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武湯出自《傷寒論》，原為少陰陽虛，水濕內(nèi)停而設。其所體現(xiàn)的治法是溫陽化氣法。仲景以本方治療陽虛誤汗所致的發(fā)熱、心下悸、頭眩、身潤動等癥，范圍尚較小，后世醫(yī)家在臨床運用中又不斷擴展，吾師發(fā)揮尤多。因為在研究本方時，他從陽虛不能化氣、陽虛不能化津、陽虛不能化血、陽虛不能化精立說，辨析病機，歸納治要，舉述歷代醫(yī)家和他自己運用本方時的創(chuàng)造性發(fā)展，共四十余證，且多為疑、難、頑、怪之疾，剖析方證病理：吾師綜古今之要，將本方適應證候歸納為：少陰陽虛，水液失調(diào)，痰飲水濕，阻滯三焦而導致的多種病癥。
見于本臟者：其人小便不利，或不通，或陰囊潮濕，或蓄水為疝，或帶下清稀，或經(jīng)淡如水，或遺精滑泄，或陽痿不舉，或體漸肥胖。
滯留體表者：肢體酸軟、怯冷、重著、疼痛、浮腫；或陽氣不足，表衛(wèi)不固，體常自汗；或過汗亡陽；或易于感冒；或風丹癮疹。
升降失調(diào)者：腹?jié)M，腹痛，嘔吐，泄瀉，便秘。
壅滯肝經(jīng)者：脅肋脹痛者，頭目眩暈，筋惕肉潤，肢體痿廢，呃逆。
水氣凌心者：胸痹疼痛，心悸、怔仲，精神異常。
水泛高原者：或喘或咳。
上阻清竅者：頭部昏、脹、重、痛，頭發(fā)脫落，記憶減退；或鼻塞流涕，或噴嚏不止，或視物昏花，或牙齦腫痛。
濕滯經(jīng)脈者：聲音嘶啞，或咽中如有物阻。舌體淡胖有齒痕，苔白滑，脈無定體。
他以自己的豐富臨床經(jīng)驗為根據(jù)，肯定地指出，上列8個類型42種征象都可使用本方，并無主癥可言。
少陰陽虛，水液失調(diào)，是所有征象的共同病理本質(zhì)。舌體淡胖有齒痕，舌苔白滑，是少陰陽虛，水液失調(diào)的重要辨證依據(jù)。水液從體外攝取以后，經(jīng)食道下人胃腸，并由胃腸吸收，上輸于肺，再經(jīng)肺氣宣降，使津液敷布于體表，下輸于腎系。但水液能在體內(nèi)升降出入，運行不息，卻賴腎陽將水津蒸化為氣，才能循三焦到達五臟六腑，四肢百骸，表現(xiàn)為“水精四布，五經(jīng)并行”的正常狀態(tài)。由此可知，水津能在體內(nèi)升降出入，需要具備兩個基本條件；一需五臟的協(xié)同配合，一需少陽三焦為其通路。
少陰陽虛，可見陽虛不能化氣、陽虛不能化血、陽虛不能化津、陽虛不能化精四類病變。本方所治諸癥，主要反映陽虛不能化津的水液失調(diào)。但陽虛不能化氣的心陽虛衰，表衛(wèi)不固，筋脈失溫及陽虛不能化精的征象，間亦有之。就氣化不及的水液失調(diào)而言：反映了津液壅滯、升降紊亂、出入失常三類征象。腎系的小便不利，小便不通；體表的酸、軟、重、痛；肝系的脅肋脹痛，肢體痿廢；心系的心悸、怔仲，精神異常；肺系的喘咳；七竅的蔽塞，都是津液變生為痰飲水濕，阻于各部的征象。腎系的陰囊潮濕、帶下清稀，脾胃的嘔吐、泄瀉，都是津液升降紊亂的征象。體表的浮腫、自汗，脾胃的便秘，又是津液出人失常的反映。上述見證雖然氣化失常都可出現(xiàn)，但又不是氣化不及的獨有征象，必須兼見畏寒怯冷，手足不溫，舌體淡胖有齒痕，脈象沉遲，才是陽虛水停機理。其中舌體淡胖有齒痕，更是陽虛水停的辨證依據(jù)。舌上有齒痕，表明舌體胖大，受到牙齒限制，才會出現(xiàn)齒痕，是什么原因能使舌體胖大?是水濕壅滯。因為體內(nèi)的氣血津液是流動不息的。氣血充足是正常現(xiàn)象，不會引起舌體變大，唯有水液才易壅滯。如果水濕停滯，就可從舌體上反映出來。因此，舌有齒痕是舌體胖大的指征，舌體胖大是水濕壅滯的指征。舌體淡而且胖，自是陽虛氣化不及引起的水濕壅滯。
就陽氣虛衰反映的征象而言：腎陽為五臟陽氣的根本，腎陽一虛，五臟均可受其影響。腎病及脾，可見中焦虛寒的腹痛；腎病及心，可見心陽虛衰的心悸、怔忡；腎病及肝，可見筋脈失溫的筋惕肉潤；影響肺系，可見表衛(wèi)不固的易于感冒，形寒怯冷，體常自汗等癥。
就腎陽不足，不能化精的病理而言：腎陽有化谷精為腎精、化陰精為陽氣的功能。腎陽虛損，既不能將陰精轉(zhuǎn)化成為陽氣，又不能將水津蒸化成為水氣，濕濁下注，一面擾其精室，鳩占鵲巢；一面影響精隧松弛，精關不固，于是陰精外泄，表現(xiàn)為滑泄。若陽虛不能化谷精為陰精，則谷精凝結為脂；不能化水
津為水氣，則水津停積為濕；脂凝液積，又可表現(xiàn)為體漸肥胖。
精解組方原理：吾師指出，陽虛不能化氣，以致水濕停蓄，法當溫腎陽以助氣化，調(diào)五臟以復功能，利水道以疏壅滯，令已虛的陽氣得溫，已亂的功能正常，已滯的水濕得行，才能穩(wěn)操勝券，立于不敗。如果不明此理而唯利水是務，是治標而非治本，不僅徒勞，且將愈傷正氣，實為智者不取。故本方用辛
熱的附子以復腎臟化氣行水功能，腎命陽氣旺盛，則氣化行矣！附子溫照少陰之陽，雖能蒸騰氣化，若脾的輸機不運，肺的宣降異常，肝的疏泄失職，則水濕仍會為殃。故用生姜溫胃散水，白術運脾除濕，脾胃健運，則水有所制矣！生姜又可辛開肺氣，啟上閘以開水源；茯苓淡滲利水，通調(diào)三焦使水從下去，則水源開而水道通矣！芍藥有通順血脈、解除經(jīng)隧攣急作用，用此調(diào)理肝的疏泄，緩解經(jīng)隧攣急以開水液下行去路，譬如開溝引水，溝渠寬闊，水流自暢矣！由此可見，真武主藥固屬附子，若無白術、生姜、白芍協(xié)調(diào)五臟，茯苓祛其積水，亦不能成為治水神方。
吾師特別強調(diào)指出，發(fā)汗利水為治水兩大法門。此方生姜之用，是欲借此辛散以宣通毛竅，溫化之中不忘達邪出表實寓兩法于一方。若換為干姜，溫運脾陽之力雖強，卻失去原方本意。
究明研用要點：此方治療水邪為患而不強調(diào)用利水藥。主要通過恢復五臟功能的協(xié)調(diào)作用，特別是振奮脾腎的生理功能以達到治療目的，充分體現(xiàn)了治病求本精神。此方所治諸癥和所用諸藥，可給學者以下幾點啟示。一是謹察病機，不能只看表面現(xiàn)象，應該以征象為依據(jù)去推求病理，揭示病變本質(zhì)。
二是要注意不同征象的本質(zhì)完全一致與相同征象的本質(zhì)又各不相同這一辨證關系。
三是同一病機而征象可見于五臟所屬任何部位的，只有氣血津液發(fā)病后涉及范圍才如是廣泛。由于這幾種基礎物質(zhì)是五臟功能活動的源泉，發(fā)病以后自然也就可以危害五臟。
四是氣血津液為病的征象甚多，是與它流通的道路遍布全身分不開的。津氣以膝理為通路，血液以脈絡為通路。脈絡與三焦無處不有，所以津液變生的痰飲水濕可以停于任何一部，并因停滯的部位不同，征象也就有別。
五是津液的生化輸泄與肺脾腎三臟的功能正常與否相關。三臟中的任何一臟功能失調(diào)，都可使水濕停滯三焦。水臟的氣化不及，自然要影響水液的生化輸泄而呈病態(tài)。
六是在五大系統(tǒng)中都有相反的征象。如體表的肢體浮腫與體常自汗，脾胃的泄瀉與便秘，肝系的四肢痿廢與筋惕肉晌，七竅的鼻塞與流涕等。雖然征象完全相反，但病變的機理卻同，僅有水濕阻滯、出入失常、升降紊亂的區(qū)別。
七是方中附子溫煦少陰，復腎命氣化之常；白術運脾除濕，復脾胃運化之職；生姜宣降肺氣以布散水津，茯苓淡滲利濕以通調(diào)水道，芍藥柔肝緩急以調(diào)理肝的疏泄。五藥同用，兼及腎陽的氣化，心陽的溫煦，脾氣的轉(zhuǎn)輸，肺氣的宣降，肝氣的疏泄，三焦的通調(diào)，反映了體內(nèi)水液運行有賴五臟協(xié)同作用的整體觀念，通過此方協(xié)調(diào)五臟功能，可以恢復水液的正常輸
泄。由于以溫化陽氣為主，故是治療陽虛水泛的有效名方。
辨析適應病癥：此方以溫助腎陽、化氣行水見長，因而臨床應用范圍較廣，凡屬陽氣不足以及因陽氣虛損引起水液失調(diào)，無論征象見于何臟，均可應用。吾師臨證運用此方所治病癥最多，今略舉如下。
前列腺肥大：以小便不利、不通為主癥。中年以后，陽氣漸衰，氣化不及，水濕停滯，從少陽三焦下注前陰，形成前列腺肥大，壓迫尿路，以致小便困難，審其舌體淡胖，用此方化氣行水可以獲效。若因濕熱和氣虛下陷，則非本方所宜。若是前列腺增生，則效果不佳。
腎病水腫：腎功衰竭，可用本方加人參、鹿茸益氣溫陽，桂枝、桃仁、丹皮之屬改善血運，腎功庶可逐漸恢復。陳某,58歲，重慶某軍工單位干部，85年患腎炎，86年因腎功衰竭住人成都某院，醫(yī)治數(shù)月未見寸效，求治于余。因其舌體淡胖，遂書此方加人參、桂枝、桃仁、丹皮付之，連服3月，腎功基本恢
復，于87年2月出院，現(xiàn)已6年，兩度檢查腎功，均正常。
遺精滑泄：是因濕從三焦下注前陰，擾其精室，有如強盜踞室，主人外竄。用此方化氣行水，令濕不下注，滑泄可愈。四川大學哲學系學生李某，滑泄無度，每周必遺泄四五次，有時泄不虛夕，求治于余，觀其舌淡而胖，為書此方加牡蠣付之，數(shù)服以后，大見好轉(zhuǎn)，一月僅二三次，已趨正常，囑其再服，鞏固療效。
肥胖病：多因腎陽虛損，既不能化谷精為腎精，又無力化水津為水氣，于是脂凝液積而形體肥胖。此證多見于中年以后，但亦有青年即患此者。周某，婚后一年，身體發(fā)胖，步履艱難，不能勞作。求治于余，為書此方加澤瀉付之，數(shù)十劑后，體態(tài)始漸正常。方劑教研室鄧中甲教授曾以此方治一年近六旬婦人，身高不到1.6米，體重竟達86公斤，一堆肥肉，縱橫莫辨。服此方一月，體重即降至78公斤，療效堪稱顯著。
陽虛感冒：此證多見于陽虛或表虛病人，氣候稍有變化，即呈水液失調(diào)，可用此方振奮陽氣，調(diào)理水液。余素體陽虛，每患感冒即用此方加當歸、黃芪，一二服即愈。蓋表虛太甚，不僅不能解表，還須固表。方中附子用至60g，干姜用至30g，始能見效，少用即不效。屬于體質(zhì)中最獨特者。一般陽虛感冒，則重用生姜，白術改用蒼術。
過汗亡陽，或產(chǎn)后陽虛：以自汗不止為主癥。用本方加黃芪、當歸、人參、五味子、牡蠣溫陽益氣，固表斂汗，連服數(shù)劑，可以獲效。某，暑天產(chǎn)后自汗不止，自擬桂枝湯調(diào)和營衛(wèi)，無效。求治于余，因見舌體淡胖，為書此方加上藥數(shù)劑而安。
風丹：屬于表衛(wèi)陽虛，遇冷即發(fā)者，用此方加當歸、黃芪，桂枝、甘草、大棗（即桂枝湯、真武湯、當歸補血湯三方合用)可望獲效。1980年春，宜賓812廠某職工患風丹，每發(fā)即昏倒，兩度住院，仍未根治。余書此方加此藥數(shù)劑而安，至今未發(fā)。
風濕：關節(jié)不紅不腫，或只腫不紅，疼痛，遇寒加劇。屬于寒濕型者，本方加麻黃、桂枝、細辛、防己、川芎。
風濕性心臟病：面色晦黯，咳嗽喘急，面浮，重者不得臥、脈結代。本方加防已、黃芪、桂枝，增強行水之功。如喘不得臥，自汗出者，加人參、五味子，益氣固表。
高血壓病：眩暈頭痛，耳鳴心悸，行動氣急，夜尿增多，舌脈如前者，本方加牛膝、桑寄生、澤瀉。劉某，女，56歲，宜賓縣，喜捷區(qū)人，1976年患高血壓病，頭昏不能站立，觀其體胖舌淡，為書此方加牛膝、澤瀉、桂枝。服十余劑后，血壓下降，1984年途經(jīng)喜捷，問其近況，一切正常。
冠心病：癥見心痛，短氣，心悸，自汗，形寒肢冷者，本方加瓜殼、蓮白、半夏、桂枝通陽宣痹。四川人民出版社錢某，1973年患冠心病，見其舌體淡胖，用此方加上藥，二月而安，二十年來，未見復發(fā)。
肺源性心臟病：咳嗽、氣喘、心悸，吐痰清稀。用本方加陳皮、半夏、桂枝、細辛、五味子溫陽化氣，祛痰行水，可以改善癥狀。生姜換為干姜，效力更強。若病情嚴重，心悸、氣喘，不得平臥，尿少身腫，下肢尤甚，四肢逆冷，面色晦黯，舌體淡胖，苔滑膩，脈沉弱者，與五苓散同用。
充血性心力衰竭：癥見心悸、氣喘，畏寒怯冷，尿少、腰酸，面色蒼白或青紫，全身浮腫，舌淡苔白，脈沉細或結代者。本方生姜換成干姜，加桂枝、澤瀉增強溫陽利水功效，并加人參補益心氣。必動過緩心率每分鐘40~50次，審其舌體淡胖，用本方加人參大補元氣，使三焦氣充，則心動有力。生姜可改用干姜。
陣發(fā)性心動過速：發(fā)時心率每分鐘在100次以上，未發(fā)時則脈緩無力，每分鐘不到60次者，即可應用本方。宜賓吳某，50余歲，每月必患心動過速一二次，發(fā)時心率每分鐘160次左右，每次數(shù)小時，患者平素嗜茶，年來已不欲飲，是水氣凌心之象，遂先以真武湯合已椒勞黃丸溫陽逐飲，繼以本方加參，
觀察三月，未見復發(fā)。
小兒麻痹：癥見患肢不溫，或較健肢稍冷，沉重不用，疼痛，食欲減退或正常，舌淡苔白滑，脈沉細。時間稍久者，與舒筋活血的牛膝、當歸、紅花、丹參之類配伍。
精神異常：氣血津液郁滯，皆可導致精神異常，水飲痰濕引起精神異常尤為常見。因痰濁、濕熱而致者，人皆易曉，因少陰陽虛，水濕壅阻而致者，則很少道及。審其舌脈征象確屬陽虛，投此可以獲效。亦可加入甘遂，增強逐水力量。
呃逆：呃逆是膈肌痙攣征象，本方加人參、甘草以溫陽化氣，柔肝緩急，較參附治虛呃猶勝一籌，蓋方中芍藥、甘草能緩解攣急故也。
慢性咽炎：以咽中如有物阻為主癥，系氣郁津凝，阻于咽部的病理現(xiàn)象。不偏寒熱者，用半夏厚樸湯降氣逐痰；陽虛濕滯者，可用此方合麻黃附子細辛湯宣上溫下，肺腎并調(diào)，津氣同治，連服數(shù)劑，可望獲效。聲音嘶啞，亦同此法，加人桔梗亦妙。
視物昏花：目能視物，端賴精血充足，已為醫(yī)所熟知，故補益腎精似已成為治療視物昏花定法。其實，水濕壅滯令人昏花，尤為常見。須知濕滯眼底，猶如鏡面有霧相蒙，故爾顯像模糊，如有蚊飛。若系濕熱，宜用三仁湯、甘露消毒丹之類清熱除濕；若系痰濁，可用溫膽湯之類除濕祛痰；不偏寒熱，可用
當歸芍藥散養(yǎng)血調(diào)肝，健脾除濕；若系陽虛氣化不及，即宜用真武湯、五苓散之類化氣行水。濕能令人昏花，古人已經(jīng)注意，觀駐景丸中配伍前仁即其實例。
頭發(fā)脫落：多因濕濁阻于皮下，頭發(fā)失去營養(yǎng)使然。此方有溫陽行水之功，對于陽虛濕滯的頭發(fā)脫落，可以阻其復落，但不能促其復生。
注明：本文摘自（陳潮祖臨證精華宋興主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