插圖/蘭蘭

雯雯/講述 徐俊霞/記錄

1 遠香近臭

公公婆婆從年輕的時候就四處趕集賣布，這生意做了少說有二三十年了。可如今他們說不做就不做了？公公婆婆都才六十剛出頭，和城里老人相比，他們的確到了退休的年齡。和同齡老人相比，他們也算體格健壯。這回，他們說要在我們家里養老，真不知道葫蘆里到底賣的是什么藥！？

有了女兒后，我一直在家做全職媽媽。公公婆婆沒來之前，我的日子過得很自在，每天送走老公和女兒，我就逛逛街，做做美容，到了飯點就煎炸烹炒，安排好一家三口的飯菜。如今公公婆婆一來，搞得我如臨大敵，每天早晨，老公上班，女兒上學，家里就剩下我和公公婆婆大眼瞪小眼。我勸他們到樓下和小區里的老頭、老太太聊聊天，婆婆說：“城里人都說普通話，咱聽不懂，咱說家鄉話，人家也聽不懂，壓根沒有共同語言。”

我每天收拾家務，洗衣做飯，婆婆一直冷眼旁觀，從來不會搭把手。我買件衣服，買套化妝品，婆婆見到就會責怪我花錢如流水，不知道心疼她兒子賺錢辛苦。我倒想說，老兩口飯來張口衣來伸手，比我老公和女兒還難伺候，沒敢。我燒的飯菜豐盛一些，婆婆說我不會過日子，不會勤儉持家；我燒的飯菜簡單一些，婆婆說我嫌棄他們，不把他們當人看。公公和婆婆不講衛生，上廁所經常忘記沖馬桶。我叮囑婆婆兩句，婆婆就反駁道：“小便又不臟，天天沖馬桶，多浪費水！”公公有嚴重的腳氣，平時還不注意，鞋柜的拖鞋他今天穿這雙，明天又換一雙。老公穿了他爸穿過的拖鞋，把腳氣又間接傳染給了我和女兒。

以前兩家人住得遠，一年見不了幾次面，我和婆婆倒也客客氣氣，相互尊重。眼下，住在同一屋檐下，小隔閡、小矛盾層出不窮，還像滾雪球一樣越滾越大。再這樣下去，我都快被這老兩口逼瘋了。

我讓老公去做做他爸媽的工作，把他爸媽送回老家。老公樂顛顛地去了，灰頭土臉地回來了。我問他商量的結果，他背對著我一句話都不說。我就知道沒戲了。

果然，不大一會兒，就聽見另一間臥室里傳來婆婆的高聲謾罵：“你養得起老婆，養得起女兒，養不起爹媽？我養你這么個不孝子有什么用？”公公在勸她：“你哭天喊地的干嗎？這又不是在咱們老家，影響鄰居休息。”“這就是我的家，我兒子的家就是我的家！誰敢說不是，我跟她拼命。”婆婆的嗓門一聲比一聲高。我心知肚明，婆婆這是指桑罵槐，說給我聽的。

那一夜，我淌了一夜的眼淚，越想越委屈。當初我和老公結婚的時候，婆家一分錢彩禮沒給，婚房、家具、電器都是我和老公自己購置的，婆家一分錢沒補貼我們。有了女兒后，公公和婆婆借口家里生意忙，離不開人，沒幫我帶過一天孩子。這會兒老兩口跑到我家來養老，還嫌我不事生產，給我臉色看？

2 重返職場

我向要好的閨蜜吐糟。閨蜜幫理不幫親：“你婆婆說得也沒錯，鄉下老人都有養兒防老的打算，他們投奔兒子是早晚的事，我看你還是出來找份事做，別成天悶在家里，成天糾結這些婆婆媽媽的瑣事。”

我早就有重出江湖的想法，只是一直以來為了照顧年幼的女兒，不得已才在家做全職主婦。女兒已經漸漸適應了幼兒園的生活，我的確沒有理由在家里混沌度日。在閨蜜引薦下，我加盟了一家保健品的直銷品牌做業務。這個行業入行門檻低，很適合我這樣沒有學歷、工作經驗又不足的女性。

重返職場后，我的生活一下子豐富起來。我每天早晨送完女兒，便去公司報到，中午在公司吃盒飯，晚上才回到家里。我像一只逃出牢籠的小鳥，心里說不出的痛快。

外面的世界真是百八十平方米的小家不能比的遼闊自由。前幾年我在家做全職主婦，和外界的聯系少了，和那些閨蜜、同學也沒有了共同話題。新工作新生活讓我重新回到了“人間”。

公司組織員工去外地培訓，參加拓展訓練，我小心翼翼地和婆婆說起，麻煩她幫我帶幾天女兒。婆婆竟然二話沒說就答應了，這的確令我出乎意料。

隨著我業務的熟練，工作開始忙碌。公公接過了接送孫女上學放學的任務，婆婆接過了煮飯燒菜的工作。我一下子輕松了不少，不再工作與家庭兩頭忙，我與公婆的關系也緩和了，不再日日針尖對麥芒。

我和老公說：“爸媽愿意待在城里，就待在城里吧，不管從道義上還是感情上，我們都應該贍養他們。”老公見我如此深明大義，抱住我狠狠地親了兩口：“我們家只有我和妹妹兩個孩子，說實話，以前爸媽在老家做生意，我很不放心。他們年紀大了，還這么辛苦，我心里很愧疚。可我又怕把他們接來城里，你和他們處不來，影響了咱倆的感情。”我詫異地說：“這些事你以前怎么不和我說，在你眼里，我就那么小心眼、不講理？”老公不好意思地說：“我哪兒敢呀，你都不愿意和我回老家過年，我哪兒敢和你說這些。”

想想也是，一年到頭，除了春節回婆家待兩天，平時我難得回婆家。婆婆久居鄉下，多年媳婦熬成婆，在我面前拿拿家長的架子，也很正常。

3 公婆開店

公公和婆婆在我們家就這樣住了下來，轉眼間又是一個春天來了。

婆婆和我們商量：“我和你爸在家閑著不得勁，你們看看能不能給我們在城里找份工作？”我和老公對望了一眼，這又是鬧哪一出？公公大大咧咧地說：“我去給人家看大門，咱們小區的保安比我歲數還大。”老公給他爸潑冷水：“爸，小區的保安大爺是開發商的親戚，現在各家公司招保安也要看年齡、看身體狀況呢！”婆婆興致勃勃地說：“我去做家政，你們覺得怎么樣？”我“撲哧”笑了：“媽，你別開玩笑了，給人家做保潔、帶孩子是有工作時間限制的，雇主都有一大堆條條框框，你是自由慣了的人，受人家管制，哪兒受得了？”婆婆胸有成竹地說：“我看那活沒啥，不就是洗衣、做飯、帶孩子嘛，我又不是沒干過。”

我勸他們去學學打太極，跳廣場舞。婆婆不好意思地說：“那玩意一時半會學不會，跳得不倫不類的，俺可丟不起那人。”我安慰婆婆：“媽，我陪你去。”從那以后，只要晚上有時間，我就陪婆婆去社區廣場跳舞。漸漸地，婆婆的老胳膊老腿伸展開了，竟然學得有模有樣，比我進步都快。我又做主給公公婆婆報了當地晚報開辦的老年俱樂部。她在那里面不但可以學到不少才藝，還可以認識很多同齡人。

我終于成功轉移了公公婆婆對找工作的注意力，可是他們還是一想起來就問我和老公找工作的事。我心想真要給公公婆婆找到合適的工作，就算公公和婆婆同意，我老公也不會同意。哪個當兒子的舍得讓自己年過花甲的父母去給別人打工？

可我慢慢地發現，公公婆婆竟閑出“病”來了。公公老說腰疼，婆婆老說失眠，我帶他們去醫院檢查，又檢查不出什么毛病。

我們家居住的小區分一二三期，三期工程竣工后，沿街有不少商鋪閑置著。我來來回回研究了半天，發現店鋪琳瑯滿目，又好像少點什么。我和老公商量：“要不，咱給爸媽在咱們小區開個店。”老公問：“這主意是好，關鍵是開什么店呢？餐飲？還是服裝？還是網吧？好像都不適合老人。”我靈機一動：“就做爸媽的老本行，開家床上用品店。”我們和公公婆婆一說，兩位老人立刻眉開眼笑：“好，好，就開家床上用品店，邊賣布料邊加工。”

我和老公要給公公和婆婆出開店的本錢，公公和婆婆說啥都不同意。婆婆說：“我和你爸這些年做生意，攢了些積蓄，這些日子在你們家白吃白住，我們怎么還能用你們的錢？”老公揶揄他媽：“你不是說，我的錢就是你的錢嗎？”我隨聲附和：“媽，你們的積蓄留著養老，一家人不說兩家話，分那么清干嗎？”

說干就干，老公去找物業租店鋪，找裝飾公司裝修。我陪公公和婆婆到布匹批發市場選布料。公公想得還蠻大，要進窗簾布加工窗簾。我委婉地勸他：“爸，做窗簾需要上門測量，上門安裝，你年紀大了，爬上爬下的，磕著碰著就不劃算了，咱們不做這項業務。”聽了我一番入情入理的分析，公公不住地點頭：“還是你心細，考慮周全。”

在一家人的張羅下，公公和婆婆的床上用品店開業了。店面是二層樓，樓上住人，樓下開店，公公婆婆執意搬到店里去住。婆婆開玩笑說：“我和你爸要過過兩人世界，把小天地還給你們，咱們保持‘一碗湯’的距離，挺好！”我和老公忍俊不禁，難得兩位老人如此豁達。

公公婆婆的手藝好，小區里的鄰居們都夸他們“活好”，在我們家店里做的四件套、沙發套比市面上賣得還精致。店里的生意越來越紅火，我們家的日子也越來越好。

我現在真想感謝公公婆婆堅持來城里養老，這讓我們家的每個成員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去年初冬時節，公公和婆婆從鄉下風塵仆仆地來到我家。我每天好吃好喝地招待，可公公和婆婆住了一個月，也不見有回老家的跡象。在我的授意下，老公問他媽：“媽，你和爸什么時候回去，我開車送你們。”婆婆清清嗓子說：“我們這次來了就不走了，在你這兒養老。”我心里“咯噔”一下，心想：壞了，老兩口要賴在我們家了。我關切地問：“那家里的生意呢？”公公慢條斯理地說：“我和你媽把貨都處理了，這營生早出晚歸，我們這兩把老骨頭做不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