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載(原創)
我讀論語之 與衣狐貉者立
文/晨客 整理/墨吟
這一章可以想見子路之性情風采。
子曰:“衣敝缊袍,與衣狐貉者立,而不恥者,其由也與!”“不忮不求,何用不臧?”子路終身誦之。子曰:“是道也,何足以臧?”(子罕篇第九·二十七)
衣,作動詞用,穿的意思。敝,壞的意思。缊,讀:yūn,舊的絲棉絮。“衣敝缊袍”,也就是穿著破舊的棉袍,“與衣狐貉(mò)者立”,跟穿著狐貉皮大衣的人站在一起。兩相比較,一貧賤,一富貴。子貢曾問:“貧而無諂,富而無驕,何如?”(學而篇第一·十五),貧而無謅,已是不易。而與富貴者同立,貧賤者能有不自卑之心,更是極難得的修養。子路就是這樣的一個人,“而不恥者,其由也與!”,而不以此為恥的,大概只有子路能做到吧。
孔子說,貧而無諂未若“貧而樂”(學而篇第一·十五)。孔子學生中,能做到“貧而樂”,恐怕只有顏淵一人,所謂“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人不堪其憂,回也不改其樂”(雍也篇第六·十一)。后來有原憲,“攝敝衣冠見子貢”,子貢當時相衛,大搞排場,譏原憲“夫子豈病乎?”,原憲以“無財者謂之貧,學道而不能行者謂之病。若憲,貧也,非病也”對之,使子貢大慚而去。原憲固是“貧而無謅”,但終究失之于傲(《史記·仲尼弟子列傳》)。曾參呢?也窮,“緼袍無表,顏色腫噲,手足胼胝,三日不舉火,十年不制衣。正冠而纓絕,捉襟而肘見,納屨而踵決”(《莊子》雜篇·讓王第二十八),但卻是固守之志,以至臨終,有“而今而后,吾之免夫”(泰伯篇第八·三)之嘆。子路雖不是“貧而樂”,但你看他,立于達官貴人之前,不自倨自傲,不自輕自賤,淡然自若,更是一種與生俱來的氣度風采和胸襟修養,不同凡響。
不恥者,其實更需一種不自卑的心態在內。如何能不自卑呢?“不忮不求,何用不臧”,出自《詩經·邶風·雄雉》。忮,讀zhì ,害的意思,“嫉人之有而欲加以害傷之心也”;求,貪的意思,“恥己之無而欲求取于人”(錢穆·《論語新解》)。臧,讀zāng,善的意思。不嫉妒,不貪求,為什么說不好呢?孔子稱贊子路,心無貪念,無欲無求,不嫉不害,所以自然而然就有一股氣度風范,可以做到“衣敝缊袍,與衣狐貉者立,而不恥”。
子路是孔子最忠心的弟子,也是孔子最直爽、最可愛的弟子。有了老師的這句表揚,子路竟然“終身誦之”,反復的不停的背誦。子路真的是把老師的話當成教條一般,后來他在衛國內亂中殺身成仁,結纓而死,成了孔子弟子中為道義而死的第一人。當然,子路的這種性格也阻礙了他在道德學問上的進一步發展。孔子當然也看出這一點,所以又批評他“是道也,何足以臧?”,只做到這樣,怎么算是足夠好呢?這是教導子路,學無止境,你應該繼續努力,有更高的更遠的志向。
這一章讀到后面幾句,竟有些感動。子路之于孔子,孔子之于子路,師生朋友情長意深。再者,孔子教導學生,無不勉其奮進,諄諄數語,更見其師者風范。《論語》之中,于子貢、顏淵、子張、冉有、子夏、曾參等人,皆有記敘,俱是如此。正可細細體味。
【武當一棵蔥點評】一生有此老師,足矣,一生有此學生,足矣。說足,不說幸,是因了雙方都那么的愉悅,大海拍打著沙灘,相互的歌唱。貧與富站一起,不改其色,并不是多么難以做到的事情,貧而無求,內心自在怡然,當然不去體會物質差距,富而多索,行止都在算計,反而總覺百般不足。但富而不驕,以至于富而樂施,那更是了不起的境界。子路天賦并不出眾,對于道,雖有愚公精神,但這愚也當頭,學習雖執著,但執著心本身就是障。儒釋道三教大法,其實萬法歸一,無外乎人本。交替參閱,反而更有樂趣。
【中人點評】千仞壁立,無欲則剛。衣敝缊袍也好,衣狐貉也罷,拔干凈不都一樣,有什么好恥。不過衣敝不能失體,衣狐貉當然最好,但不能氣傲。“是道也,何足以臧”。寒梅香自苦寒來,只知不恥而無梅香,與乞丐何別?
【稀夫點評】晨客的《我讀論語之 與衣狐貉者立》是有感之作,且具普世意義。樓主的有感受表現在他對子路的理解和夫子的教誨上。樓主寫道:“孔子說,貧而無諂未若'貧而樂’。”注意,這里所說的樂,并不是說因為自己沒有錢而快樂得不得了,沒有錢,快樂個啥,那個樂是犯傻。這里所說是子貢曾經的發問:“貧而無諂,富而無驕,何如?”于是,不改其樂。作為孔子的學生子路做到了“貧而無謅,已是不易。而與富貴者同立,貧賤者能有不自卑之心,更是極難得的修養。”子路就是這樣的一個人,所以夫子夸他:“而不恥者,其由也與!”
至于說到普世意義,我們不妨冷眼看看當今。一簞食、一瓢飲、在陋巷,也不改其樂的事已經找尋不到了。而心悲于已窮,艷羨討好雞鳴狗盜、貪贓枉法之賊人的事例我們人人都可以說出一大堆。可見如今之時風是老夫子所沒有料到的。樓主的悉心點拔,卻指向了一個普遍存在。
在這事兒上老夫子還吹過牛,恰好就在這子路篇里。他說:“茍有用我者,期月而已可也,三年有成。”此話怎講?是說:“如果有人用我治理國家,一年便可以搞出個樣子,三年就一定會有成效。”很遺憾,世人冥頑不化,沒有讓敬愛的夫子在其理論形成后一展身手。
我們還聽晨客說:如果說我們“跟穿著狐貉皮大衣的人站在一起。兩相比較,一貧賤,一富貴”而不覺得恥,并不是思想“恥己之無,而欲求取于人”,不是喜其富不富,而是心里追問其“仁”不“仁”,這種知“恥”不是近于勇而是直接的勇者為了。
晨客的讀論語,篇篇都是好文,他并沒有套用于丹等“壇壇都是好酒”的所謂心得,而是說出了自己的見解,自己對夫子的認識,這點尤為值得我們珍視與學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