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國古籍整理出版規劃領導小組副組長、全國高校古委會主任、北京大學教授 安平秋
我今天講的題目是“儒家經典與《儒藏》編纂”,主要講三個問題。第一是儒家、儒學及其歷史。第二是歷代儒家要籍,也就是主要的典籍。第三個問題是《儒藏》編纂。
先談第一個小問題,儒家與儒學。
我們今天講儒家和儒學,常把它列為歷史上影響中國思想文化的儒、釋、道這三家重要的古代思想意識里面的一個,甚至在這三家里面,認為儒家的影響更大、更深、也更廣。但是在先秦時期,儒家僅僅是諸子百家里面的一家。我前一段聽人在談,說哪有諸子百家,有那么多?其實還是有的。我們從考古發現,先秦時期特別是春秋時期,國家就有很多,說八百諸侯,還不止,所以諸子百家也是存在的。在先秦時期,儒家僅僅是諸子百家里的一家。到了漢代初年,《史記》作者司馬遷的父親司馬談寫了一篇《論六家要旨》,把儒家列為這六家里面的一家。這六家是:陰陽家、儒家、墨家、名家、法家、道德家。司馬談在《論六家要旨》里,對儒家有個評價,他說:“夫儒者以六藝為法。六藝經傳以千萬數,累世不能通其學,當年不能究其禮。”也就是說,儒家的內容是六藝。六藝的經傳有千萬數,數量非常大,成千上萬,一輩子也不能把它的內容搞清楚。“故曰:'博而寡要,勞而少功。’”它的缺點是廣博但是缺少要點。去學它、去做它,很辛苦但是很少見功效。后面接著說,“若夫列君臣父子之禮,序夫婦長幼之別,雖百家弗能易也”。(以上引文見《史記·太史公自序》)這后兩句,已經顯示出儒家對社會秩序、對家庭倫理所起的千古不能改易的作用,那就是穩定社會和家庭的秩序。所以,到了漢武帝中后期才要“獨尊儒術”,那是社會和政治的需要。到了西漢宣帝的時候,宣帝提出了一個不同的看法,他說:“漢家自有制度,本以霸王道雜之,奈何純任德教、用周政乎!”(《漢書·元帝紀》)為什么非要只用德教、周政呢?我們本來是以霸王道雜之的。這是到了宣帝的時候,宣帝是這個看法。這就是說,在漢代初年漢高帝劉邦的時候,并不純用儒學。大家看《史記》《漢書》,都知道,酈食其要去見劉邦,別人勸他,說你別見他,他不喜歡儒生。傳說他見了儒生,把人家帽子摘下來往里尿尿,這也看出劉邦的流氓氣,但是也看出劉邦對儒家、儒生并不尊重。從漢宣帝這句話能夠看出,他指的是漢代初年漢高帝劉邦并不純用儒學,而漢宣帝本人也不純信儒學。也就是說,盡管在漢武帝的時候獨尊儒術了,在后來也還有一個過程。隨著歷史的發展,儒家和儒家學說才越來越為統治階級所重視。這個發展過程,我們下面會有一個簡略的梳理。我們今天講的儒家,就是指由孔子所開創的這個學派。后來的許多儒家代表人物和各家各個學派的代表人物都公認孔子的作用。像韓非子,他說:“儒之所至,孔丘也。”(《顯學》)。最大的儒,到了極點的,就是孔丘。東漢高誘在《淮南子·要略》篇的注釋里面也說:“儒,孔子道也。”這是孔子的學問。劉歆的《七略》更是說:“儒家者流……游文于六經之中,留意于仁義之際,祖述堯舜,憲章文武,宗師仲尼,以重其言。”宗師仲尼,即孔子。這個話里還有一個地方值得我們留意,就是“憲章文武”。剛才我們在講漢宣帝講的,“奈何純任德教、用周政乎?”這里的“文武”,指的就是周文王、周武王。儒家的主張里面吸收了很多周朝的政教。所以這里說的“憲章文武”和“奈何純任德教、用周政乎”是相呼應的。這些都表述出來,儒家的代表人物是孔丘。所以我們可以說,所謂儒家,就是信仰、尊崇并且繼承發揚孔子之道的學術流派。儒學就是專門闡發解釋孔子之道的學術思想。這是我要說的第一個問題,儒家與儒學。我順便說一下,現在這個“儒家”的讀音,很多人都讀作“rǔ家”,按道理應該讀作“rú”才準確。我原來想,是不是和山東人的發音有關。我打聽了一下,膠東人發音,不知道在座的,應該是有膠東人吧,好像讀作“yú”,那個“乳山”,讀作“yǔ山”。大概“儒”呢,可以讀作“yú”這個發音。這里有魯西北的,怎么讀呢?“rù。”(聽眾回答。)我原來以為,讀作rǔ家是不是受山東方言影響,我最近問了幾個山東人,他們說不是。總而言之,讀“rǔ家”是不準確的。按照現在的標準讀音,還是應該讀“rú家”。那我順便再說一下,剛才說儒釋道,這個釋就是佛教,大家都知道。為什么叫釋呢?因為它的創始人是釋迦牟尼。釋迦牟尼這個說法,這個名字是從梵文翻譯過來的。一個雙木林,底下一個平凡的凡,這個讀作fàn,我們平常讀白了,讀作“fán”、“fán文”。其實準確說應該讀作“fàn文”。但是也別太拘泥。他讀了“fán文”就“fán文”,所以現在一般說起來“fàn文”,說明他讀音很準確。讀“fán文”,那也不算錯,也明白它什么意思,就像“rú家”和“rǔ家”一樣。不過真正做點儒家學問的人,或者像參與一點編《儒藏》的,把“rú藏”說成“rǔ藏”還是不妥當的。這是我說的第一個問題,補充一點讀音問題。儒學的第一個特征,最主要特征,是倫理本位,對社會倫理關系的界定。儒家所提倡的,是涵蓋了家庭、社會、政治三個方面的倫理思想,它提倡的是關于君臣、父子、夫妻、長幼、朋友這五倫的順序,提倡仁義忠孝信這些道德規范,以及踐履道德所經由的途徑(通過禮來做)和方法(智)。儒家的這種倫理思想和道德規范,正好適應了中國的社會需要,適應了中國這種農業社會的家庭、家族的需要,也適應了皇權政治制度的需要。所以儒家思想就變成了是自下而上從家庭到中央,又是自上而下從中央到家庭,這樣一種全社會的認同和信奉,這是儒家思想被人稱道的地方,也是儒家思想流傳下來的根本原因。也就是說,它既有國家的意識形態的性質,又具有全民公約的特征,對于整合傳統社會、穩定社會秩序發揮了推動的、積極的作用。這是它第一個特征。第二個特征是它重視文獻。剛才說,儒家的出現和孔子有關。孔子本人熟悉古代典籍,在后世儒家眼里,孔子是整理文獻的一位大師。所以儒家的人,后來跟著孔子一代一代傳下來的儒家,都有一個特點,就是重視文獻、重視知識。在歷史上最有代表性的一些儒家學者,往往是最重視文獻也最博學的。像我們后面要提到的,漢代的鄭玄,宋代的朱熹,清代的顧炎武、戴震都是。這是第二個特征,重視文獻。第三個特征是重視教育。孔子之前,中國社會是學在官府。到了孔子,化官學為私學,有教無類,因材施教,弟子有三千人之多,而他最喜歡的有名的弟子有七十二人。也就是說,儒家的創始人孔子把官學擴大到私學。不止有官學,私人也辦學,而且辦得很紅火。孔子去世以后,他的學生子夏教于西河,給魏文侯做老師。孔子所提倡的六藝,也由他的弟子傳習下來,一直到孟子、荀子,也都有很多弟子。到了漢代,傳經的人就更多了。儒家思想,一方面是出于對人類傳統的一種保護,重視教育。另一方面也是出于它自身學術發展的需要。我想儒家在歷史上長盛不衰,也和它重視教育、重視一代一代的傳承有關系。有的學派不是這樣。第四個特征是入世的精神,尤其是關心民間的疾苦,積極參與政治。說它有入世的精神,是相對佛、道而言。儒家思想,在儒釋道三家里,相比而言,它更有入世的精神。從本質上說,儒家是積極入世的,還不是一般的入世。它主張積極參與社會的思想、活動。所以儒家提倡的是修齊治平,也就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這樣的一個理念,這是它入世精神的一個集中的概括。而且儒家也不追求來世,也不相信神靈,為學由己,成德由己,就是你做學問要靠自己,學習靠自己,人品道德也要靠自己努力。而且它強調人能弘道,非道弘人。主張修己安人,修己安百姓。所以后來范仲淹講的“先天下之憂而憂,后天下之樂而樂”,也是儒家入世精神的一種反映。這是它第四個特征,入世的精神。這是我要說的第二個問題,儒家、儒學的特征。儒學的分期,學術界有些不同看法。我們今天把它分成四個階段來做一個簡單地敘述,也就是開頭講到儒家與儒學的時候,我說“有個發展過程,這個過程我們后面有個簡單的梳理”,就是這個地方。第一階段是先秦漢初的儒學。司馬遷在《史記·儒林列傳》里面講到儒學興起的一個簡單的發展歷史,主要的意思是說:西周末期,禮崩樂壞,周王室衰微,權力由強國來把持。所以這時候孔子興起,嘆息“王路廢而邪道興”,于是就論次《詩》《書》,修起禮樂,游說各國。但是,各國全不聽這套。那個時候是春秋戰國時期,誰聽你的,孔子這套不管用。于是孔子又根據各國史記而作《春秋》,以當一王之法。孔子的用意,就是你不聽我的,我作《春秋》,來當一王之法。孔子死了以后,他的學生散在各國,有的做了諸侯的老師,有的做了卿相,或者和士大夫為友,或者也有些是隱居了的。戰國時期,天下紛爭,儒術廢而不用,但是在齊魯之間(孔子是今天說的山東曲阜人)仍然是講習儒學,甚至出現了孟子、荀子這樣的大儒。秦末陳涉起義,那個時候還有魯國人拿著孔子的禮器去投奔陳涉,意思是反對秦始皇焚書坑儒,用今天的話說,我們山東人擁護你陳涉起來反秦始皇。到了漢高帝劉邦打敗了項羽,兵圍魯國的時候,魯國的儒生仍然是誦讀儒家經典。司馬遷就表彰齊魯這個地方的人、這個地域的文化,他認為齊魯之人對于文化的熱愛是發自天性的。其后到了漢興,漢代初年,齊魯的儒生就更是講經習禮。所以司馬遷講他到齊魯(今天的山東)去見到的情況,很有感觸。那個時候叔孫通給朝廷制作了禮儀,他的弟子們逐漸地興起。但是在漢高祖的時候,因為是漢代初年,天下剛剛平定,到了漢惠帝劉盈、呂后主政時期也還沒有緩過勁兒來。“文景”時期也不喜歡儒術,到了武帝即位,這才開始了召賢良方正文學之士,這時候六藝的學者從齊魯一帶紛紛興起。所以在漢代初年,從漢高帝劉邦不信儒,到漢惠帝劉盈、呂后,再到漢文帝、漢景帝,對儒家思想都不是那么抬舉。到武帝時期才開始重視。但是這中間因為竇太后愛好黃老之學,不愛好儒學,有一段時間,儒學的興起就受到一些阻礙。竇太后死了以后,武安侯田蚡做了丞相,延攬文學儒者幾百人,開始重視儒學。公孫弘因為是習《春秋》而官至三公,封為平津侯(《史記》里面有《平津侯主父列傳》)。在公孫弘的建議下,建立起一套通過學習儒學來給國家培養官吏的制度。由此,儒學才大興。這已經是漢武帝中后期了。這是跟大家報告的儒學分期的第一期,就是先秦漢初的儒學。第二階段是漢武帝獨尊儒術以后一直到唐代的儒學,這算是一個階段。漢武帝時期,儒學發生了一個重大的轉變。建元元年(公元前140年)的時候,詔舉賢良方正,不用法家、縱橫家之言。建元五年,立了五經博士。元光元年(公元前134 年),董仲舒對策。武帝根據董仲舒建議,罷黜百家,獨尊儒術。從此,儒家由諸子之一上升到官方的意識形態,從而確立了儒學和儒家經典的權威地位。這是到了元光元年之后出現的情況。從漢武帝到東漢末年,這個時期關于經書的爭論出現了個新問題,就是今古文之爭。漢代初年,這些博士們用來教授的經書是用當時通行的文字(也就是隸書)來寫的。后來又從孔子家的墻壁里發現了一批書,民間也流傳出一批書,這些是用另外一種文字寫的,就是所謂“古文”。據王國維的考證,就是戰國時期東方六國的文字。它和隸書不同,這樣就分了今文和古文的不同。雖然都是經書,古文經的內容往往多于今文經,這樣對古文經進行系統解說的經師逐漸就在民間興起。今古文這種差異一開始只是文字上的,后來隨著古文經說的逐漸系統化(因為一開始出來是一部分,后來逐漸地增多,后來又把它系統化了),不可避免地古文經和今文經就變成了兩個對立面,再進一步就是古文經要爭奪今文經的正統地位。劉歆有一篇《移讓太常博士書》是這場斗爭的一個凸顯點。盡管我們說有這樣一場爭論,但是在整個漢朝,只有西漢平帝和東漢光武帝時期有些古文經短暫地立于學官,都屬于曇花一現。但是古文經學在東漢已經呈現出一種上升的趨勢。接著,因為這種趨勢,很多經師(研究儒學經典的人)就兼習今古,既研究今文又研究古文,所以博通多經,出現了不少通儒,像賈逵、馬融、許慎、鄭玄,都是這時候出現的。到了東漢末年,鄭玄遍注群經,調和今古,把今古文、各經書系統化成了一個整體。今文經學在東漢有何休給《公羊》作的注,這個成為后來清代常州學派興起的一個伏筆。這是從漢武帝到東漢末年。魏晉時期,戰亂頻仍,加上玄談的興起,貫通群經的大儒就比較少見。這個時期出現了幾部著名的經注(給經作的注),像我們今天能夠看到的何晏的《論語集解》,選擇了漢儒的說法,算是對《論語》漢代注釋的一個總結;而王弼、韓康伯的《周易注》,杜預的《春秋經傳集解》則是一掃先儒舊說,且都另作了《釋例》,這也標志著學風的一種轉變。也就是說在魏晉時期雖然沒有明顯的大儒出現,但是學風上已經醞釀著轉變。到了南北朝時期,由于戰亂的原因,經學衰微了。但從北魏太和年間,盛修文教,朝里面博學大儒越來越多了,算是普遍衰落中的一個亮點。因為是南北朝,南北治學有些不同,《隋書》里面《儒林列傳》講,“南人約簡”,“約簡”就是簡約,“得其英華”,就是得其精華。“北學深蕪,窮其枝葉”,北方學術比較深奧煩瑣,重視細節。這南北的不同,我覺得還是很有些道理。這一時期的經學著作又多了一個“義疏體”,就是取某一經某一家的注本,對經、注進行疏解,形成一個比較完善的經學學說體系。到隋朝,隋文帝、隋煬帝都曾經獎掖儒學,尤其是隋煬帝的時候,劉焯、劉炫作群經義疏,為海內所宗仰。到了唐代初年,就有了《五經正義》之作。《五經正義》作為官方科舉取士的教科書,對唐以前駁雜的經說進行評說,定經于一尊。《五經正義》和賈公彥的《周禮疏》《儀禮疏》、楊士勛的《穀梁疏》、徐彥的《公羊疏》,合稱為“九經疏義”。大家留意,就這個時候,從唐代初年有《五經正義》,這個五經就是《書》《詩》《春秋》《易》《禮記》,從這五經,接著剛才說的,增加了賈公彥的兩種、楊士勛的一種、徐彥的一種,這樣合稱“九經疏義”。從《五經正義》到“九經疏義”,這有一個過程。這是對南北朝義疏學的一次大總結,可以和漢代經學合稱為“漢唐經注之學”。和后來興起的宋明理學相比,漢唐的經學注重的是文字訓詁、名物制度,也就是對文字的解釋,對句意的疏通,對名物制度的疏通解釋。特別是尊鄭學,以禮制解經的特點比較明顯。這是第二個階段,從漢武帝獨尊儒術以后到唐代。第三階段是宋明新儒學。唐代中期,儒學悄悄地出現了轉型。原因一方面是出于對外來佛教的排斥和對抗,所以就提倡復興儒學,并嘗試構建了道統。文化上的學術上的許多需要都和社會有關系,歷朝歷代都是這樣。其實發展到近現代,我們仔細想,仍然是這樣的問題。剛講到唐代中期,就是排斥外來的佛教,需要拿出我們自己的東西來。儒學就被拿出來了。后世又何嘗不是如此?所以有許多事要看透。儒學內部開始尋求建立自己的義理的體系,就不僅僅是解釋文字、訓詁、制度,要講求儒學的義理,所以當時韓愈的《原道》,首倡要復興儒學,并且嘗試構建了道統。李翱的《復性書》試圖重建儒家的心性理論。這是在唐代。延續到宋代,周敦頤、二程、張載、朱熹,一般把他們稱作是“濂洛關閩”。所謂“濂”,是指北宋周敦頤這個學派,叫濂溪學派,周敦頤叫濂溪先生。因為他是今天湖南道縣濂溪那里的人,所以他這個學派叫濂溪學派。“洛”是洛陽。因為二程(程顥、程頤)是在洛陽講學,所以把它稱作洛學。張載是關內人,陜西人,陜西在函谷關以西,過去曾以長安為中心,陜西就稱為關內,所以稱為關學。朱熹后來講學于福建,他這個學派稱作閩學。到了宋代,周敦頤、二程、張載、朱熹合稱的“濂洛關閩”就著力于發掘、闡釋儒家經典里面的本體論、心性論、功夫論。所以這個宋明理學的產生有它的時代背景,有它的社會基礎。這時候主要做了兩方面的工作:一個是對經典里面的義理色彩較重的部分進行重點解說,闡明并構建了儒家本有的但是并未彰顯的哲學體系。本來有,但并不是它最突出的特色,現在因為需要給它發掘出來、彰顯出來。像《周易》的《系辭》,《禮記》里面的《大學》《中庸》《樂記》這些篇,《論語》《孟子》這兩種書,都做了重點解說,目的就是發掘它的義理內容。這是一項工作。第二項工作是以這個義理體系為指導原則,遍注群經。也就是光這個還不行,還要發展,要擴大,把群經都注。怎么注呢?就是用這個義理之學、義理觀點來注。所以這可稱為是“經典的理學化”的一個過程。這兩項工作,到朱熹是集大成,建立起了理學的體系。所以說是濂洛關閩,因為到閩,到朱熹,集大成,形成了理學的基本框架。這個體系最核心的觀念就是“天理”。天理既有本體論的意義,更重要的包含了價值判斷,并且發展出一套可以逐漸用功的修持的方法,就是所謂功夫論。朱熹把《禮記》里面的《大學》《中庸》兩篇和《論語》《孟子》合在一起稱為“四書”。我們說的四書五經的“四書”,就是從這開始的。朱熹梳理、揀擇了歷代的注釋,主要是北宋以來諸儒的闡釋,加以注解,這樣就形成了《四書章句集注》,這是體現了宋代理學的新經典。另外必須說一下的是和朱熹同時的陸九淵所創立的心學體系。“心理”的“心”。心學體系的根本概念是“本心”,根本命題是“宇宙便是吾心,吾心即是宇宙”“心即理”,重點講的是心體無限,包容萬物,又包含著理。為學,做學問,只在于“發明本心”,自信堅篤,“先立乎其大者”。陸九淵的心學體系和朱熹的理學體系,主要差別就集中在為學的方法上,兩個人曾經有一次著名的辯論,這個辯論稱作“鵝湖之會”,或者“鵝湖之辯”,誰都沒有說服誰。一般認為雙方重要的分歧是在所謂的功夫論上。這是在宋代。到了明代,以朱熹為代表的理學體系,地位上升了,被確認為官方的意識形態。明代初年官方編纂的《四書大全》,你從名字就看出來,是對朱熹的肯定。《四書大全》《五經大全》《性理大全書》匯編了宋元學者對經典所進行的各種理學化的闡釋,《四書》和經書大多數是用的朱熹及其弟子們的注,這樣尊朱的傾向就比較明顯。明代初年的學者像曹端、胡居仁也都是這樣一批尊朱的學者。從陳獻章開始,朱子學開始向心學轉折,到王陽明心學就興盛了。王陽明的心學主要表現在心外無理、心外無物、知行合一、致良知這樣幾個命題里。陽明學在明代的興盛,導致了崇尚虛談,不重實證,傳統的經學就逐漸地衰微下來。這是第三個階段,宋明的新儒學,很突出的代表人物就是朱熹、王陽明。第四個階段,是清代的考據學。清代初年,因為宋明理學發展到王陽明的心學,崇尚空談,剛才我們提到的“空談性理”這樣一種學風,學界就出現了回歸朱子學的潮流。從王陽明再回到朱熹。因為從朱熹到王陽明有個過渡,從理學到心學這樣一個變化。所以清初不滿于這種狀態,在朝野共同推動下,以朱熹為代表的宋代理學又成為當時的顯學。朱子一系的經書經康、雍、乾三朝官方的編纂,取代了明代修的《四書五經大全》,成為新的科舉考試用書。當時武英殿刊刻的《十三經注疏》《二十一史》,逐漸地拓寬了當時讀書人的視野。于是就開始出現了一股復古之風,崇尚前代,越來越靠前。學者逐漸地不滿意四書五經的宋元闡釋系統,進而就探尋漢唐注疏之學的真相,往前走,于是就興起了所謂的漢學。漢學的核心,起初是反宋,反對宋朝的學問,認為宋人建構的經學解釋存在著重大問題,背離了兩漢經師所闡釋的經典原義。而乾嘉時期的學者,當時又運用了一種新的方法,或者說過去沒有注意的方法,那就是我們今天說的漢語音韻學(用古音,因聲求義),用這種工具和治學方法來研究經學。因為不滿宋人,就要返回到唐宋的注疏。再后來,發現唐宋的注疏也存在缺陷,又進展到不滿魏晉六朝的注,就要以賈逵、服虔取代杜預的《左傳》注,要以鄭玄幾個人來取代王弼的《周易注》,就紛紛給漢注作新的疏。再往上復古,又發現東漢的古文經學,像鄭玄、馬融、賈逵和西漢的今文經學也有很大差別。西漢流行的《公羊》《穀梁》《尚書大傳》、歐陽、大小夏侯《尚書》、三家《詩》,又成為學術的熱點。可以說,清代的學術幾乎是倒演了中國古代的經學史,往上翻,往上推,往上推崇。這是我們講的儒學分期的第四個階段。我們的分段就到清代。這是我講的第三個小問題,儒學的分期。我們前面提到,孔子是儒家學派的創始人,經典教育的平民化也是從孔子開始的。而且是在變官學為私學的過程中,自覺地以文化傳承為己任,所謂信而好古,述而不作。孔子是通過傳統的經典教育來對弟子進行規范和塑造的,為儒家的發展奠定了堅實的基礎。而六經是夏商周三代文明的精華,孔子自覺以傳承六經為己任,在對傳統經典闡釋的基礎上,創立了儒家學派。可以說,經學是儒學的學術基礎。儒學的發展,反過來又影響著經學的闡釋理路與方法,進而對經學研究的內容產生了系統的影響。歷代的儒家對儒家經典不同層次、不同方面的詮釋,既深化了經學研究的內容,促成了研究方法的自覺,形成各個時代獨具風貌的經學特征,同時也為儒學的發展提供了新的生長點,影響了這一代儒學的發展。比如宋代對“四書”的闡釋和研究,從儒家道統傳承的角度,從《禮記》里面單獨提出了《大學》《中庸》這兩篇,和《論語》《孟子》并稱為“四書”,從中建構出了孔子、曾子、子思子、孟子這樣的道統傳授的譜系,并且進行全面的系統的闡釋,變成地位更凌駕在五經之上了。因此,我們今天所講的“儒家經典”,應該包括一般意義上的“經學文獻”和“儒學文獻”里面比較核心的這一部分。這是我跟大家說的第一個大問題,儒家、儒學及其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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