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很早就出現了律法,但是由于中國封建社會一直處于“人治”的狀態,故古代法律經歷了漫長的時間才逐漸完善,而唐朝是中國古代法律的成熟階段,在這一時期,中國的律法體系逐漸完備,出現了《條制》即后世所稱的《道僧格》這一部宗教法,據現有資料考究是目前所知的中國最早的宗教法之一。雖然《道僧格》文本早已佚失,唐代及后世的文獻更是少有提及,《唐六典》中記載有:“格以禁違正邪。”而《道僧格》顧名思義,就是唐代道士、僧侶的行為規范法律制度,以法律形式明確規定道士、僧侶應該做什么,不應做什么。
由于《道僧格》早已軼失,歷史上關于這一部宗教法的記載也較為簡單,但是從唐朝的史籍記載中,國內外學者復原了其中一部分內容,從現有復原的內容來看,雖然唐朝皇帝一直以道為先,但是由于僧侶人數規模更為龐大,故立法上是以佛教戒律為主,道教清規為輔,與世俗法大不相同,具有以下特點:
1、審判權分屬宗教內部和朝廷
《道僧格》的總則中的三個條款:“觀玄象條”、“焚身舍身條”和“準格律條”中明確僧侶、道士犯罪的管轄權和審判權,分屬與宗教內部和朝廷。
其中“觀玄象條”與“焚身舍身條”就詳細列舉了僧道的哪些罪行應依世俗法判罰,由地方衙門負責審判和執行,《道僧格·觀玄象條》中規定:“凡道士、女官、僧尼,上觀玄象、假說災祥、語及國家、妖惑百姓及習讀兵書、殺人、奸、盜、詐稱得圣道者,付官司依律科罪。獄成者,雖會赦,猶還俗。”
而其中的《焚身舍身條》中也規定了:“凡道士、女冠、僧尼等,有舍身、燒臂、煉指、釗一截手足、帶鈴燃燈,諸般壞肢體、戲弄道具符篆、左道妖惑、駭俗驚愚者,皆勒還俗,依律科斷。”從上可知,《道僧格》雖然尊重宗教習俗,但是卻更看重世俗觀念中的“身體發膚受之父母”的這一觀念,無特殊情況不得損毀。
而“準格律條”則規定了依《道僧格》量刑判罪,由三綱(寺廟、道觀的僧道官員)負責審判和執行的罪行。如《準格律條》中:“道士、女冠、僧尼,犯大逆、謀叛、奸、盜、詐、脫法服及徒以上者,依律科斷。徒年以上者皆還俗,許以告碟當徒一年。若會赦,亦還俗。徒以下者依僧道法,三綱科斷,所由州縣官,不得擅行決罰。如有違越,依法科罪。”從這一條來看,僧侶、道士屬于特權階層。
寺廟僧官和世俗官員分工明確,雙方互不干涉,各司其職,“如有違越,依法科罪”。而僧尼、道士犯罪管轄權的不同劃分,為僧尼、道士這個特殊的法律群體設置了一個法律上依法治教的“自治區”,具有一定的法律豁免權。
2、法律周密,涉及多個方面
《道僧格》目前已復原的共二十四條,但是可以看出這部宗教法的嚴密性,其內容涉及行政、經濟、社會交友、宗教修行等多個方面,總體上看,是一部較為完善的宗教法。
首先是關于僧道資格任免的,唐朝為了控制佛道兩教的人數,避免其勢力發展過大,影響國家稅收和農業經濟的發展,對于正度、私度、恩度的資格看的極嚴,嚴禁私度,不鼓勵正度,極少恩度,《道僧格》在“私度條”中規定了發現私度“杖一百”、“徒一年”這樣的嚴峻刑罰,亂世才用重典,對于私度刑罰如此嚴厲,可見唐朝對于私度的深惡痛絕。
其次是關于僧道的日常行為規范的,對僧道的衣食住行都提出約束,其中“聽著木蘭條”就規定僧尼的服裝取“淄壞等色”,不得取艷麗奢靡之色,須和世俗中人的衣著顏色區別開來;而“飲酒”一條中就規定了僧尼、道士不得“飲酒、食肉、食五辛”。其余的“禪行條”、“有私事條”等更是將僧侶、道士局限在寺廟、道觀之內,嚴格控制他們的外出傳教,以防宗教勢力發展過大。
在經濟上更是嚴格管教僧侶、道士的蓄產,從僧人道士及信徒兩處著手,既禁止僧尼“私蓄奴婢與田宅、財物及興販出息”,同時禁止信徒布施“奴婢與田地、房宅”等私產,禁止僧尼道士接受這樣的布施。從源頭上防止宗教經濟的過度膨脹,從而起到保護國家稅收的作用。由此可知,《道僧格》在給予僧道一定的自主權的同時也對他們有所限制,就是為了防止宗教勢力發展過大,傷害小農經濟,從而危及國家稅收。
《廣弘明集·度僧天下詔》曾詳細記述了《道僧格》產生的直接原因:“……多有僧徒,溺于流俗。 或假托神通,妄傳妖怪;或謬稱醫繭,左道求財;或造詣曹,囑致贓賄;或鉆膚焚指,駭俗驚愚;并自貽伊戚,動推刑綱;有一于此,大虧圣教。朕情深護持,必無寬舍。
已令依附內律,參以金科,具為條制,務使法門清整。所在官司,宜加檢察,其部內有違法僧不舉發者,所司錄狀聞奏。庶善者必采,惡者必斥。伽藍凈土,咸知法味,菩提覺路,絕諸意垢。”從詔令的內容來看,唐太宗之所以制定《條制》就是為了規范宗教人士的行為。但是從現有資料考證,《道僧格》的頒布似乎還有更深層次的原因。
1、宗教勢力的擴大
由于魏晉南北朝時烽煙四起、戰禍連綿,加上門閥士族對百姓的剝削日益加重,而南北朝時的統治者多好佛、信佛,為了促進佛教的興盛,不僅修建了大量佛寺,還賦予道士、僧侶大量財物以及特權。百姓為了擁有土地,享有免除賦役的特權,積極投靠道觀、佛寺,私度入教,道佛兩教勢力的逐漸擴大,分割了國家的土地和人口,嚴重影響國家賦役的征收。
同時,唐高祖李淵為了拔高自己的出身地位,宣揚隴西李家乃是道教創始人老子的后裔,為了這個謊言,李淵不得不大力弘揚道教,而與此同時李淵也信佛,在未起事之前,就曾為父母造佛像祈福。建國之后,為了爭取宗教界的支持,興建佛寺、道觀,武德元年,唐高祖還在“朱雀門南通衙之上,普建直場,設無遮會”,一時道士、僧侶云集。這些舉措都促進了道佛兩教的興盛,推動了宗教勢力的擴大。
唐高祖也看到尊道崇佛對國家稅收的傷害,于是開始抑制宗教勢力的發展,但是由于道教勢力發展緩慢,其危害遠比佛教要小,又因為李唐皇室自稱是道家老祖后裔,于是唐高祖的抑制宗教勢力的發展主要在于抑制佛教勢力的發展,于是頒布了《沙汰佛道詔》以抑佛,然而收效甚微。根據《唐會要》的記載,開元時期“天下觀一千六百八十七,道士七百七十六,女冠九百八十八。寺五千三百五十八,僧七萬五千五百二十四,尼五萬五百七十六…”,道士、女官總數才占僧尼總數的百分之一,可見佛教勢力遠比道教勢力興盛。
在此基礎上,唐太宗吸取了父親的教訓,一邊尊道禮佛的同時,一邊頒布《道僧格》,以世俗法律來規范道士、僧侶的行為。從《道僧格》的內容來看,唐太宗禁止私度,嚴格正度,雖然是以道教清規、佛教戒律為參考,但是其量刑卻比清規戒律更為嚴格,這就阻止了那些僅僅是想躲避賦役的人的出世,從一定意義上遏制了宗教勢力的發展,為國家稅收做出了貢獻。
2、宗教為皇權服務
在中國歷史上政治和宗教的關系是極為曖昧的,與西方中世紀時期不同,他們是神權(即教權)高于皇權,是屬于政教合一的體制,政教合一指的是宗教結構與社會結構合二為一,國家以某種宗教或教派為唯一的正統信仰,該宗教的教義和宗教法典都具有法律效力。如中世紀的格列高一世建立的神圣羅馬教皇國,就是一個典型的政教合一的國家。
而中國則不同,屬于政教分離的體制,然而卻不是完全的分離,皇權與教權之間有著曖昧交集,如皇族人員會在名義上出家,如武則天的一個孩子就皈依三寶,拜玄奘為師,三藏法師為他賜號“佛光王”,再如太平公主就曾以為外祖母祈福為名出家,“太平”既是她的封號也是她的道號。道士、僧侶也在朝中任職、受爵。但是總的來說,皇權是至高無上的,教權需為皇權服務,如李淵開國是自稱是道教始祖李耳的后裔一樣,道教還承認了這一說法,就是教權為皇權服務的一種體現。
而唐太祖李世民更是以為宗教人士這一特殊的法律群體立法為由,將僧道官任免權、度僧權、還俗權等嚴格掌握在國家手中,不僅可以有效控制佛教、道教的發展規模,同時也將皇權凌駕于教權之上,引導佛道兩教進一步成為依附君主、輔助王道的工具。
從其內容來看,雖然在一定程度上給了僧侶、道士自主權和豁免權,但是在危及皇權問題上寸土不讓,如之前列舉的“上觀玄象、假說災祥、語及國家、妖惑百姓、習讀兵書”等罪行就屬于“大逆、謀叛”這樣可以抄家滅族的罪名,僧道只要犯下危及皇權的罪行,一律依照唐律治罪。在唐代,雖然對佛教和道教的政策始終都是以尊崇為主的,但是其中的抑制、利用和統治卻是更為主要的。皇權高于教權、教權為皇權服務是唐代歷任皇帝的共識。
西方神權
綜上所述,《道僧格》作為我國目前所知的第一部較為成熟的宗教法,它的出現,標志著皇權的逐漸成熟,也標志著中國法律已經步入成熟階段,具有著很高的歷史地位。
深入研究發現,由于唐朝實行尊崇寬容的宗教政策,唐朝歷代統治者既尊重推崇道佛兩教,又在利用著宗教為皇權服務,維護皇族統治。《道僧格》不僅是一部古代道士、僧侶的行為規范法律制度,它也在一定意義上,扼制了道佛兩教特別是佛教的發展壯大,扼制了以寺院經濟為代表的宗教經濟的發展,保護脆弱的小農經濟,使之不能危害社稷安穩。
參考文獻:
1、《道僧格》
2、《唐代宗教管理研究》
3、《法律視角下的隋唐佛教管理研究》
4、《.政治與信仰:唐初佛教政策研究》
5、《唐代《道僧格》再探—兼論《天圣令·獄官令》“僧道科法”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