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機這個名字,估計很多人都沒聽說過。但他的祖父陸遜和父親陸抗,都是三國時期大名鼎鼎的人物。
陸機,字士衡,吳郡人也。祖遜,吳丞相。父抗,吳大司馬。——《晉書》·卷五十四·列傳第二十四
作為這兩位大神的后裔,陸機自小就帶有一種根深蒂固的貴族氣息。
陸機一直以自己祖父和父親為榜樣,希望自己在長大后也能成為像他們那樣,成為東吳帝國的英雄人物。但很不幸,陸機的夢想沒能實現。因為在陸機二十歲的時候,東吳帝國滅亡了,陸機只能生活在亡國的陰影之下。
年二十而吳滅,退居舊里,閉門勤學,積有十年。——《晉書》·卷五十四·列傳第二十四
陸機一直以自己是名門望族而自豪,但隨著東吳帝國的滅亡,陸氏不可避免地衰落了。為了讓陸氏恢復從前的輝煌,在東吳帝國滅亡十年之后,陸機和弟弟陸云一同來到西晉帝國的首都洛陽。
兩個文采斐然的江南名門之后來到洛陽,很快就成為知名人物。
至太康末,與弟云俱入洛,造太常張華。——《晉書》·卷五十四·列傳第二十四
但在出名的同時,自然也會招致一些反感,尤其是驕傲自負的陸機,更是成為了眾矢之的。
有一天,盧志當面問陸機:“你和陸遜、陸抗是什么關系?”
盧志這話的大意就是:你們家祖、父兩代出將入相,深受東吳厚恩。東吳滅亡之時你們沒有以死殉節,卻跑到北方來經營奔走。就憑你們這種行為,也敢自稱名門望族?
陸機沒有從正面回復盧志的這種譏諷。一是沒法正面回應,畢竟人家沒直說;二是不敢,人家是這里的地頭蛇,真要找茬收拾陸機還是做得到的。
所以陸機用一種“玩文字游戲”的方式回應了盧志:“我和陸遜、陸抗的關系。“就好象你和盧毓、盧廷的關系一樣。”
范陽盧志于眾中問機曰“陸遜、陸抗于君近遠”機曰“如君于盧毓、盧珽”志默然。——《晉書》·卷五十四·列傳第二十四
盧志是東漢名將盧植的曾孫,曹魏司空盧毓的孫子,西晉衛尉盧珽的兒子。這話一說出來,直接頂得盧志不知道該如何回話了。
陸機這話的大意就是:你亂叫我祖父和父親的名字,我也亂叫你祖父和父親的名字。你說我們陸氏沒有為東吳以死殉節,你們盧氏似乎也沒有做到吧?
這件事情映射出當時的一個現實:南方士族想要在北方揚名立萬,就一定會受到北方士族的層層打壓。
陸機兄弟二人雖然很早就來到了洛陽,卻一直沒混出什么名堂,這是主因。
孟玖想讓自己的父親做邯鄲令,大家都表示贊同,唯有陸機表示反對。而陸機反對的理由,則明顯帶著一股高高在上的優越感。
陸機說:“邯鄲令將來是要做三公的,一個宦官(孟玖)的父親怎么有資格擔當這種職務呢?”
孟玖欲用其父為邯鄲令,左長史盧志等并阿意從之,而云固執不許,曰“此縣皆公府掾資,豈有黃門父居之邪”玖深忿怨。——《晉書》·卷五十四·列傳第二十四
這種舊貴族根深蒂固的優越感,也是陸機在洛陽無法混出名堂的重要原因之一。
天下即將大亂,實力才是亂世立足的唯一根本。孟玖的父親有沒有資格當邯鄲令,應該考慮他的能力與威望,而不是所謂的出身。
正是由于陸機的這種貴族思想,使得陸機與他的祖父陸遜、父親陸抗相比,少了一份大氣與自信。與張華等人相比,又少了一份從容與淡定。
在我看來:陸機最大的缺點就是眼光不好。
最初,陸氏兄弟為楊駿效力,楊駿很快就倒臺了;
然后,陸氏兄弟為賈氏效力,賈氏很快就倒臺了;
后來,陸氏兄弟為趙王司馬倫效力,趙王司馬倫很快也倒臺了。
值得注意的是:趙王司馬倫曾做過篡位的事,篡位詔書就是陸機寫的。后來反攻倒算的時候,陸機差點因此而死,還是成都王司馬穎救了他的命。
為了報答成都王司馬穎的救命之恩,陸氏兄弟決定為他效力。而當司馬穎決定出兵攻打長沙王司馬乂的時候,任命陸機為大軍統帥。
太安初,穎與河間王颙起兵討長沙王乂,假機后將軍、河北大都督,督北中郎將王粹、冠軍牽秀等諸軍二十馀萬人。——《晉書》·卷五十四·列傳第二十四
面對這項任命,陸機一則以喜,一則以懼。
喜的是:自己的祖父和父親都曾是大軍統帥,現在自己也成為了大軍統帥。從某種意義上講,自己也算恢復了陸氏曾經的榮光。
懼的是:這幅擔子太重,自己沒有與之相匹配的實力。自己在軍隊中沒有絲毫勢力,根本做不到令行禁止。
陸機的親信勸他:趕緊放手,這事你搞不定。但陸機用一種敷衍的態度拒絕了這個建議。
陸機說:“如果我不接受任命,司馬穎一定會懷疑我不忠。”
機鄉人孫惠亦勸機讓都督于粹,機曰“將謂吾為首鼠避賊,適所以速禍也”遂行。——《晉書》·卷五十四·列傳第二十四
這種說法明顯是托詞,因為陸機無法擔任這種重擔,是有很多客觀原因的。只要陸機言之有物,司馬穎一定會有所表示,比如說給陸機更大的權力。如果司馬穎不愿意給予陸機這種權力,自然也該考慮到陸機的不足,而不會懷疑他不忠。
歸根結底,還是陸機自身不愿意放棄這個機會,他太想恢復陸氏曾經的榮光了。
從理論上講:主軍和主政沒有本質的區別,以陸機在官場混跡多年的經驗,肯定不會做得太差。可如果真要打仗,這種做派就非常容易出事。
因為在戰爭過程中,用一種官僚的態度去應對戰爭,本就是十分危險的事。
我曾經在寫李斯的時候就說過:李斯就是用一種官僚的態度去應對秦末危機,結果反秦武裝都打進函谷關了,秦國朝堂還一無所知。
而這種官僚做派還有一個重大的隱憂:陸機對成都王司馬穎毫無信心,一直擔心自己會被當成替罪羊。
因為成都王司馬穎有兩個親信:一個叫盧志,另一個叫孟玖,這兩人都被陸機得罪過。所以陸機在擔任大軍統帥之時非常擔憂,生怕這兩人在背后捅刀子。
在傳統史書中,陸機一直都是正面形象。可事實上,陸機與同僚矛盾重重,作為大軍統帥卻無法服眾,很難說他自身沒有問題。
孟超公然抗法,還肆意辱罵陸機,而陸機對于這種囂張的行為卻視而不見。因為孟超是孟玖的弟弟,陸機沒膽量殺他。
司馬穰苴敢殺莊賈,孫武敢殺闔閭寵妃,這才是大將風范。而陸機如此軟弱,誰能安心追隨他打仗呢?
這就是傳說中的“綿羊率領獅子打仗”,這樣的軍隊,即使人數再多,也只是烏合之眾罷了。
當陸機率領這支在數量上具有壓倒性優勢的軍隊攻擊洛陽時,很快就被打得一敗涂地。
而成都王司馬穎看到這種離奇的敗仗,氣得話都說不出來。他不相信陸機是廢物,而是懷疑陸機別有用心。
孟超在戰爭中輕敵冒進,死在了戰場上。他的哥哥孟玖懷疑是陸機暗害了自己的弟弟。于是向司馬穎進讒:“陸機故意戰敗,是想背叛您!”
及戰,超不受機節度,輕兵獨進而沒。玖疑機殺之,遂譖機于穎,言其有異志。——《晉書》·卷五十四·列傳第二十四
司馬穎相信嗎?我估計是半信半疑。一方面他不太相信陸機是廢物,否則就是打自己的臉;一方面他也不太相信陸機是叛徒,但軍隊失利要有人承擔責任。
于是成都王司馬穎一聲令下,陸機被殺。
陸機為了家族的復興殫精竭慮,最終還是沒能實現愿望,只能帶著無盡的遺憾離開了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