇后妹進入元愉之家后頗受冷落。順皇后為了自家的發展,竟然親自出面,幫助其妹排除對手。她“毀擊”元愉寵妾李氏,“強令為尼于內”,甚至還剝奪李氏之子。由此事觀察,順皇后于氏的性格實在與史家所云“寬容”的評價大相庭徑,她的表現何其霸道,絕非不懷妒忌之心。
不過,妨礙于家發展的不僅僅是宗室北海王元詳,還有另外一家外戚,那就是宣武帝的舅氏高家。
四、禮敬尚隆心存殺機
宣武帝排除宗室諸王,卻又難以駕馭朝廷,他不得不利用外戚和近臣。《資治通鑒》卷144《齊紀》中興元年正月“魏主時年十六”條記載:
(宣武帝)不能親決庶務,委之左右。于是幸臣茹皓、趙郡王仲興、上谷寇猛、趙郡趙脩、南陽趙邕及外戚高肇等始用事,魏政浸衰。
在這段記載中,外戚高肇被排列在最后,但實際上高肇所受恩寵超過了幸臣茹皓、王仲興、寇猛、趙脩等人。
高肇是宣武帝生母孝文昭皇后高氏之兄,為宣武帝親舅。昭皇后早就遇害身亡,所以高家在孝文帝朝并無起色。宣武帝即位以后,高家忽然被召到朝廷接受封拜,《魏書》卷83下《外戚下·高肇傳》記載:
高肇,字首文,文昭皇太后之兄也。自云本勃海蓨人,五世祖顧,晉永嘉中避亂入高麗。父揚,字法修。高祖初,與弟乘信及其鄉人韓內、冀富等入國,拜厲威將軍、河間子,乘信明威將軍,俱待以客禮,賜奴婢、牛、馬、彩帛。遂納揚女,是為文昭皇后,生世宗。揚卒。景明初,世宗追思舅氏,征肇兄弟等。錄尚書事、北海王詳等奏:‘揚宜贈左光祿大夫,賜爵勃海公,謚曰敬。其妻蓋氏宜追封清河郡君。’詔可。又詔揚嫡孫猛襲勃海公爵,封肇平原郡公,肇弟顯澄城郡公。三人同日受封。始世宗未與舅氏相接,將拜爵,乃賜衣幘,引見肇、顯于華林都亭。皆甚惶懼,舉動失儀。數日之間,富貴赫弈。
高家出自于東裔的高麗族,地處偏僻,門第寒素。皇恩突然降臨,高家意想不到,因此“皆甚惶懼,舉動失儀”。
高家驟然“富貴赫弈”,似乎夢境,卻系事實。不久,咸陽王元禧被誅。鎮壓元禧謀反的首功當屬于烈、于忠父子,但是最大的獲利者卻是高肇。《高肇傳》記載:
是年,咸陽王禧誅,財物、珍寶、奴婢、田宅多入高氏。未幾,肇為尚書左仆射、領吏部、冀州大中正,尚世宗姑高平公主,遷尚書令。
高肇既分得元禧的家財,又獲得北魏朝政的權力。他先領吏部,執掌朝廷人事;后遷尚書令,總覽行政大權。
高肇尚宣武帝之姑高平公主,與皇家親上加親,政治地位更加鞏固。而北魏政治也因此形成新的格局,《魏書》卷21上《獻文六王上·北海王詳傳》記載:
世宗講武于鄴,詳與右仆射高肇、領軍于勁留守京師。
從輔政的咸陽王元禧等人手中奪回政權,宣武帝得以覽政;隨后,宣武帝來到鄴城重鎮“講武”,以此震懾局面;為了預防政變,宣武帝命元詳、高肇與于勁留守京師。領軍于勁是順皇后的父親,《魏書》卷83下《外戚下·于勁傳》中稱他“頗有武略”。對于京師留守的用人,宣武帝是煞費苦心的。于勁與高肇同被安排作京師留守,形成為于、高兩外戚對付元詳一宗室的格局。
高肇驟然暴發,所受皇恩無人堪比,當然他也為此做出了顯著回報。讀《魏書》的《高肇傳》,不難感受到史家對高肇這樣的外戚是抱著片面地批判態度的。即便如此,也偶爾流露出贊揚之詞來。該傳記載:
肇出自夷土,時望輕之。及在位居要,留心百揆,孜孜無倦,世咸謂之為能。
“世咸謂之為能”是相當高的評價,在微詞屢見的《高肇傳》中出現如此評價,應該是客觀的,也是難得的。《魏書》卷8《世宗紀》史臣曰:
世宗承圣考德業,天下想望風化,垂拱無為,邊徼稽服。而寬以攝下,從容不斷,太和之風替矣。
宣武帝朝的初期,推行“寬以攝下”的政策,致使腐敗叢生,引起權力紛爭。宣武帝朝的中后期,因高肇“在位居要”而相對平穩,從而在文治方面頗有作為。宣武帝得以“垂拱無為”,是因為有高肇在“留心百揆”的緣故。北魏政權能夠造就“天下想望風化”的景象,其中應有高肇的貢獻。
當然,陷入政壇的高肇必然要成為宣武帝用以鏟除對手的工具。元禧被誅之后,另一位輔政皇叔元詳一度獨攬朝政,并且排擠了外戚于忠。元詳一時志滿意得,卻不料好景不長。《魏書》卷21上《獻文六王上·北海王詳傳》記載:
至此,(北海王詳)貴寵崇盛,不復言有禍敗之理。后為高肇所譖,云詳與(茹)皓等謀為逆亂。
對于元詳的處境,胡三省在《資治通鑒》卷144《齊紀》中興元年十一月丁酉“于是詔停其封優進太府卿”條下注曰:
詳能以計疎于忠,而不知高肇已制其后矣。
胡三省的評論真是一針見血。
高肇攻擊的主要對象是宗室諸王,諸王之中又以元詳為重點。《高肇傳》記載:
世宗初,六輔專政,后以咸陽王禧無事構逆,由是遂委信肇。肇既無親族,頗結朋黨,附之者旬月超升,背之者陷以大罪。以北海王詳位居其上,構殺之。又說世宗防衛諸王,殆同囚禁。
僅僅依據上述記載來看,似乎元詳之敗純系“高肇所譖”的緣故。其實,元詳自身貪腐已極,而且張狂無忌,才終于招致朝野憤慨,此為根本原因。《北海王詳傳》記載:
初,太和末,詳以少弟延愛;景明初,復以季父崇寵。位望兼極,百僚憚之。而貪冒無厭,多所取納;公私營販,侵剝遠近;嬖狎群小,所在請托。珍麗充盈,聲色侈縱,建飾第宇,開起山池,所費巨萬矣。又于東掖門外,大路之南,驅逼細人,規占第宅。至有喪柩在堂,請延至葬而不見許,乃令輿櫬巷次,行路哀嗟。……詳雖貪侈聚斂,朝野所聞,而世宗禮敬尚隆,憑寄無替,軍國大事,總而裁決。每所敷奏,事皆協允。詳常別住華林園之西隅,與都亭、宮館密邇相接,亦通后門。世宗每潛幸其所,肆飲終日,其寵如此。又詳拜受,因其私慶,啟請世宗。世宗頻幸南第,御其后堂,與高太妃相見,呼為阿母,伏而上酒,禮若家人。臨出,高每拜送,舉觴祝言:“愿官家千萬歲壽,歲歲一至妾母子舍也。”
宣武帝對元詳早就不滿,但是表面上卻故作姿態,甚至對元詳母子“禮敬尚隆”,其實心中已經存下殺機。
《魏書》的作者也是這樣看待的,《魏書》卷21上《獻文六王上》卷末史臣曰:
北海(王詳)義昧鹡鸰,奢淫自喪,雖禍由間言,亦自貽伊戚。
對于發生在朝廷貴臣身上的“奢淫自喪”罪行,身為朝廷“衡軸”的高肇理應積極參與調查,并及時向皇帝報告情況,倘若不聞不問,甚至縱容勾結,反倒是失于職責的行為。何況,劾奏、糾查與議罪者另有其他大臣,而且指揮這些人的正是宣武帝。《北海王詳傳》記載:
于時,詳在南第,世宗召中尉崔亮入禁,敕糾詳貪淫,及茹皓、劉胄、常季賢、陳掃靜等專恣之狀。亮乃奏詳:“貪害公私,淫亂典禮。朝廷比以軍國費廣,禁斷諸蕃雜獻,而詳擅作威令,命寺署酬直。驅奪人業,崇侈私第。蒸穢無道,失尊卑之節;塵敗憲章,虧風教之紀。請以見事,免所居官爵,付鴻臚削奪,輒下禁止,付廷尉治罪。”并劾皓等,夜即收禁南臺。又虎賁百人圍守詳第,慮其驚懼奔越,遣左右郭翼開金墉門,馳出諭之,示以中尉彈狀。……徙詳就太府寺,圍禁彌切。
據同傳又載,元詳被處置之后,宗室諸王均受監督,“殆同囚禁”。
在收禁北海王詳過程中,北魏朝廷處于十分緊張的狀態下,表現得“圍禁彌切”。這是因為,自從元禧死后,元詳就在孝文帝顧命大臣之中處于獨尊的地位。對他的處置,意義并非僅在于懲治腐敗,而是更加著眼于政治。這在宣武帝下達的詔書中寫的十分明確,上引《北海王詳傳》記載該詔書稱:
王位兼臺輔,親懿莫二,朝野屬賴,具瞻所歸。不能勵德存道,宣融軌訓,方乃肆茲貪靦,穢暴顯聞。遠負先朝友愛之寄,近乖家國推敬所期,理官執憲,實合刑典,天下為公,豈容私抑。……邦家不造,言尋感慨。
宣武帝以“天下為公”的名義,沉重地打擊了宗族諸王勢力。至此,孝文帝以宗室輔政的的政治設計徹底破產。
五、宮禁事秘莫能知悉
宗室壓抑,外戚伸張,因此高肇“在位居要”。為了鞏固政治地位,與于家一樣,高肇也設法將其侄女引入北魏后宮。《魏書》卷13《皇后·宣武皇后高氏傳》記載:
宣武皇后高氏,文昭皇后弟偃之女也。世宗納為貴人,生皇子,早夭,又生建德公主。后拜為皇后,甚見禮重。
高氏入宮后“甚見禮重”,高家與皇家由此親上加親。
關于高氏的情況,《魏瑤光寺尼慈義墓志銘》能夠補其本傳的疏略。現抄錄部分內容如下:
魏瑤光寺尼慈義墓志銘:尼諱英,姓高氏,勃海條人也。文昭皇太后之兄女。世宗景明四年納為夫人。正始五年拜為皇后。帝崩,志愿道門,出俗為尼。以神龜元年九月廿四日薨於寺。十月十五日遷葬於邙山。
由此墓志銘得知,尼慈義原即宣武皇后高氏,俗名為英。
趙萬里先生據羅振玉《遼居乙稿》指出,該墓志銘與《魏書》所載內容有所不同。現據以歸納成四點:第一,高氏系孝文昭皇后兄之女,而非如本傳所謂弟之女。第二,高氏入宮后被納為夫人,而非如本傳所謂納為貴人。第三,高氏于正始五年(508年)拜為皇后,而非如《魏書》卷83下《高肇附高偃傳》所謂永平元年(508年)立為皇后。第四,關于高氏去世的時間、地點以及原因,《尼慈義墓志銘》有別于《魏書》的相關記載。
《尼慈義墓志銘》與《魏書》相關記載之間竟有如此多的不同,說明宮廷之事諸多忌諱,致使外界傳說難以詳悉。關于上述:第一,確如羅振玉所證,但不影響本文的論證。第三,也如羅振玉所述,高氏拜后于正始五年七月甲午,當年八月丁卯才改年號為永平。由于改年在后,所以《高偃傳》以永平元年為高氏立后之年不夠準確。這一點也不影響本文的論證。對于第一點與第三點,均可不顧;至于第四點,將要在本文第七節中論述;以下專論第二點。
高氏立后前的身份為夫人之事,可以由《世宗紀》的記載得到佐證,該紀永平元年七月甲午條明確記載著“以夫人高氏為皇后”。不過,這與本傳稱高氏為“貴人”并不矛盾。《魏書》卷13《皇后列傳》之序言稱:
漢因秦制,帝之祖母曰太皇太后,母曰皇太后,妃曰皇后,余則多稱夫人,隨世增損,非如《周禮》有夫人、嬪婦、御妻之定數焉。……太祖追尊祖妣,皆從帝謚為皇后,始立中宮,余妾或稱夫人,多少無限,然皆有品次。世祖太武帝稍增左右昭儀及貴人、椒房、中式數等,后庭漸已多矣。……高祖改定內官,左右昭儀位視大司馬,三夫人視三公,三嬪視三卿,六嬪視六卿……。
據此可知:在太祖道武帝朝,沿襲秦漢舊制,夫人只是后宮諸妾的泛稱;至世祖太武帝朝,后宮嬪妃才有昭儀、貴人、椒房、中式數等,貴人為諸妾名目之一;到高祖孝文帝朝,將后宮品位規范化,從此夫人成為內官之一,而貴人則不在內官之列。不過,由于習慣尚在,貴人被泛化成為后宮嬪妃的尊稱。《孝文昭皇后高氏傳》記載:
其后有司奏請加昭儀號,謚曰文昭貴人,高祖從之。世宗踐阼,追尊配饗。
可見,在孝文帝與宣武帝兩朝,就連地位僅次于皇后的昭儀都可以稱作貴人。在《魏書》卷83下《外戚下·高肇附高偃傳》中稱,高氏入宮后為“貴嬪”。此貴嬪與貴人一樣,是對后宮尊者的稱呼,但也不在內官之列。要之,對于立后之前的高氏,其墓志銘稱作“夫人”,是依據其品位;本傳稱作“貴人”,乃是泛稱:兩處均無錯誤。
值得注意的倒是,在孝文帝改定的內官系列中,夫人位視三公,在皇后與昭儀等二三人之下就是夫人。《尼慈義墓志銘》稱高氏于景明四年被納為夫人,其地位是直逼皇后于氏及其他昭儀的。而在此時,高家勢頭正旺,于家外戚卻正受北海王元詳等人的排擠。所以,對于氏而言,高氏的存在構成為相當大的威脅。
何況,于氏還具有致命的弱點,那就是久未生子。久未生子的原因有三種可能,一是生理方面有缺陷,二是未蒙夫君寵愛,三是主觀上畏懼生育。從第三節所引《順皇后于氏傳》稱于氏“甚見寵愛”之語以及后來她有所生育的情況來看,于氏久未生子的原因應該是畏懼生育。那么于氏為何畏懼生育呢?因為北魏開國皇帝道武帝立有子貴母死故事,按照其規則,儲君之母要被賜死。于氏身為皇后,倘若第一個生下皇子,該皇子就理應成為儲君,則于氏性命難保。換而言之,于氏并非不想生子,而是在等待宮中其她人首先生出皇子來。
由于子貴母死故事,不僅椒掖之中人人自危,宮人親屬也家家擔憂。《京兆王愉傳》稱:
(順皇)后父于勁以后久無所誕,乃上表勸廣嬪侍。
于勁的上表,表面上看在為皇家著想,實際上是為順皇后擔憂。因為,倘若其他嬪妃能夠先行誕育子嗣,已經身為皇后的于氏就再也不必顧慮前途不測了。
然而,在當時的醫藥條件下,防范懷孕之事比較困難,而且由不得婦女個人。后來于氏不僅懷孕,而且生出的是兒子,那就是皇子昌。據《世宗紀》記載,皇子昌誕生于正始三年春正月丁卯日,時距于氏在景明二年九月己亥日立為皇后已經六個年頭。皇子昌是宣武帝的第一位皇子,從當日大赦天下來看,其前途就是皇儲。
首位皇子誕生,對于皇家是喜慶,對于于氏卻是兇兆。不過,執行此規則者應該是比皇后的地位更高之人,此時北魏宮中并無太后,所以于氏的命運就全然取決于宣武帝了。宣武帝當時對于氏的態度如何,并無史料透露。值得注意的是,有一個極為不利于于氏的因素明擺著,那就是夫人高氏存在于宣武帝身邊。
關于高氏的品性,其本傳在兩處給出了四個字的評價,前曰“妒忌”,后稱“悍忌”,可見她絕非等閑之輩。高氏夫人與于氏皇后,兩妒相遇難免惡斗,其勝敗不僅決定個人的命運,而且關乎家族的前景。二者惡斗的細節雖然不詳,結果卻是清楚的,位居皇后的于氏慘敗。
《順皇后于氏傳》記載:
其后(于氏)暴崩,宮禁事秘,莫能知悉,而世議歸咎于高夫人。葬永泰陵,謚曰順皇后。
僅僅依據這段史料,很難判斷于氏之死是否與子貴母死故事相關,也難以獲知宣武帝在此事件中的作用。《順皇后于氏傳》將于氏之死“歸咎于高夫人”,這也僅僅屬于“世議”,并無實據。不過,反常的是,于氏之死分明系“暴崩”,卻不見朝廷追究原委與罪責,由此可見宣武帝當時對于氏已經漠然。反過來也可以說,正是宣武帝的漠然態度,造成了于氏被害的悲劇。不過,從于氏“暴崩”后會出現“歸咎于高夫人”的“世議”現象,可以看出高、于兩家的矛盾斗爭已經成為世人的共識。
據《世宗紀》記載,于氏于正始四年十月丁卯日去世。于氏去世不足半年,其子皇子昌也死去,時為永平元年三月戊子,享年僅僅虛歲三歲。皇子昌之死,當時的輿論也歸咎于高家。《高肇傳》記載:
皇子昌薨,僉謂王顯失于醫療,承(高)肇意旨。
王顯以醫術顯達于北魏朝廷,但醫術難以回天,皇子昌之死或屬醫療不濟的緣故。雖然史載有輿論都稱王顯“承肇意旨”云云,但不一定屬實。其實,皇子昌之死,對于高家有害無利,因為此后就該高氏擔心懷孕生子的事情了。
于氏及皇子昌都死了,高氏成為宣武帝朝第二位皇后。但是于家與高家的斗爭并未完結。
六、一身之死何緣畏懼
高氏在后宮爭強之際,高肇與宗室諸王的關系繼續惡化。《高肇傳》記載:
時順皇后暴崩,世議言肇為之。……及京兆王愉出為冀州刺史,畏肇恣擅,遂至不軌。肇又譖殺彭城王勰。由是朝野側目,咸畏惡之。
高肇敢于陷害諸王,是因為背后有宣武帝的唆使;諸王欲反,也以清除宣武帝寵任的高肇為理由。《京兆王愉傳》記載:
(京兆王愉)與弟廣平王懷頗相夸尚,競慕奢麗,貪縱不法。于是世宗攝愉禁中推案,杖愉五十,出為冀州刺史。始愉自以職求侍要,既勢劣二弟,潛懷愧恨,頗見言色。又以幸妾屢被頓辱,內外離抑。及在州謀逆,愉遂殺長史羊靈引及司馬李遵,稱得清河王密疏,云高肇謀殺害主上。于是遂為壇于信都之南,柴燎告天,即皇帝位。赦天下,號建平元年,立李氏為皇后。世宗詔尚書李平討愉。愉出拒王師,頻敗,遂嬰城自守。愉知事窮,攜李及四子數十騎出門,諸軍追之,見執以送。詔征赴京師,申以家人之訓。愉每止宿亭傳,必攜李手,盡其私情。雖銷縶之中,飲食自若,略無愧懼之色。至野王,愉語人曰:“雖主上慈深,不忍殺我,吾亦何面目見于至尊!”于是歔欷流涕,絕氣而死,年二十一。或云高肇令人殺之。斂以小棺,瘞之。
元愉“貪縱不法”,受到懲處是理所當然的。但是他不思悔過,居然“在州謀逆”,而謀逆的理由竟是謊稱“高肇謀殺害主上”。宗室諸王與外戚高肇之間如水火不相容,已成眾所周知的現象。所以,元愉分明是“絕氣而死”,卻會被輿論稱為“高肇令人殺之”。
另一位權勢顯赫的宗室王彭城王勰之死,則起因于公開反對高氏立后。《魏書》卷21下《獻文六王下·彭城王勰傳》記載:
(彭城王勰)小心謹慎,初無過失,雖閑居宴處,亦無慢色惰容。愛敬儒彥,傾心禮待。清正儉素,門無私謁。性仁孝,言于朝廷,以其舅潘僧固為冀州樂陵太守。京兆王愉構逆,僧固見逼從之。尚書令高肇性既兇愎,賊害賢俊。又肇之兄女,入為夫人,順皇后崩,世宗欲以為后,勰固執以為不可。肇于是屢譖勰于世宗,世宗不納。因僧固之同愉逆,肇誣勰北與愉通,南招蠻賊。勰國郎中令魏偃、前防閣高祖珍希肇提攜,構成其事。肇初令侍中元暉以奏世宗,暉不從,令左衛元珍言之。世宗訪之于暉,暉明勰無此。世宗更以問肇,肇以魏偃、祖珍為證,世宗乃信之。
高肇誣陷元勰與元愉私通叛逆之事被證成,反對立高氏為后的障礙被排除,于是高家如愿以償。
高氏于永平元年七月甲午日被立為皇后,時隔于氏之死僅僅九個月。兩個月后,彭城王元勰便大禍臨頭。上引《彭城王勰傳》接著記載:
永平元年九月,召勰及高陽王雍、廣陽王嘉、清河王懌、廣平王懷及高肇等入。時勰妃方產,勰乃固辭不赴。中使相繼,不得已乃令命駕,意甚憂懼,與妃訣而登車。入東掖門,度一小橋,牛不肯進,遂擊之,良久。更有使者責勰來遲,乃令去牛,人挽而進。宴于禁中。至夜,皆醉,各就別所消息。俄而,元珍將武士赍毒酒而至。勰曰:“吾忠于朝廷,何罪見殺!一見至尊,死無恨也。”珍曰:“至尊何可復見!王但飲酒。”勰曰:“至尊圣明,不應無事殺我,求與告我罪者一對曲直。”武士以刀環筑勰二下。勰大言曰:“皇天!忠而見殺。”武士又以刀環筑勰。勰乃飲毒酒,武士就殺之。向晨,以褥裹尸,輿從屏門而出。載尸歸第,云王因飲而薨。勰妃李氏,司空(李)沖之女也,號哭大言曰:“高肇枉理殺人,天道有靈,汝還當惡死。”及肇以罪見殺,論者知有報應焉。……勰既有大功于國,無罪見害,百姓冤之。行路士女,流涕而言曰:“高令公枉殺如此賢王!”有朝貴賤,莫不喪氣。
對于彭城王勰被殺事件的前因后果、征兆預感以及坊間輿論,史家均作了大肆渲染。不管彭城王勰案是否冤屈,當時輿論洶洶應屬實情,這般形勢對于宮中的高氏與朝廷的高肇十分不利。
彭城王勰被殺后,宣武帝也略有追悔之意,這可以從他給予彭城王勰的高規格禮遇看出來。《彭城王勰傳》記載:
世宗為舉哀于東堂。給東園第一秘器、朝服一襲、賻錢八十萬、布二千匹、蠟五百斤,大鴻臚護喪事。……追崇假黃鋮、使持節、都督中外諸軍事,司徒公、侍中、太師、王如故。給鑾略九旒、虎賁班劍百人、前后部羽葆鼓吹、辒辌車。
宣武帝一再地追崇彭城王勰,表明他對于處決彭城王勰之事是有所悔悟的。
彭城王勰死后,宗室勢力暫時被壓抑住。不過,高肇雖然獲勝,卻也陷入更大的矛盾漩渦。《高肇傳》記載:
(高肇)因此專權,與奪任己。又嘗與清河王懌于云龍門外廡下,忽忿諍,大至紛紜。太尉、高陽王雍和止之。
依靠鎮壓宗室的手段,高肇幫助宣武帝鞏固了政權,但自己陷入了朝野側目的境地。
不過,在十分孤立的狀況下,高肇卻利用權勢作了不少革新舉動。《高肇傳》記載:
肇既當衡軸,每事任己,本無學識,動違禮度,好改先朝舊制,出情妄作,減削封秩,抑黜勛人。由是怨聲盈路矣。
高肇是依靠外戚身份暴發者,史家對他這樣的人抱有一定程度的偏見,所以這段描述中充斥著批判的言辭。不過,剝開偏見的外衣,也能窺出高肇執政期間對于“先朝舊制”作過不少改革。改革的效果如何自當別論,但至少其中所述“怨聲盈路”云云是夸張之詞。發出怨聲者其實大多是所謂的“勛人”,而非普通的民眾,所以怨聲是有的,卻還不至于盈路。
與此同時,宮中形勢也有變化,這與皇家的子嗣相關。《宣武皇后高氏傳》記載:
世宗納(高氏)為貴人,生皇子,早夭,又生建德公主。后拜為皇后,甚見禮重。性妒忌,宮人希得進御。
原來,高氏在立后之前生有皇子及公主,不過皇子“早夭”了。皇子死亡的原因不見于史載,很可能與高氏攝于子貴母死故事相關。更有甚者,高氏立為皇后之后,不但自己不欲生子,而且還阻撓其他宮人“進御”。所以,同傳還稱:
世宗暮年,高后悍忌,夫人嬪御有至帝崩不蒙侍接者。由是在洛二世,二十余年,皇子全育者,惟肅宗而已。
北魏皇家出現子嗣危機,史家將此歸咎于高氏的“悍忌”。高氏固然品性“悍忌”,其實她也處于兩難之中:自己生子,可能被賜死;她人生子,權勢必定旁落。從根本上講,乃是道武帝設立子貴母死故事造下的災孽使然,對于北魏皇家實在是報應!
在上述情況下,宣武帝身邊又冒出一位胡氏,使局面變得更加復雜。《魏書》卷13《皇后·宣武靈皇后胡氏傳》記載:
宣武靈皇后胡氏,安定臨涇人,司徒國珍女也。母皇甫氏,產后之日, 赤光四照。京兆山北縣有趙胡者,善于卜相,國珍問之。胡云:“賢女有大貴之表,方為天地母,生天地主。勿過三人知也。”后姑為尼,頗能講道。世宗初,入講禁中。積數歲,諷左右稱后姿行。世宗聞之,乃召入掖庭,為承華世婦。
關于胡氏被召入掖庭的時間,本傳未作記載。胡氏后來生有一子,是為孝明帝。《魏書》卷9《肅宗紀》記載,孝明帝誕生于永平三年(510年)三月丙戌日。[12]據此知道,胡氏懷孕的時間大約在永平二年五月之后,則胡氏入宮的時間應該在永平二年五月之前。
關于胡氏的家庭,在《魏書》卷83《外戚下·胡國珍傳》中有記載:
胡國珍,字世玉,安定臨涇人也。祖略,姚興渤海公姚逵平北府諮議參軍。父淵,赫連屈丐給事黃門侍郎。世祖克統萬,淵以降款之功,賜爵武始侯,后拜河州刺史。國珍少好學,雅尚清儉。太和十五年襲爵,例降為伯。女以選入掖庭。
胡家出身夏國降臣,論尊貴遠不如于家,論顯赫更不如高家。因此,為了讓胡氏進入宮中,其家曾經煞費苦心。《靈皇后胡氏傳》中所謂“赤光四照”的征候以及趙胡的卜語當然屬于后來編造的,不足憑信。胡氏之姑借講道以施展影響,從而乘機幫助胡氏入宮,這倒是真切可信的。胡氏之姑的活動竟然持之以恒,“積數歲”之久。由胡氏入宮的永平二年五月往前推“數歲”,恰恰是于氏與高氏相妒達到高潮的正始年間。胡家如此算計,也許是看準了后宮的矛盾變化。
胡氏入宮后為承華世婦,位視中大夫,地位絕不能與夫人相比。然而胡氏性格倔強,并非常人堪比。《靈皇后胡氏傳》又記載:
而椒掖之中,以國舊制,相與祈祝,皆愿生諸王、公主,不愿生太子。唯后(胡氏)每謂夫人等言:“天子豈可獨無兒子,何緣畏一身之死,而令皇家不育冢嫡乎?”及肅宗在孕,同列猶以故事相恐,勸為諸計。后固意確然,幽夜獨誓云:“但使所懷是男,次第當長子,子生身死,所不辭也。”既誕肅宗,進為充華嬪。
所謂“國舊制”,正是子貴母死故事。其實,胡氏并非不畏舊制,她寧肯“子生身死”的舉動實乃拼命一搏,是向妒婦高氏公然發起的挑戰。也只有如此,她才能有出頭的機會。
胡充華的挑戰激起不小的波瀾,反應最敏感的當然是宣武帝。《胡氏傳》記載:
先是,世宗頻喪皇子,自以春秋長矣,深加慎護,為擇乳保皆取良家宜子者。養于別宮,皇后及充華嬪皆莫得而撫視焉。
將皇子“養于別宮”的目的,是為了防范皇后及充華嬪的加害,其中最主要的防范目標,正是“悍忌”的皇后高氏。胡充華的挑戰,必然會感動宣武帝;宣武帝的防范措施,則表明高氏的地位發生動搖了。
作為連鎖效應,宣武帝對高肇的態度也逐漸冷淡。《高肇傳》記載:
延昌初,(高肇)遷司徒。雖貴登臺鼎,猶以去要,怏怏形乎辭色。眾咸嗤笑之。
高肇遷官司徒,政治地位雖然提高,但是權勢卻被架空。這是朝廷眾臣都能看得出來的,所以“咸嗤笑之”;高肇自己心中也很明白,所以“怏怏形乎辭色”。發生在高肇身上的變化,并不僅僅因為胡氏在宮中的挑戰,更為重要的原因是,宗室勢力已經大受挫折。高鳥幾盡,走狗待烹,宣武帝不太需要高肇這樣的政治打手了。
延昌三年(514年),高肇離開朝廷,受命出征西蜀。《高肇傳》記載:
其年,大舉征蜀,以肇為大將軍,都督諸軍為之節度。與都督甄琛等二十余人俱面辭世宗于東堂,親奉規略。是日,肇所乘駿馬停于神虎門外,無故驚倒,轉臥渠中,鞍具瓦解,眾咸怪異。肇出,惡焉。
高肇出征之前,出現所乘駿馬驚倒的征兆。所謂征兆,本不可信,但是這與高肇的權勢轉衰暗合,所以會令高肇“惡焉”。
七、母以子貴奈我如何
形勢急轉直下,延昌四年(515年)正月丁巳日,宣武帝突然駕崩,而高肇尚在西征途中。保護傘倒下,高家外戚面臨嚴峻形勢。宗室諸王以及于家外戚立即與高肇在朝廷的黨羽展開生死較量。此時,于家的代表是于烈之子于忠,宗室諸王的代表是高陽王元雍。
于忠在延昌年間任侍中、領軍將軍,宣武帝去世后他迎立孝明帝即位,執掌朝政。《魏書》卷31《于栗磾附于忠傳》記載:
及世宗崩,夜中與侍中崔光遣右衛將軍侯剛,迎肅宗于東宮而即位。忠與門下議:以肅宗幼年,末親機政;太尉、高陽王雍屬尊望重,宜入居西柏堂,省決庶政;任城王澄明德茂親,可為尚書令,總攝百揆。奏中宮,請即敕授。
針對這樣地局面,高肇的黨羽曾經負隅頑抗,《于忠傳》接著記載:
御史中尉王顯欲逞奸計,與中常侍、給事中孫伏連等厲色不聽,寢門下之奏。……孫伏連等密欲矯太后令,以高肇錄尚書事,顯與高猛為侍中。忠即于殿中收顯,殺之。忠既居門下,又總禁衛,遂秉朝政,權傾一時。
由于高肇遠離朝廷,王顯等人勢力單薄,難以施展,其陰謀被于忠粉碎。
于忠得逞,隨即起用元雍。元雍是孝文帝的同父異母弟,宣武帝的叔父,原任太保,領太尉、侍中。《魏書》卷21上《獻文六王上·高陽王雍傳》記載:
肅宗初,詔雍入居太極西柏堂,諮決大政,給親信二十人。又詔雍為宗師,進太傅、侍中,領太尉公,王如故。
于是,于氏外戚與元雍為代表的宗室建立起共同反對高氏外戚的聯盟。
當高肇黨羽“欲逞奸計”之際,高氏曾在宮中有所配合。《于忠傳》又記載:
初,世宗崩后,高太后將害靈太后。劉騰以告侯剛,剛以告(于)忠。忠請計于崔光,光曰:“宜置胡嬪于別所,嚴加守衛,理必萬全,計之上者。”忠等從之。具以此意啟靈太后,太后意乃安。故太后深德騰等四人,并有寵授。
此處所述之靈太后即上文已述之胡氏,高太后即上文已述之皇后高氏。高氏本欲加害胡氏,以便控制后宮,無奈有于忠保護,其計劃未能實施。雖然有過此番斗爭,皇后高氏卻于延昌四年二月庚辰被尊為皇太后。[6]因為此時于忠等人還來不及對后宮采取行動,何況高肇尚擁重兵在外,不宜招致高肇的疑慮。
高肇得到宣武帝去世的噩耗,卻未有任何異常舉動。《高肇傳》記載:
(延昌)四年,世宗崩,赦罷征軍。肅宗(孝明帝)與肇及征南將軍元遙等書,稱諱言,以告兇問。肇承變哀愕,非唯仰慕,亦私憂身禍,朝夕悲泣,至于羸悴。將至,宿瀍澗驛亭,家人夜迎省之,皆不相視。直至闕下,衰服號哭,升太極殿,奉喪盡哀。
高肇雖然“私憂身禍”,卻毅然返程奔喪,甚至不視家人,表明他對朝廷并無反心。高肇起自寒微,驟然暴發,其政績如何,另當別論,但對宣武帝心懷感恩,卻是毋庸置疑的。
不過,高肇并未因此免禍,《高肇傳》接著記載:
太尉、高陽王先居西柏堂,專決庶事,與領軍于忠密欲除之。潛備壯士直寢邢豹、伊甕生等十余人于舍人省下。肇哭梓宮訖,于百官前引入西廊,清河王懌、任城王澄及諸王等皆竊言目之。肇入省,壯士扼而拉殺之。下詔暴其罪惡,又云刑書未及,便至自盡,自余親黨,悉無追問。削除職爵,葬以士禮。及昏,乃于廁門出其尸歸家。初,肇西征,行至函谷,車軸中折。從者皆以為不獲吉還也。
元雍與于忠串通,謀殺了高肇。高肇被殺于延昌四年二月辛巳日,時為高氏被尊為皇太后的二月庚辰日之次日。
高肇死后的次月,高氏太后陷入困厄境地。延昌四年三月甲辰,高氏被迫出俗為尼。高氏此后的遭遇,《宣武皇后高氏傳》有所記載:
及肅宗即位,上尊號曰皇太后。尋為尼,居瑤光寺,非大節慶,不入宮中。……神龜元年(518年),太后出覲母武邑君。時天文有變,靈太后欲以后當禍,是夜暴崩,天下冤之。喪還瑤光佛寺,殯葬皆以尼禮。
至此,靈太后胡氏從容地解決了高氏。高氏之死,“天下冤之”,其實身陷政治斗爭,禍福必然難料。
對于高氏的結局,《尼慈義墓志銘》所鐫文字中有所避諱。這就是本文第五節中趙萬里先生據羅振玉《遼居乙稿》指出的《尼慈義墓志銘》與《魏書》所載諸多不同處之一。其中第四點認為:關于高氏死因,墓志銘不如本傳得實,不過墓志銘也已“隱約言之”;關于高氏去世的時間,“殆以(九月)二十四日暴崩,越二日始宣布耶”。
筆者認為,關于高氏死事,本傳反較墓志銘得實的看法是正確的。根據本傳,高氏去世之前曾“出覲母武邑君”,隨后因胡氏“欲以后當禍”而于“是夜暴崩”,最后才“喪還瑤光佛寺”,這樣的敘述符合真實情況。從高氏生前的活動以及死后喪還等情節看,高氏“暴崩”的地點在瑤光佛寺之外,而非寺內。《尼慈義墓志銘》稱高氏于神龜元年九月廿四日薨於寺,而《魏書》卷九《孝明帝紀》記載高氏九月戊申(廿六日)崩于瑤光寺。這兩條史料均欲避諱高氏死于寺外的事實,因此會出現日期方面的矛盾,從而暴露了記載的不實。
不過,所謂“越二日始宣布耶”的說法似乎牽強,因為此時的高氏已經淪落為尼,以胡氏囂張的性格無須在乎其何日宣布。值得注意的倒是《宣武皇后高氏傳》所云的“是夜”二字。高氏身份特殊,且死于夜間,故其遺體未便就地處置,必待商請善后意見,所以隔日后送還瑤光佛寺是合乎情理的。倘若如是,二十四日當夜應是高氏暴崩的時間,而二十六日應是高氏遺體送還瑤光佛寺的時間。
高氏的敗亡,源于高家外戚的敗亡。而高家外戚的敗亡,是于家外戚與宗室聯手打擊的政治成果。但就后宮而言,最終獲利者竟是與于家外戚及宗室諸王本無關系的胡氏。胡氏后來臨朝聽政,掌握了北魏政權。《靈皇后胡氏傳》記載:
及肅宗踐阼,尊后為皇太妃,后尊為皇太后。臨朝聽政,猶稱殿下,下令行事。后改令稱詔,群臣上書曰“陛下”,自曰“朕”。太后以肅宗沖幼,未堪親祭,欲傍《周禮》夫人與君交獻之義代行祭禮,訪尋故式。門下召禮官、博士議,以為不可。而太后欲以幃幔自鄣,觀三公行事,重問侍中崔光。光便據漢和熹鄧后薦祭故事,太后大悅,遂攝行初祀。
讀過這一段,就不禁會想起北魏平城時代的文明太后馮氏臨朝聽政的那番局面。相比之下,胡氏比馮氏走得更遠。
應該指出的是,在宣武帝與孝明帝交替的政治紛爭之際,胡氏并未依照故事被處死,她不但活下來,而且被尊為皇太后。那是因為,當時的宮中已無人具有超越國母胡氏的地位,而新控制朝政的于忠和元雍等人又需要利用國母胡氏的地位。從此,驚悚北魏后宮百年之久的子貴母死規則便不宣而廢,成為歷史的陳跡。
八、歷史重演結局不同
為了杜絕母后干預政治現象,北魏孝文帝臨終確立以宗室為主的六輔臣專政格局,而六輔臣的核心則是宗室諸王。然而,宣武帝即位后卻排斥宗室諸王而重用鮮卑貴族于烈和母舅高肇,以求改變孝文帝部署的政治局面。為了鞏固家族的權勢,于烈與高肇先后將各自的侄女送入宮廷,從而導致后宮呈現激烈的三后之爭。首先據有尊位的是于氏,接著占領上風的是高氏,而最終勝出者卻是并無強勁家族背景的胡氏。三后之爭并不局限于宮廷,而是與朝廷的政治風云密切相關。宮廷與朝廷,互相影響,互為因果。
與洛陽時代宣武帝朝的宮廷形勢類似,平城時代文成帝朝的宮廷也發生過三后之爭。兩番三后之爭,結果似乎相同,均為地位最低者獲得最終的勝利。文成帝朝三后之爭的結果是乳母常氏勝出,從而形成龍城諸后干預政治現象,進而導致文明太后臨朝聽政局面。宣武帝朝三后之爭的結果是胡氏勝出,隨后就出現靈太后臨朝聽政局面。這樣的結果,與孝文帝確立六輔政格局的初衷恰恰相反。
不過,文明太后臨朝聽政將北魏政權推向了繁榮昌盛,靈太后臨朝聽政卻致使北魏政權墜入紛爭腐敗,因為二者面臨的歷史形勢不同。前者處于北魏政權蒸蒸日上階段,后者處于北魏政權日益沒落時期。所以,歷史事件仿佛重演,歷史意義卻截然相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