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孫京龍
文 / 孫京龍
鄉情悠悠
人生就像一艘遠航船，離開碼頭，就意味著要劈波斬浪，揚帆遠航。也像一朵盛開的蒲公英，一陣風來，便漂泊他鄉，身不由己。
三十年前，我大學畢業來到了現在生活的小城。因為我隨后就把母親接到了身邊，所以三十年來我回故鄉的次數寥寥。只能把那份越來越濃的鄉情嚴嚴實實的包裹在心底。前幾天，偶讀賀知章的《回鄉有感》“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未改鬢毛衰。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辈挥傻贸聊季谩＞镁涌偷氐娜司拖翊蠛Ｖ械囊蝗~扁舟，只有把心泊在故鄉才會熨帖。而詩人也許在村口，也許在故居門前，還沒來得及洗去歸鄉的征塵。垂髫小兒“客從何來”的拷問，讓這位懷揣故鄉夢奔波大半生的詩人禁不住愴然憮然。我敢說，這首詩是詩人和著胸中思鄉的苦水寫成的。其實，凡是離開故鄉的人都有一個永恒的心結——思念故鄉。李白的“舉頭望明月，低頭思故鄉”。戎昊的“片云凝不散，遙掛望鄉愁”。高適的“故鄉今夜思千里，霜鬢明朝又一年”。中國近代福建、廣東一代下南洋的大軍中都懷揣一把故鄉土，“寧戀故鄉一捻土，莫戀他鄉萬兩金?！奔覈閼压沤褚幻}相通，游子把故鄉裝在心中，故鄉也永遠為她的兒女敞開胸懷。歲月的霜刃切割不斷維系在故鄉與游子間的血脈紐帶。深深的故鄉情，就像窖藏的老酒，在時間的長河中不斷發酵膨脹，歷久彌濃。
我的故鄉是膠東半島的一個小山村----楊格莊。四面環山，一條小河穿村而過，像母親的乳汁滋養著故鄉人在這方土地上繁衍生息，代代相傳。凹凸不平的青石板小路上烙印著我少年的腳印，生活的艱辛把憂愁鐫刻在父輩的額頭。故鄉承載并沿襲著中國農村千百年來的發展模式——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清晨，一聲金雞報曉，高亢嘹亮，穿破厚重的夜幕，雄雞一唱天下白，沉寂了一晚上的鄉村開始了一天的熱鬧。傍晚，我喜歡靜靜地趴在西山坡的大青石上，披一身霞光，把如畫的小山村盡收眼底，看乳燕歸巢，牛羊入圈。是誰家的妻子在頷首遠眺，那是盼望勞動了一天的丈夫早點歸來。山路上，肩犁牽牛的農人，在茫茫暮色中織就一幅剪影。我更喜歡端詳著自家老屋的煙囪上裊裊的炊煙，我知道每天的這個時候，母親又在為一家人的晚飯忙碌了。盡管只是朝齏暮鹽，與當下的珍饈佳肴不可同日而語。但是那里面有母親的味道，有老屋的味道，是我一生中品嘗過的最難忘的美味。
說是老屋其實一點都不老，那是我的父母親一塊石一把泥親手砌起來的。人一輩子首先是要有個住處的，有了住處，風里來雨里去的漂泊才有底氣；有了住處，流浪的心才有根基。老屋是人生的起點也是生命的歸宿。記憶中，兒時的生活艱難，直到我八歲那年，父母親傾其所有，又東挪西借，才蓋起了四間老屋。為了蓋老屋，凡是能自己干的活，父母親就舍不得雇人。每天下工之后，挑燈夜戰，和泥、抹墻，天天干到深夜，歷經兩個月，老屋落成了，父親也落下了哮喘的病根。為了及早還清蓋老屋的欠債，母親每天兩三點鐘就起床編織地毯——這是當時唯一允許人們搞得可以直接拿到現錢的副業。也是從那個時候，母親養成了每天早起的習慣，一直到現在。我覺得老屋的表面意義僅僅是一個棲身的場所，能遮風擋雨足矣。從深層意義上看，老屋不僅僅是生命旅途中可以歇腳的地方，也不僅僅是疲憊后可以療傷的地方，老屋更是一條河，是一個家族血脈傳承的河，是一個家族的精神風貌和文化風貌延續的河。
父親是村里喝過墨水的人，酷愛讀書。每天下工以后，總喜歡坐在老屋的煤油燈下，讀《三國》，讀《東周列國志》，讀《唐詩三百首》，這是父親留給我的最清晰的映像。是父親把讀書的興趣傳給了我，“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這是我終生不變的信仰。
老屋給了我成長的空間和時間。但是更給了我勤懇、好學、堅韌的做人風格，不管生活給予我多少，向我索取多少，我都會坦然面對，坦蕩做人。
父親去世后，我大學畢業來到了現在生活的小城。母親年歲已大，我不忍母親一人孤獨的生活在老屋。決定把母親接到身邊，因為考慮到母親離開后，老屋無人照看，年久失修。我和母親商量把老屋賣掉，哎，年輕不懂鄉愁。在母親即將離開老屋的前一個晚上，母親一夜未眠，她走遍老屋的每一個角落，撫摸著老屋里的每一個老物件。老屋的燈亮了一宿，母親的淚流了一宿。我哪里懂得賣掉老屋其實是剜掉母親心上的肉啊！痛悔！痛悔！從此以后，我也變成了一枝挖去了根的花朵，只能飄零凋謝在異鄉的土地上。故鄉，老屋；老屋，故鄉。你可聽到我的呼喚！
出老屋向西不遠，就是那條穿村而過的小河，清澈的河水經年不斷，每一朵跳躍的浪花都在述說著一個童年的往事。油油的水草下潛伏的小魚蝦是我每天下晚學以后最親密的伙伴。一座簡陋的小石板橋橫跨小河兩岸。夏日的傍晚，忙碌了一天的人們，喜歡聚在小橋兩頭，搖著蒲扇納涼 ，隔著小河互相唱和，莊稼、孩子、日子是他們永恒的話題。我們小孩子是不感興趣的，也插不上嘴。明月懸空，月光如水的夜晚，我喜歡依偎在母親的身旁，眺望深邃的夜空，尋找織女星、北斗星。喜歡看那海浪一般的烏云奔涌咆哮，千變萬化。偶爾會有人逗我背誦幾首唐詩，“今人曾見古時月，今月曾經照古人?！?“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蹦菚r還不懂得這一輪明月寄托著多少人、多少情，多少相思、多少期盼。但是，能得到大人的夸獎，就覺得很幸福了。也是在這座小橋旁，孔融讓梨的故事讓我懂得了尊老愛幼，孟母三遷的典故讓我懂得了母愛的寸草春暉。女媧補天的無畏氣概，嫦娥奔月的神秘意境，給我無限的遐想。如果說我的思維不至于太貧瘠的話，正是在這個時候吸收的養料。樸實的鄉親們每一個人都是一本精彩的《故事會》。我慶幸我出生在那個時代，沒有寫不完的作業，也沒有沒完沒了的考試。我慶幸我出生在那樣一個小山村，樸實的鄉親給了我樸實而浪漫的思想。
沿著小河蜿蜒而下，一顆古老的銀杏樹挺拔在小河的左岸。哪折斷的枝丫，龜裂的樹干在傾訴著它的滄桑。聽老人講，這棵銀杏樹是第一個在這里安家落戶的先祖親手栽植的。當時，也許是生活所迫，也許是懷揣一個遠游的夢想，當他要離開父母闖蕩世界的時候，臨行前在父母面前長長的一跪。慈祥的母親撫摸著即將遠行的兒子的臉龐，殷切的叮嚀——無論走到哪里，務必親手栽下一顆銀杏樹。哪怕是千山萬水，這一棵銀杏樹的影子也會映照在故鄉的門前。只要看到這棵銀杏樹的影子，母親就會知道兒子過的好，也是將來認祖歸宗的約定。這只是鄉親們口耳相傳，史料上并無記載，但我寧愿相信這是真的?！芭R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誰言寸草心，報得三春暉?！睋甲C，我的故鄉是在明朝初年由山西移民而來。由此推算，這棵銀杏樹少說也有六百多年的歷史了，難怪他的樹干要兩人才能合圍，碩大的樹冠濃蔭蔽日，槎埡的枝干昂然直指天空，那是對來路的眺望嗎？不妖繞，不曲折，頗有點北方漢子的味道。當一枚枚葉子由嫩綠到墨綠再幻化成金黃的時候，便是金秋十月秋風緊了。風干成金色蝴蝶的葉片掙脫樹的挽留，紛飛起舞。有“質本潔來還潔去”的高雅，有 “化作春泥更護花”的奉獻，最終都默默的循入泥土，再化來年一片綠。低調奉獻，不事張揚，恰像這片土地上的鄉親的性格。在一片片葉子的生命中，這是它最美麗最輝煌的時候，也是它生命的終點。生命總是在冥冥之中從一個輪回循入下一個輪回。
銀杏葉子是治療腹瀉的靈丹妙藥，每年秋季，母親都會保存一些，以備不時之需。當然，劑量要恰恰好，否則，會適得其反。
我見過黃山的迎客松，也見過西安的銀杏樹，見過孔府的五子抱槐，也見過嵩陽書院的將軍柏。它們要么是一道極致的風景，要么是在述說一段驚心動魄的歷史：無不令人景仰。但是，在我心中最偉岸的還是故鄉那一顆銀杏樹。
故鄉留給我的是發光的記憶碎片，我用鄉情小心翼翼的將她擦拭包裹，珍藏在記憶的深處。羈旅異鄉，孤獨跋涉，一路的風景裝點不了我前進的旅程，唯有身后哪一排歪歪斜斜的腳印陪伴我一路遠行
“胡馬依北風，越鳥戀舊林?！惫枢l的一山一水，一磚一瓦，時刻在撥動著我思鄉的琴弦。她沒有名山大川，沒有名門達人，簡單的就像沒有歷史一樣。但她的質樸淳厚、安逸恬淡時刻充斥著我的精神品格，愿故鄉安好。
作者簡介
孫京龍，中學教師，喜歡閱讀，愛好寫作?！段寄衔膲诽丶s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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