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國璀璨的文學史中,北宋王朝絕對是一個令后世高山仰止的高峰。僅僅一百多年的北宋時期,不僅人才輩出,更是接連涌現出《醉翁亭記》、《岳陽樓記》、《赤壁懷古》等一大批詩詞文壇的佳作名篇。在這些作品中,有一個非常有趣的現象,那就是由兩位文豪在不同時間不同地點,竟然寫出了兩首堪稱“姐妹篇”的詩歌!
之所以稱這兩首詩歌為“姐妹篇”,因為兩首詩無論在立意、謀篇,還是遣詞造句,都具有異曲同工的妙處,堪稱詩歌歷史的一段趣聞!
這兩首詩,一首為王安石所作《登飛來峰》:飛來山上千尋塔,聞說雞鳴見日升。不畏浮云遮望眼,自緣身在最高層。
另一首為蘇軾所作《題西林壁》:橫看成嶺側成峰,遠近高低各不同。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如果我們細細品讀上面這兩首詩,的的確確能夠體會到,兩首詩歌天然具有“失散多年相見恨晚”的“血緣關系”。這是兩位成就相仿的文豪在互相唱和?還是他們兩位完成的“命題作文”?當然不是!下面咱們就深入兩首詩歌的意境乃至作者的心境,細細考究一二。
詩句
按照寫作時間順序,我們先翻譯一下王安石《登飛來峰》的大意:飛來峰頂有座高聳入云的塔,聽說雞鳴時分可以看見旭日升起。不怕層層浮云遮住我那遠眺的視野,只因為我站在飛來峰頂,登高望遠心胸寬廣。
接下來,咱們再翻譯一下蘇軾《題西林壁》的大意:從正面看廬山的山嶺連綿起伏,從側面看廬山山峰聳立,從遠處、近處、高處、低處看廬山,廬山呈現各種不同的樣子。人們之所以認不清廬山本來的面目,是因為自己身在廬山之中啊。
從詩隔題目看,王安石用了動詞“登”,蘇軾則用了動詞“題”。兩首詩歌都用地名作賓語,整個題目都是典型的“動賓短語”,簡直如出一轍!
再從體例掌法看,兩首詩都是寫景的七言絕句,也都是前聯寫景,后聯抒情,情景交融,相得益彰,從中可見兩位大文豪精湛的文字功利!
從詩歌立意構思看,《登飛來峰》以寫景作為鋪墊,借以抒發壯心雄心,句句入扣;而《題西林壁》則屆寫景暢言事理,字字入微。兩首詩歌都是寓情于詩的上佳之作。
更有趣的是,如果我們從詩歌的表達語勢上看,兩首詩歌交相輝映,尤其是兩首詩的幾個關鍵用字,更是顯得情趣相投。《登飛來峰》中用“不畏”二字承上啟下作,而《題西林壁》的轉句則用“不識”二字過渡。再比如兩首詩都用了“只緣”二字來進行引導。此外王安石的“身在最高層”與蘇軾的“身在此山中”也是非常相似。
由此看來,兩首詩歌都淋漓盡致地體現出宋詩的特點。相對于唐詩側重畫面形象思維,宋詩更傾向于抒發見解議論。而這兩首詩歌在寫景抒情方面的相通巧合,堪稱英雄所見極同!
但是,如果兩首詩歌完全雷同,也就無從彰顯兩位文豪的成就。兩首詩之所以能夠流傳久遠彪炳史冊,就在于詩歌于細微之處閃耀的智慧光芒,于點滴之中展現的豪情萬丈,更在于兩位作者的深邃思想。
意境
《登飛來峰》與《題西林壁》都講了怎樣認識事物的問題,只是側重點不同。前者側重于講正確認識事物所需要的是高屋建瓴,那就是要登高望遠,使自己處于最高點;后者側重于講正確認識事物所需要的是移步換景,那就是換位思考,使自己取得最佳觀察點。
《登飛來峰》層次井然,安排穩妥。“飛來山上千尋塔”寫飛來峰的地勢,寫登臨之高險。 “聞說雞鳴見日升”七字,不僅言其目極萬里,亦且言其聲聞遐邇,頗具氣勢。雖是鋪墊之筆,亦不可等閑視之,實景語中的高唱。且作者用事,深具匠心。“不畏浮云遮望眼”,用“不畏”二字產生奪人的氣勢。尾句“自緣身在最高層”拔高了詩境,具備有高瞻遠矚的氣概。
“不畏浮云遮望眼,只緣身在最高層”的胸襟境界,只有登上天外飛來的高峰才觸發得出;但無“聞說雞鳴見日升”作鋪墊,亦引不出此等胸襟境界。只有登上“飛來峰上千尋塔”,才能用見日出聞天雞的故實;也只有在天外飛來的高峰見日出聞天雞,才能導出不畏末俗亂真、站得高看得遠的膽識氣概。思緒條貫,勾連緊密;天衣無縫,一氣呵成;前后關照,渾然一體。
《登飛來峰》寫于王安石三十歲那年。當時他年富力強,雄心勃勃。詩歌反映出年輕氣盛、仕途坦蕩的詩人為實現自己的政治抱負而勇往直前、無所畏懼的進取精神,也顯示出他打算在政治上高瞻遠矚,不畏奸邪的勇氣和決心。
《題西林壁》是蘇軾游覽廬山后對廬山做出的總體描述。詩人立足西林寺,從平視、俯視中寫出。起句“橫看成嶺側成峰”,寫廬山橫面側面的山勢,平視廬山,奇勢疊出。詩句的概括精密準確,描繪細膩生動,表現出廬山的峰嶺走向,“遠近高低各不同”這句則寫廬山遠近高低的山勢。詩人俯視廬山,變幻莫測。
“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是詩歌的議論之處。詩人以議論的筆觸,寓哲理于抒情之中,闡釋人們習以為常的觀念,也就是世人的主觀認識,都具有局限性。寥寥兩句就道盡了詩人已經看破的人情事理。通讀全詩,我們不難發現,詩人樸素的理念,全從前面的寫景中鋪墊而來。
《題西林壁》是詩人蘇軾于47歲時所作。屢遭貶官的蘇軾當時離任黃州、就職汝州時,途經江西游廬山,寫下了此詩。
精神
一寫登飛來峰,一寫游廬山,地點相去一二千里。一先一后,寫作時間相隔34年,王安石的詩先于蘇軾的詩。同為“唐宋八大家”之列,同為北宋歷史大名鼎鼎的政治家,王安石與蘇軾能夠分別寫出兩首異曲同工意境卓然的詩歌,絕非偶然所得。兩首詩歌
王安石作詩時,年僅30歲,正倍受皇帝重用,在政壇冉冉升起。所以《登飛來峰》表現出詩人“居廟堂之高則憂其君,處江湖之遠則憂其民”的壯志雄心。他在飛來峰頂滿溢豪情,正好一抒胸臆、一展懷抱、一吐真情。
而蘇軾作詩時,已經47歲,因政見不合屢遭打擊。也正是他經歷了宦海沉浮人間冷暖,才看破了所謂世間紛亂,自有一番超脫之情。身處廬山之中的蘇軾,儼然和光同塵,物我同在,超然世外云淡風輕。
所謂詩如其人。兩首堪稱“孿生姐妹篇”的名篇,折射出兩位政治家、文學家的精湛才華,更掩映出他們坦蕩的襟懷,過人的智慧,令我們贊嘆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