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郭韶明
某日整理書柜。收拾完自己的那部分,他把任務移交給她——剩下的都是你的。她坐下來,打開一幅畫,是中學時代那個男生畫的。再迎面撞上一些照片,前男友,前男友的圈子,每一張照片里都有她,接近于生活的另一種可能。然后,跟現任有關,一些打印的聊天記錄、一封信。那封信里,她不過是他的“之一”,還被列在括號中,原文是:請允許我將你我也列為一種可能。
電腦里放了一首歌。她本能地哼了起來:Mygirl,my girl,don't lie to me. Tell me where did you sleep lastnight……他很驚訝,對搖滾絲毫不感興趣的她,把Nirvana的歌唱得分毫不差。好像需要解釋。她說,有人唱過。于是他知道,她的那部分青春,與自己無關。就像他在微博里感嘆,五星級的游輪,不及當年的江申號朦朧。她也知道,他感嘆的那個時間點,屬于另一個人。
總有一些有關青春無關現在的東西,被我們刻意地收藏起來。它在你生活里可能沒有存在感,但在遭遇的那一刻你會發現,內心有個位置,只與某個人某個時段有關。
朋友辭職了。她發愁的是,盛著過去的這箱東西,該送到哪里去。從家里搬到辦公室,她一直覺得很穩妥,所謂越公共的場所越安全,何況還在柜子里。若是辭職去另一家公司,無非是給東西搬個家,要命的是她辭職的下一個去處是家。不能被老公看到,她說??墒聦嵤?,家里連個上鎖的地方都沒有,除非專門買個保險柜。那不是更傻嗎?塞在一堆雜物中間,可能沒人會注意,要是鄭重其事弄個保險柜,家人肯定天天琢磨,里面究竟藏著啥。
時間久了,大家都忘了這事兒。直到聽說另一個朋友的麻煩。
屢次整理,屢次發現閨蜜藏在她家閣樓的東西。打電話過去,你的東西還在我家呢。對方恍然大悟:啊,什么東西。她描述了一下包裹的模樣,對方一句,哦,先放你那兒吧。第二年,同樣的劇情。你的東西還在我這兒呢,什么時候拿。啊,是嗎,什么東西。最后收尾,先放你那兒吧,我有空去拿。十多年過去了,她家的閣樓,還藏著閨蜜寄存的那個包裹。朋友知道,不過是一些舊物,于閨蜜,那是一個時期、一段經歷、一個人、一場相識留下的所有檔案。
當然,也有人就在自家的領地,發現了對方的惦記,或者在自認為安全的角落,安置下自己的秘密。
比如,照片的夾層。千萬別覺得這是個安全的地方。照片墻上掛著你倆的合影,有一天,你有一張更想陳列的照片,費勁把相框打開。歡喜的心情,立即被照片的夾層打敗。前任的一寸照片,原來一直在你抬眼就能平視的高度,安靜地躲著。
再比如,一堆信件中間。你覺得把敏感人物放在群眾中間,就會降低檢出率。你錯了,那個看起來無從猜測的代號,那封看起來再普通不過的推薦信,本身可能沒問題,可是,你之前交代的,連你自己都忽略了的“上下文”,瞬間就把你出賣了。
還有你自認為專屬的領地,儲藏室、書房、柜子、抽屜。只要你能永遠記得,所有涉及這些地方的整理、清潔,決不讓對方插手,那么頭腦清醒的你,一定可以更長久地持有這些秘密。只是不能保證有一天,你說,幫我找個東西吧。我的公積金卡在哪兒。然后,在地毯式的搜尋中,你們找到了點兒別的東西。
對過去應有的姿態,有時不僅僅是收藏。收藏是一種紀念,你需要一點實物,才能清晰地再現那個不希望局外人知道的故事。丟了,就只剩下記憶,說不定哪天,就要懷疑是否真的存在過。留著,盡管朝不保夕,盡管身首異處,可是說不定哪天,就又遇上了。
對過去應有的姿態,更需要的是認同,認同你的,也認同對方的。所有對過去圍追堵截的人,大概都對彼此的關系缺少自信。不過年輕的時候,多數人不懂這一點,總是希望對方的世界里,只有你一個人。只是有些過去,不是你假裝不存在,它就真的不存在。酒越放越醇,過去也一樣。想清楚了,其實這種紀念不具有侵略性,它的存在不過是讓我們的生命除了現任,除了可以預見或不可預見的未來,變得更加真實更加完整,如此而已。
她收到一張沒署名的明信片,來自櫻花郵局。內容只有三個字,謝謝你。那天他問,誰寄給你的。她遲疑,不知道啊,好像前男友的字。短信給很久不聯系的前男友:你能不能練下字啊。對方馬上回:湊合看吧。她如實轉述,因為知道他已無芥蒂。
如同“江申號”跳出那天,她問,你懷念的是那段青春,還是那一個人。他說,都有,分不開的吧。不過更多的是,自己的青春?! ?/sp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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