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崇德七年,明崇禎十五年,公元1642年,明朝的崇禎皇帝經(jīng)歷了噩夢般的一年。
歷時近3年的明清松錦大戰(zhàn)結束,明朝這面是損兵折將,精心傾盡國力打造的九邊精銳損失殆盡,洪承疇、祖大壽等一眾將領投降,使得明朝徹底失去了反擊的能力,僅能困守山海關和寧遠等幾座孤城。最讓崇禎氣憤的是,自己原本以為洪承疇已然陣亡,為其舉辦了規(guī)模盛大的葬禮,當洪承疇降清的消息傳到北京的時候,崇禎皇帝的自尊心受到了極大的打擊,而整個朝廷也因為此事受到了莫大的羞辱。
而在中原地區(qū),李自成和張獻忠兩支農(nóng)民起義軍勢力又不斷的攻城掠地,明朝軍隊是節(jié)節(jié)敗退。
反觀北京的朝堂之上,依舊是黨爭不斷、貪腐橫行、財政崩潰,此時的明朝已然是危若累卵,岌岌可危,大明王朝也距離最終的滅亡是越來越近了。
就在此時,剛剛在松錦大戰(zhàn)中把明朝勢力幾乎徹底驅逐出東北地區(qū)的皇太極卻出人意料的向崇禎拋來了“橄欖枝”,送給了大明王朝最后的喘息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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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太極在位時期,兩征朝鮮,將朝鮮納為自己的藩屬國;繼續(xù)鞏固與科爾沁等蒙古部落關系的同時,遠逐漠南蒙古察哈爾部,迫使蘇泰太后帶著察哈爾部林丹汗的繼承人額哲和傳國玉璽投降滿清,進而控制了整個漠南蒙古;同時,又在與明朝的戰(zhàn)爭中不斷取勝,將明朝的勢力進行了徹底的驅逐。
可以說,此時的滿清政權已經(jīng)取得了關外大部分地區(qū)的實際統(tǒng)治權,并且在與明朝的戰(zhàn)略攻守態(tài)勢中占據(jù)絕對的優(yōu)勢。
可就在清朝取得松錦大戰(zhàn)的全面勝利之后,皇太極竟然向崇禎皇帝提出了議和,這一點幾乎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就算是用現(xiàn)代人的眼光來看,也覺得皇太極大可不必如此,因為他完全具備一鼓作氣,攻克北京的優(yōu)勢。如果真的這樣想,我們就太小看了皇太極卓越的政治眼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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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際上,皇太極非常希望同明朝開展貿(mào)易,這是皇太極繼位后一直在謀求的事情。
要知道那個時候的東北不是現(xiàn)在的“北大倉”,更不是現(xiàn)在的“老工業(yè)基地”,那是一片蠻荒之地,是流放犯人的居所。不僅自然環(huán)境相較關內(nèi)陸區(qū)更加惡劣,經(jīng)濟發(fā)展水平、生產(chǎn)力水平更是沒有辦法比擬,所以整個滿清政權自努爾哈赤時期開始就對于明朝控制地區(qū)的物質資源、生產(chǎn)資料以及手工業(yè)人群有著迫切的需求與依賴,這也才有了皇太極實際不惜繞過寧錦防線也要深入內(nèi)陸進行人口和資源的掠奪。
而為了達成同明朝的貿(mào)易,皇太極一改對于明朝所謂“七大恨”的敵視政策,即便是在戰(zhàn)事取得優(yōu)勢的情況下,依然對于明朝的崇禎皇帝保有了足夠的尊重。根據(jù)《清太宗實錄》的記載,皇太極在還未改元稱帝之前,在與明朝的書信往來中,一直可以的避免使用“后金天聰”的年號,當然也不會使用“明崇禎”的年號,只使用天干地支的年號予以代替;并且明朝原先發(fā)給海西女真四部(葉赫、烏拉、輝發(fā)、哈達)及蒙古諸部的敕書,皇太極都是一直保存了下來,這充分表明了他要希望與明朝發(fā)展貿(mào)易、互通有無,進而提升滿洲地區(qū)生產(chǎn)力與經(jīng)濟發(fā)展水平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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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謀求與明朝的貿(mào)易外,皇太極在已經(jīng)占據(jù)優(yōu)勢的情況下需要繼續(xù)保留著明朝這個強大的對手,以留有充足的時間解決內(nèi)部的問題。
問鼎中原,一統(tǒng)天下,這樣的想法誰喊得最兇,不是皇太極,也不是那些手握軍政大權的滿洲貴族們,而是那些朝堂之上的漢族官員以及從明朝投降過來的降臣降將們,為首的就是范文程、洪承疇、祖大壽、孔有德等這樣的漢臣。
此時包括皇太極在內(nèi)的滿洲人對于在這個時候入主中原,有這個奢望,但是并不渴望,這些滿洲的貴族們對于現(xiàn)在的土地、人口、奴役已經(jīng)非常的滿意。特別是皇太極,他更加擔心的是在面對遠遠超過滿洲人口數(shù)量的漢族人時,能否繼續(xù)保持滿洲民族屬性的存續(xù),要知道在這之前,被漢民族吸收、同化的少數(shù)民族不在少數(shù),況且此時的他也沒有做好占領漢族地界的準備,更加擔心滿清政權會被淹沒在漢族人民的汪洋大海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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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更讓皇太極所擔心,也是最為焦慮的是滿洲人的內(nèi)部問題,特別是皇權與滿洲貴族之間的矛盾。這個矛盾是自皇太極登基為后金大汗的第一天開始就存在的。
當時的皇太極雖然貴為后金大汗,但是真正掌握權力的是八旗的旗主貝勒,更多的是靠實力說話,可是皇太極當時的實力可以說非常的不濟,因而才有了“四大貝勒”共掌朝政,“南面同坐,共受朝拜”的局面。后來經(jīng)過皇太極的不懈努力,終于成功除掉了阿敏和莽古爾泰,又迫使代善退出,這才有了皇太極“南面獨坐、大權獨攬”的局面。可是皇太極依舊要面對滿洲貴族勢力的牽制,畢竟在八旗中他的三個旗,即正黃旗、鑲黃旗、正藍旗,并不占據(jù)絕對的優(yōu)勢。
而除了皇權與滿洲貴族之間的矛盾,皇太極還要面對的矛盾有很多,比如八旗之間的矛盾,滿洲人、漢人、蒙古人及其他少數(shù)民族之間的矛盾,新歸順人口與舊部之間的矛盾,滿洲保守勢力與親近漢民族文化勢力之間的矛盾,等等等等。
這些都是皇太極所要面對的問題,而這些問題需要時間來解決,只是滿清政權長期與明朝勢力處于軍事交戰(zhàn)及武裝對峙狀態(tài),這些矛盾和問題被暫時性的掩蓋了下去,而一旦失去了明朝這個最為強大和最為主要的對手,這些矛盾和問題也將會隨之徹底爆發(fā),而整個滿清政權也將從內(nèi)部土崩瓦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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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還不能忽視的是皇太極的年齡,1642年的皇太極剛剛五十歲,按照從政的年齡來說,五十歲是正當年,正是資歷、心計、謀略、眼界的巔峰時期。
所以即便是皇太極有著逐鹿中原、一統(tǒng)天下的打算和想法,這個時候先停下來把內(nèi)部問題處理好,內(nèi)部矛盾解決掉,也將會有足夠的時間留給他。要知道皇太極的父親努爾哈赤是六十七歲去世,去世的當年仍在戰(zhàn)場上親自指揮戰(zhàn)斗,其中就包括與袁崇煥的寧遠之戰(zhàn)。只是令皇太極和所有人沒有想到的是,皇太極本人會在一年之后的1643年就突然崩逝了。
所以從這個角度來看,皇太極主動請求議和確實是富有誠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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盡管對于皇太極請求議和的真實目的仍保有懷疑態(tài)度,但是崇禎皇帝仍安排了馬紹愉等人秘密出使盛京,前往進行和談,并帶上了自己的一封“不倫不類”的“議和信”。
1642年的農(nóng)歷五月,馬紹愉到達盛京,此時的皇太極特意率領文武官員出城20里迎接,而且對明朝使臣的態(tài)度非常熱情,讓馬紹愉等人是受寵若驚。
經(jīng)過半個多月的談判磋商后,皇太極提出了自己的四項并不“苛刻”的議和條件,分別是:
一、兩國有吉兇大事,須當互相遣使慶吊;
二、每歲明朝饋清國金萬兩,銀百萬兩,清國饋明人參千斤、貂皮千張;
三、清之滿洲人、蒙古人、漢人,朝鮮人進入明境者須捕送于清;明之叛人進入清境者亦須捕送于明;
四、各君其國,以寧遠雙樹鋪中間土嶺為明國界,以塔山為清國界,以連山為適中之地,進行互市貿(mào)易。
——內(nèi)容摘自《清太宗實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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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項內(nèi)容完全是正常的禮節(jié)性交往,無關痛癢。
第二項內(nèi)容對于當時的明朝的而言,完全是一筆非常劃算的買賣,且不算遼東戰(zhàn)事所需的軍需開銷,就是人參和貂皮在當時的關內(nèi)陸區(qū)價格也是非常的昂貴,就算是用萬兩黃金、百萬兩白銀采購,也是賺多賠少的事情。
第三項內(nèi)容保證了雙方現(xiàn)有的人口格局,類似于如今的引渡,同樣也隱含著“避免政治庇護,互不干涉內(nèi)政”的條款意思。
第四項內(nèi)容就是厘定清楚了兩個政權現(xiàn)在控制區(qū)域的邊界問題,并且預留了一塊“戰(zhàn)略緩沖地帶”,而更為關鍵的是,這一項內(nèi)容,實際就是要明朝承認滿清政權與大明王朝互為獨立國家的對等地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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熟悉中國歷史的朋友一眼就可以看得出來,這些條款是似曾相識的。沒錯,600多年前,在中國的歷史上也曾出現(xiàn)過一次漢民族所建立的中原王朝同少數(shù)民族政權達成過類似的協(xié)議,這就是宋遼之間的“澶淵之盟”。而這一次,明清之間的議和條件同樣是和平共處,同樣是互通互市,同樣是交付“歲幣”,也同樣是兩國地位平等,以“兄弟”相稱。這完全可以說是明清版本的“澶淵之盟”。
1642年農(nóng)歷六月,在馬紹愉等人離開盛京,皇太極派人將他們送到十五里之外設宴餞別。臨行前,皇太極給崇禎皇帝寫了一封長信,托馬紹愉轉呈,信中除了議和的內(nèi)容,皇太極還給予了崇禎一定的壓力。
“若不愿和好,再勿遣使致書。約九月不至則治兵。”
而馬紹愉一行,也帶著這次和談的成果和皇太極的書信回到了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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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此次議和,實際上崇禎是非常重視的,并且也對陳新甲、馬紹愉等人給予了充分暗示,希望這次和談能夠達成。
但是崇禎在性格上有著致命的缺陷,一來疑心極重,二來剛愎自用,三來完全不愿意承擔任何責任。盡管崇禎想要達成和談,并且給了陳新甲等人暗示,但是他并不希望這件事情是由自己提出來,而他更多的是希望由朝臣提出來,顯得自己是聽從了朝臣的建議在無奈之下答應了和談條件,這樣才能讓自己不去承擔這個責任,被扣上“屈尊議和”的罵名。
陳新甲非常清楚崇禎的想法,況且本次的議和是在保密的情況下由崇禎安排身為兵部尚書的陳新甲直接負責的,所以馬紹愉回京后,先將和談的情況以及皇太極的書信統(tǒng)統(tǒng)反饋了陳新甲。此時的陳新甲也寫明了自己想法和意見,準備單獨上奏給崇禎皇帝,再行商議后續(xù)的事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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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陳新甲家中一個下人的失誤卻徹底改變了局面。
由于著急上朝,陳新甲在寫完給崇禎皇帝的密折之后,連同皇太極的書信一同放在了桌上。這個時候,不明情況的陳新甲府上的書辦,將這份原本應該單獨呈交的密折,當成了要送至內(nèi)閣的軍事塘報,同其他公開審議的文件一同帶到了內(nèi)閣。當內(nèi)閣群臣看到這份奏折時,是一片嘩然,隨后整個朝堂之上全部知道了陳新甲與皇太極私自議和的事情,紛紛上疏彈劾陳新甲。
而此時的陳新甲自然明白,這是崇禎皇帝安排他的事情,自己也得到了崇禎皇帝的暗示,因而繼續(xù)理直氣壯的繼續(xù)請求和談。可是面對滿朝之上鋪天蓋地的反對聲音,崇禎是顏面全無,自覺計劃已經(jīng)徹底失敗,不可能再由朝臣提出議和,所以非常不負責任的直接改口,“出賣”了陳新甲,并將陳新甲下令處死,與皇太極的和談也就此破產(ch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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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為可憐的便是陳新甲,他和袁崇煥一樣,縱然對于大明王朝忠心耿耿,可依然成為了崇禎皇帝性格缺陷的犧牲品。
和談已經(jīng)不再可能,皇太極也隨即遵守自己的“九月不和就出兵”的承諾,于當年繼續(xù)開始對明朝的進攻,而李自成、張獻忠的農(nóng)民起義軍部隊依然在中原地區(qū)肆虐,不斷地攻城掠地。整個大明王朝,在兩線作戰(zhàn)的不利境地之中越陷越深,直至兩年后,李自成率軍攻如北京,崇禎皇帝自縊,大明王朝滅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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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時的明朝,所面臨的最大的戰(zhàn)略困境就是始終處于兩線甚至是多線同時作戰(zhàn)的局面,這對于已經(jīng)千瘡百孔的大明王朝斷然是無法支撐的。
而明清停止了東北地區(qū)的戰(zhàn)事,也是相當于對于明朝京畿重地軍事威脅的解除,明朝可以放心的把東北地區(qū)和京畿地區(qū)的兵力投入到剿滅李自成和張獻忠的農(nóng)民起義軍上,與農(nóng)民軍戰(zhàn)爭的孰勝孰負也就尚未可知。
即便是不奢求滿清政權真的會與明朝長久的和平共處,但是至少多給崇禎幾年的時間,讓崇禎集中精力對付李自成和張獻忠,參照之前雙方的勝負對比,崇禎也應該有勝利的決心,畢竟少了洪承疇,還有孫傳庭在,給他足夠的兵力、糧草、軍餉和軍需,足可以打敗李自成的農(nóng)民軍部隊,也不至于出現(xiàn)后來孫傳庭缺兵少糧,戰(zhàn)死潼關的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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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方面,就是會讓明朝卸下沉重的財政包袱,緩解內(nèi)部矛盾。
在此之前的1620年,明朝的軍費已經(jīng)達到了2300萬兩,整個明朝的財政收入?yún)s不足2000萬兩,崇禎年間軍費的開支數(shù)額更為巨大,其中絕大部分都用在遼東與滿清的戰(zhàn)場上,而由于天災不斷、農(nóng)民起義風起云涌,實際可收繳的財政收入遠不及從前。為了同滿清作戰(zhàn),明朝五次加收“遼餉”,可以說明朝每年最大的財政支出就是東北的軍費支出。
如果明清達成停戰(zhàn),明朝每年為此支出的100萬兩白銀以及1萬兩黃金,在龐大的軍費開支面前,完全可以不值一提,這也使得明朝有時間也有機會可以解決內(nèi)部的矛盾和問題。況且這個錢還不是白給的,還能換回來人參和貂皮,也能補充明朝的財政收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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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可見,不管皇太極的葫蘆里賣的什么藥,從當時的局勢來說,這次的和談對于崇禎、對于整個大明王朝來說,確實都是非常有利的,甚至這也是大明王朝最后的喘息之機,只是崇禎為了自己的顏面以及害怕背上的罵名,失去了這次難得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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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沒有陳新甲府上書辦的這個小小的失誤,或許這次和談就能夠按照崇禎皇帝和陳新甲的預想達成,而崇禎和整個大明王朝,乃至后續(xù)中國的歷史發(fā)展走向也將發(fā)生改寫。
但是歷史沒有假設,不管是“清粉”所贊揚的“清初八旗天下無敵”的絕對實力,還是“明粉”所推崇的明朝“不和親、不賠款、不割地、不納貢”、“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的錚錚鐵骨和不屈氣節(jié),明亡清興都是歷史發(fā)展的既定事實。以史為鑒,明理正身,這才是我們應該從學習歷史中應有的收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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