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者在前兩篇文章中講了晉國士氏的來源,自杜隰叔于公元前787年從周逃到晉國后,晉穆侯任命其為士師,專掌刑法,其后代以士為氏。杜隰叔生士蒍,為晉獻公重臣。士蒍生士缺 , 士缺生士會。士蒍和士會為晉國名臣,前兩篇文章已細述,此不再述。本文接前兩篇講述士會之子士燮,士燮也是一代名臣,道德高尚,才能卓越,其最出名的事就是自祝求死。
公元前592年,士燮之父士會怕晉國發生內亂,主動辭職,中軍佐郤克接任中軍將,士燮接其父獲得卿位,擔任下軍將。士會的告老,皆因郤克使齊受辱,郤克回國后向晉景公求戰,景公不許。士會認為郤克的怒氣不發泄于外就會發泄于內,怕晉國發生內亂,于是主動辭職。公元前590年左右,由于中軍佐趙朔去世,士燮又升一級,成為上軍佐。公元前589年,齊國進攻魯國和衛國,魯、衛向晉國求助,晉景公為了維護晉國的大國權威,同意與齊開戰,郤克終于得到晉景公許可,帥晉軍攻齊,這就是歷史上著名的鞍之戰。
據《左傳》魯成公二年記載:(魯國大臣)孫桓子還于新筑,不入,遂如晉乞師。臧宣叔亦如晉乞師。皆主郤獻子(郤克)。晉侯許之七百乘。郤子曰:“此城濮之賦也。有先君之明與先大夫之肅,故捷。克于先大夫,無能為役,請八百乘。”許之。郤克將中軍,士燮佐上軍,欒書將下軍,韓厥為司馬,以救魯、衛。
這一戰,郤克在負傷的情況下往前沖,晉軍上下團結,殺得齊軍大敗,齊頃公差點被俘,其臣逢丑父假扮齊頃公才使齊頃公逃得一命。晉軍乘勝追擊,一直打到馬陘(在今山東益都),齊頃公求和。郤克說,求和可以,把你老母送到晉國當人質(齊頃公老母曾侮辱郤克是個瘸子),齊頃公當然不能答應,后在魯國調和之下,齊頃公以極高的規格接待了郤克,并與晉“結盟”,其實是承認屈服于晉,之后,郤克才回師晉國。公元前588年,齊頃公來晉朝見晉景公,愿尊晉景公為王,晉景公拒之。我們從上邊的引文能看出來,士燮也參加了這次伐齊戰爭,并且是三大主力之一,他的職位是上軍佐,也就是他率上軍的一部分參加了這次戰斗。在《左傳》中,沒有記載他具體做了什么,但在晉軍大勝的情況下,上軍應該是戰勝的。戰爭勝利后,齊國求和,并歸還了侵占魯國的汶陽之田,魯成公因此賞賜晉軍三位將軍:”賜三帥先路三命之服“。并”司馬、司空、輿帥、候正、亞旅皆受一命之服“。”路“即”輅“,是乘坐的車,”先路“和”三命“都是表明級別的,級別比較高。晉國在這一戰后,霸業有所復興,三將立下了很大的功勞。
《東周列國志》中晉景公
三將功大,但都很謙虛。《左傳》魯成公二年:
(傳二·七)晉師歸,范文子后入。武子曰:“無為吾望爾也乎?”對曰:“師有功,國人喜以逆之,先入,必屬耳目焉,是代帥受名也,故不敢。”武子曰:“吾知免矣。”郄伯見,公曰:“子之力也夫!”對曰:“君之訓也,二三子之力也,臣何力之有焉?”范叔見,勞之如郄伯。對曰:“庚所命也,克之制也,燮何力之有焉?”欒伯見,公亦如之。對曰:“燮之詔也,士用命也,書何力之有焉?”
士燮等三人在晉國君臣夾道歡迎之下回國,在入城之時,士燮選擇了最后一個進入。他的父親問他,你不知道我很擔心、想念你嗎?他回答說,軍隊打了勝仗,國人們很高興的迎接,先入城,一定會引起人們屬目,這樣就代表軍隊受了戰勝之名,所以不敢先入城。士燮之父士會說,你這樣做,我就知道你以后會免于禍患了。我們從上邊父子二人的表現和對話能看出來,此二人都很聰明,也很謙讓。正是這些小節,最能反映一個人的素養;也正是這些小節,有時會得罪人,甚至會引來殺身之禍。這就是為什么士會說其子會免于禍患。
公元前587年,郤克病逝,欒書被越級提拔為中軍將。同年,鄭國搶許國的土地,許國是晉國的盟友,晉欒書將中軍,荀首佐之,士燮佐上軍,以救許伐鄭,取氾、祭。晉軍退后,楚軍又至,鄭、許又歸盟于楚。公元前585年,楚國大將子重攻打鄭國,是因為鄭國又背叛楚國,與晉國友好。晉國中軍將欒書率趙同、趙括、荀首、士燮、韓厥等將及其軍隊救鄭國,與楚軍在繞角(今河南省確山縣東南)相遇,楚將子重主動退卻,晉軍跟進并攻打楚國盟友蔡國。楚軍救蔡,在桑隧(今河南省確山縣東)抵御晉軍。晉軍內部發生分化:趙同、趙括主張開戰;荀首、士燮、韓厥主張罷兵。主張退兵者認為楚國已從鄭國退兵,現在晉軍師出無名,最主要的是現在不一定能打敗楚國。欒書聽從士燮等人之言,退兵。公元前583年,欒書率晉軍打敗楚國,晉國人認為這次勝利多虧了兩年前聽從了士燮等人的建議。同年,郯國背叛晉國,投靠了吳國,晉國派士燮出使魯國,讓其派兵助晉軍攻郯國。魯成公用財物賄賂士燮,不想出兵助晉攻郯。士燮沒有收賄賂,說:“君命無貳,失信不立。禮無加貨,事無二成。君后諸侯,是寡君不得事君也。燮將復之。”意思是:魯國不出兵就是失信于晉,因為魯國已與晉國結盟;我只能收合乎禮的東西,不能收多余的財物;魯國如若出兵比別的諸侯晚了,那晉君就不能與魯君共事了,我將以此回復我國之君。魯君很害怕,就派軍隊隨晉軍去出征郯國。當時,這種跨國受賄非常多,但士燮是不屑于這樣做的,不像有些人利用手中權力向別人索賄。可惜這些優良品質沒有在范氏最后兩位家主范鞅和范吉射身上繼承下來,他們就曾利用晉國的強大,跨國索賄。還有郤犨也曾跨國索賄,《左傳》記載:”宣伯使告郤犨曰:魯侯待于壞隤,以待勝者。郤犨將新軍,且為公族大夫,以主東諸侯。取貨于宣伯,而訴公于晉侯。晉侯不見公。”同年,公元前583年,由于荀首告老和下宮之難,士燮由上軍佐升為上軍將。
從公元前582年開始,晉楚兩個勢均力敵的國家都想結束長年的對峙與戰爭,晉國在士燮的策劃下開始釋放和談的信號。前582年秋,在士燮的建議下,晉景公釋放楚囚鐘儀,并賜給其厚禮,讓其回國以表達晉國想和談的意思。同年十二月,楚共王派公子辰來晉國,表達楚國想和談的意思。公元前581年春,晉景公派大夫糴伐訪問楚國,與楚國進行了長達一年的溝通。公元前579年5月,晉楚兩國派代表到宋國正式締結了第一次彌兵之盟,主持人是宋國大夫華元,晉國的代表就是士燮,楚國代表是公子罷、許偃。而在此之前,在公元前580年冬,秦、晉在令狐(在山西臨猗)結盟,秦大臣史顆與晉大臣郤犨代表兩國。晉國此舉避免兩面受敵。公元前578年晉厲公與晉將欒書、荀庚、士燮,韓厥等率晉國四軍前往周都王城(今河南洛陽王城公園附近),與齊、宋、衛、魯、鄭、曹、邾、滕八國國君所率軍隊會師,周簡王也派大夫劉康公、成肅公率軍助戰。晉厲公與劉康公、成肅公率諸侯聯軍西進攻秦,與秦軍戰于麻隧(今陜西涇陽北),秦軍戰敗。秦大夫成差及不更(爵名)女父被俘。聯軍一直打到侯麗(今陜西禮泉東)后撤兵。
公元前576年夏,楚國違反彌兵協議,攻打鄭國。同年11月,晉、齊、宋、魯、衛、鄭、邾七國在晉國大臣士燮的召集下,與吳國在鐘離(今安徽省鳳陽縣東北)結盟,準備攻打楚國。公元前575年晉國與楚國在鄢陵決戰。晉厲公親自出征,欒書為中軍將,士燮時任中軍佐,因為原中軍佐荀庚于這一年去世,士燮再升一級。此次大戰,晉國大勝,晉國霸業再次建立。到此時,晉國已連敗秦國與楚國。
士燮在戰爭之前進行了反戰陳述:
晉侯將伐鄭。范文子曰:“若逞吾愿,諸侯皆叛,晉可以逞。若唯鄭叛,晉國之憂,可立俟也。”
五月,晉師濟河。聞楚師將至,范文子欲反,曰:“我偽逃楚,可以紓憂。夫合諸侯,非吾所能也,以遺能者。我若群臣輯睦以事君,多矣。”武子曰:“不可。”六月,晉、楚遇于鄢陵。范文子不欲戰。郄至曰:“韓之戰,惠公不振旅;箕之役,先軫不反命;邲之師,荀伯不復從,皆晉之恥也。子亦見先君之事矣。今我辟楚,又益恥也。”文子曰:“吾先君之亟戰也,有故。秦、狄、齊、楚皆強,不盡力,子孫將弱。今三強服矣,敵楚而已。惟圣人能外內無患。自非圣人,外寧必有內憂,盍釋楚以為外懼乎?”
我們從上邊士燮反對晉與楚戰的言論中,能看出來他反戰的主要原因是:晉國的內憂。他認為晉國諸卿在面對外患時是能團結起來一起對敵的,一旦打敗所有的國家、外患解除了之后,晉國必發生內亂。這就是所謂的“外寧必有內憂,盍釋楚以為外懼乎?”當他看到晉國在打敗楚軍之后:晉入楚軍,三日谷。范文子立于戎馬之前,曰:“君幼,諸臣不佞,何以及此?君其戒之!周書曰:‘惟命不于常’,有德之謂。”面對晉軍的這種表現,他更是憂心:君幼,諸臣不佞、無德。我們總結上邊,其實能看出來,在士燮的眼里,晉國的危機非常嚴重:群臣爭權奪利,一旦沒有外憂,必然會發生內戰;君無君德,臣無臣德,在打敗楚國后,完全不講仁義道德,貪婪本性暴露無遺,這根本不是一支仁義之師。也許這是士燮最接受不了的地方,這與他的政治理想是完全背離的。他想讓晉國成為天下表率,不只是武力強大,更是能尊王攘夷、禮樂文明的國度。但這些平日衣冠楚楚的君臣們在利益面前,完全沒有了道德的底線,想到這里,士燮心里是發涼的。這樣的君臣們,在消滅了外部敵人之后,必然會為利益進行火拼。事情真如士燮預料的那樣:
公元前576年,在還沒有打敗楚國之前,三郤因為晉大夫伯宗(郤氏分支)向晉厲公進言"郤氏族大勢盛,應該稍抑其權。"向同宗的伯氏出手,滅伯氏之族。公元前574年,厲公命胥童等三寵臣誅殺三郤,郤氏被滅族。三郤被拋尸于朝廷,食邑盡奪,史稱“車轅之役”。同年,欒書與中行偃又聯手誅殺晉厲公。晉國真的是沒有被外敵打敗,而是被自已的內亂打敗了。而這都源于爭權奪利,源于晉國君臣的無德。
于是,就出現了歷史上很少見的求死現象,并且是一國的二把手,《左傳》記載:晉范文子反自鄢陵,使其祝宗祈死,曰:“君驕侈而克敵,是天益其疾也,難將作矣。愛我者唯祝我,使我速死,無及于難——范氏之福也。六月戊辰,士燮卒。
士燮之求死,也許是政治理想的破滅,也許是對這個國家道德淪喪的絕望,也許是怕在隨后的政治斗爭中身死道滅。之后的晉國,晉君逐漸成為擺設,各家卿大夫互相消滅,向外瘋狂擴張,終成三家分晉之局面,韓、趙、魏俱列為諸侯。晉國因逐利原則而強,也因逐利原則而亡。沒有道德維系的秦國也是因此而強、因此而亡,而到了漢代,終于彌補起這一缺陷,用儒家來統治人心,漢祚也因此延續四百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