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小七,一個喜歡妖魔鬼怪的四川姑娘,一個沉迷于扯淡的萌妹子。這篇稿子來自于白銀末裔。
受"層累的造就古史"學說的影響,對于流傳的上古神話,深信必然有最初的原型(不一定是唯一的)或事件發生的,所以十年前就專注于考古學、地質學上的最新發現與事實,再參照最原始的神話,反推神話原有的樣貌和脈絡。
有不少人說應當按照現在流行的上古神話版本去做相關神話的闡發,但總體來說這樣做只會偏差更大。
按照最一般的理解,史料的時代距所述史實的時代越近,則其可信度越高。而越晚出的史料,較之早期的史料,往往時代更加久遠,事跡更加詳細,體例更加完整。但這反而證明了其中竄入了大量的偽造的內容。
因此個人最感興趣的炎黃神話中,那些關于炎黃姓甚名誰,說了什么,想了什么,實在不值一哂,基本只取這些神話的基本框架,而不取細文。但世間杠精噴子何其多,學識淺薄又不愿傾聽他人想法的更是不可勝數,反駁的人言之鑿鑿列舉的證據恰好證明了其學識不精的尾巴。
以神話中的常客們為例,詩經中只提到過大禹,是商人和周人的祖先;而到了論語中,就有了堯舜;到了戰國,才有五帝之說;鄒衍之后,黃帝成了華夏共祖;而比黃帝更早的伏羲神農,要到漢代才流行起來,至于盤古開天辟地,是魏晉才有的記載。
在國語中,各個地域和民族,是有其自己的祖先傳說的;但到了《帝系》中,各地各族的先祖都變成了黃帝的子孫。
但這些都不影響對于中國上古神話的闡述,提及這些也是為了提醒眼睛亮的讀者注意:此文也是一家之言,一種想法而已,僅給同道一個思考問題的思路而已。
言歸正傳。現存的神話文獻里,不論是《山海經》、《天問》,還是《詩經》,都對于三代之前的神系做了一些修補和闡述,匯總到一起來看,大體講了炎帝、帝俊、黃帝三大家族故事,以及四帝、治水兩大體系,女媧、王母與女歧的神話則單獨存在。
(圖片來自于:鄰州歐陽 )
按照文本記述的詳略程度,以時間來算,大致可推斷女媧神話誕生的時代最早,其次是女歧,再次是王母,到了父系上臺之后,則先是有炎帝神話,之后是帝俊神話,最后才是黃帝神話。
至于四帝體系是出于四星宿崇拜,還是在五行學說興起之后才誕生的,無法判斷,只能單列于此。至于治水體系,大致出現時間比黃帝神話略晚。
如果從考古和地質史上來闡述的話,女媧神話誕生時,處于智人基因突變的關鍵時期,大約4—1.2萬年前。最有可能的是4—2萬年前和1.8萬年—12640年(±100年)左右的舊石器時代,這兩個時間段都是間冰期,氣溫有所上升,覆蓋大陸的大冰蓋融化,女媧神話里的關鍵元素"造人"、"治水"、"補天"都能在這一時期有相關的史實證據。
(末次冰期最盛時期(2—1.8萬年前)中國境內大陸冰架與冰川擴張示意圖)
女歧神話所誕生的時代比較模糊,"女歧無合,爰生九子",對于這個女神來說,只能判斷出其誕生的年代,依舊是女性生殖崇拜比較盛行的。而且與女媧神話共同參考比較的話,會發現兩者都暗示了當時似乎存在巨人神話,不知龍伯巨人是否是相關神話的孑遺。
王母神話最早的記載,出自商周時期的金文,至于金文里提及的"王母"是否就是《山海經》里的西王母,這個尚有爭論。拋開爭論,單就傳說來說,"戴勝"這個標志著神權和祭司的特征足以證明,該傳說誕生時最早也已經到了舊石器時代晚期(15000年前),最晚則是在7000年前的新石器時代中期。
"勝"這個物件,最初只是紡織的一個部件,后來在漢代演變為戴在頭上的飾物。目前出土的最早勝實物是7000年前的河姆渡文化遺址,是作為織物過程中的工具存在的。但這一時期的考古證據表明在此之前織物技術就已經有了時間不短的發展時期,所以勝最早是什么時候出現的還沒有定論,只能推測說比河姆渡文化出現的時間還要早。
織物是出現比較早的人造物,卻極不易保存的。絲麻還好些,樹皮衣、魚皮衣這樣的衣物保存起來更是難上加難,更何況是成為文化遺存了,所以只能把紡織衣物可能出現的最早時間與神話誕生時間相提并論了。
到了《山海經》里記述的炎黃時代,氣候已經發生了重大變化,變化也極其劇烈。共工祝融神話所暗示的洪水泛濫,夸父逐日神話所反映的干旱,橫跨了黃帝家族孫輩以下幾代人的洪水災害,無不反映著這一時期氣候變化的劇烈。
但這并不意味著炎黃神話是緊跟著上述三女神神話之后就誕生的。從文本的詳略程度來看,炎帝神話出現的時間相當久遠,最早可能在距今8000年前的新石器時代前期就已經出現,最晚也不會晚于6500年前的海進時代。
這個時代里雖然出現了基于男女分工而有所區別的性別分化,但女性生殖崇拜與母系群落依然是主流,男性仍然是從屬地位。而在6500年前的海進時代,氣溫整體比現在高1—2℃,海平面也比現在高3米上下,黃河和長江流域開始向父系血緣家族組織轉化。炎帝神話里既然是以父親作為主導,那就不可能比這個時間還晚,再晚一些的話就要和傳說中自己的后代榆罔一起和黃帝打架了,沒辦法作為祖先神存在了。
帝俊神話之所以說是在炎帝之后,是因為該神話當中出現了明顯的男性生殖崇拜與女性居于從屬地位的現象。
鳥、日、柱狀物(陶祖、石祖之類)、矛刀類武器血釁(以人血或動物血澆在器物上的一種祭祀儀式),這些明顯的男性生殖崇拜事物逐漸取代了蟾蜍、娃娃魚、魚和各種蛇類成為了祭祀和神話的主體。這個時期不論是南方的河姆渡遺址、湖南城頭山遺址,還是北方黃河流域下游的大汶口遺址、中上游的仰韶遺址,這類祭祀屢見不鮮,并且開始出現環壕聚落。
環壕聚落的出現,表明在劇烈變化的自然環境和生存壓力逼迫下,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人們開始了更為劇烈的戰爭。這也是炎帝神話后半部分、帝俊賜神器與人類英雄后羿下凡的原發根源之一。
到了這個時候,如果你以為中國大地的祖先們還在林地里搭著帳篷,屈居于巖洞里,那就實在對不起我們的祖先了。在6500—6000年前的海進時代里,我國就已經進入了城邦時代。大約6000年前,湖南澧陽平原一帶,在本地早就存在的土圍子文化基礎上,修建了我國第一座城池——城頭山古城,很快,這種新型的生活方式開始向長江中游擴散,先后有17座史前古城冒了出來,長江中游也率先進入了城邦時代。
其后,這種文化影響開始北上,先沿著淮河進入到黃河下游,繼而開始向黃河上游的仰韶文化圈傳播。這個過程中一定伴隨著頻繁的戰爭和人口流動,也鐵定誕生了數不清的英雄神話與傳說,而那些被摧毀和遺棄的城址就此喪失了他們口口相傳下來的神話,消失的一點痕跡都沒有了,以至于我們這些后來者想要續都續不上,這也是為什么不同家族神話割裂感如此強烈的原因。
(新舊時期時代部分著名文化遺存分布圖)
雖然這個時候的中國大地上各種大小城邦多如繁星,但如今我們發現的卻只是其中一角,而像三江平原、江漢平原、珠江平原這些地方按照類比也應該有著數量可觀的城邦存在,可我們目前還沒有發現他們。就像考古學家們發現了比后母戊大方鼎還要大的澆筑模具的存在,知道還有比這個大方鼎更大的青銅器存在于這片土地上,可就是不知道在哪兒,也沒有被發現一樣,那種感覺實在難受。
也是在這一時期,漢族人的第一位超級祖先已經出現了。至于是不是傳說中的帝俊,不知道。
(中國漢族超級祖先Y染色體單倍群分化擴張年代表)
即使遠至內蒙南部和東北西部已經出現了有著成熟玉器與禮制的紅山文化,知道了他們祭拜女神(這位失傳的女神的故事我們也不得而知),西北的馬家窯也好,江南的良渚文化也好,土墩墓、玉璧、玉琮這類后世漢族傳統文化當中的典型文化因素都已經出現了,甚至三代時期的禮樂制都已經各自發展出了雛形,以中國西北地區為中心也已經開始出現了青銅器,但是,我們的黃帝家族和蚩尤還是沒有登場。
他們的登場還得再過800—300年,來到距今5000年前的新石器時代后期這個全世界陷入"滅絕"怪圈的時刻。
滅絕不是一蹴而就的,也不是能精確到幾點幾分的,它是一個殘忍而又不可避免的過程。
這次滅絕是針對于全世界的文明而言的,在中國境內,它開始于仰韶文化的衰落和崩潰,由此開始中國境內開始了一場時間跨度數千年的大規模重組。
仰韶文化崩潰后,許多中原子民,不斷向甘青、巴蜀、青藏甚至云貴和新疆地區移民,使得中原文化向更遠的地方擴散。起源于晉南地區的廟底溝二期文化快速覆蓋了豫西的洛陽平原,并對鄭州、嵩山以南乃至渭河上游地區產生了廣泛影響。
(新石器時代中期幾大區域文化)
此時氣候開始逐漸變得寒冷干燥,以此為界限,中國境內的區域文化發生了巨變,其中最為后世儒家詬病的人牲開始出現并成為黃河中游地區即中原地區祭祀禮制的特點。這也不是中國人祖先們第一次遭受氣候巨變引發的災難了。
3萬——1.8萬年前,如今桑干河地區的三大古湖相繼解體,引發的洪水沖擊如今晉城以北、承德以南、東到大海的光大地區,至于這是否就是女媧治理的洪水,不知道。
(桑干河流域圖。3萬年前,大同古湖、張家口古湖與涿鹿古湖開始崩潰,發生持續了數萬年的湖水外泄。)
12640年(±100年)左右,一顆富鐵的直徑約1.5公里的隕石以19.3公里/秒的速度擊穿格陵蘭冰蓋,其爆炸所釋放的能量有700兆噸TNT當量,相當于一瞬間引爆470萬枚廣島原子彈。這顆隕石成功引發了"新仙女事件",并帶來了長達1300余年的小冰河期,世界各地急速轉入嚴寒,兩極和阿爾卑斯、青藏高原等地的冰蓋擴張,許多本來遷移到高緯度地區的動植物大批死亡,短短十年內,地球平均氣溫下降了大約7、8℃,地球表面約1000萬平方公里的土地在同一時期被焚燒。
(新仙女木事件中冰蓋與大陸冰架覆蓋區域示意圖之一)
直到11500年前,氣溫才又突然回升。
這還沒完。剛過了1600余年,氣候又突然變冷,持續時間200—1000年左右,大量的冷水和淡水進入到洋流循環系統當中,擾亂了原有的溫度調節系統。冰期帶來的是冰蓋和冰架在大陸與海洋上來來回回的擴張收縮,間冰期則帶來了反反復復的洪水災害。
從8200年前開始,氣溫就一直穩步升高,現在中國境內絕大部分地區都是屬于熱帶、亞熱帶氣候,闊葉林遍布長城以南的絕大部分地區。而5000年前這次氣溫轉冷也基本破壞了在此基礎上發展起來的中國早期文明,為接下來的文明大融合以及復興奠定了基礎。
與此同時,東方的大汶口文化和長江中游的屈家嶺文化不斷向中原地區擴張,但中原地區的城市化進程此時只修了個西山城堡,不久就毀棄了,中原城市化的進程也中斷了。但文明并沒有就此止步,來自黃河下游的大汶口文化,和南方長江中游的屈家嶺-石家河文化,不斷滲透到中原地區,在4500年前后,形成了幾支既有聯系,又有各自特色的地方文化,被統稱為中原龍山文化。
在仰韶文化的子民們四處流浪的時候,遼河上游的紅山文化也因沙漠化,逐漸失去了往日輝煌,一部分掌握了石墻筑造技術的紅山文化人群,向南邊的長城地帶擴散,融入當地土著和其它移民之中,形成了阿善文化和老虎山文化。他們由于氣候惡化,資源緊張,社會沖突加劇,建造了一系列形勢險要的石頭城堡,這也是后來石峁古城,后世中國北方各類城池的雛形。
時間走到新石器時代晚期后,由于文化區間空白地帶漸漸消失,環境變化,人類社會動能加大,互相間發生普遍的碰撞,各區域間交流與互動乃至沖突增強,文化進入調整與重組期,尤其是聚落間和聚落內分化加強,奢侈品在上層之間的交流與爭奪,使社會與意識形態建設速度加快,個別區域的中心聚落比如良渚等已初步形成具有經濟、文化、宗教和社會管理的城市功能,一場社會的巨變正在孕育中。
這時候,我們的黃帝和蚩尤此時也登場了。黃帝最出名的兩件事兒,就是打了兩場仗,在涿鹿擊敗蚩尤,在阪泉擊敗炎帝,這個神話事件反映出來的史實與歷史上這段時期的社會演變吻合。
(中國青銅器發展演變示意圖)
此時的中國,北至內蒙,南過長江,西過河西走廊—拉薩一線,絕大部分地區都出現了城址遺址,有的規模已經達到四百萬平方米,很多地方已經出現了青銅、紅銅冶煉制品,而長城地帶賊出現了畜牧型農耕社會。其中山西陶寺遺址出現了首領墓葬,以及數百萬平方米的大型城址。
這意味著,裝備軍隊用于戰爭的金屬武器已經出現,以原始蒙古利亞人種為主體的游牧民族開始形成。首領制集團(軍事首領、政治首領未知,但很大程度上是集軍權、神權、王權于一身的存在)已經存在,超大規模城市聚落及衛星城鎮也達到相當規模。
中期尤其是晚期大批城址在各文化區的普遍出現,不僅加快了區域性文化要素的匯聚與融合步伐,甚至影響到區域性文化共同體演變的軌跡、性格與相互間互動的方式,直到作為禮器的青銅容器、馬與馬車等在個別中心性遺址中以壟斷性面貌出現,社會開始邁入一個全新的發展階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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