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岳定海
【作者簡介】岳定海,四川鹽亭縣人,北京廣播學院畢業,供職于綿陽廣播電視臺,四川省作家協會會員,綿陽市散文學會常務副會長。正式出版發行個人文學著作14部,執行主編《綿陽散文選》,《綿陽大觀》等文學選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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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由作者授權發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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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大師能進入我的文字天地是有原因的。
無數個歲月,我在許多座城市游覽觀光和探訪時,總有朋友熱心陪我晚餐后K歌,而我又總是對內蒙古和西藏及西部的歌曲情有獨鐘。久而久之,除騰格爾宛若天籟的《天堂》、齊豫撥動心弦的《橄欖樹》、汪峰火中飛舞彩蝶的《北京北京》、額爾古納樂隊遼闊無垠的《鴻雁》、云飛用淚浸濕的《父親的草原母親的河》與美國圣潔的《斯卡布羅集市》外,我多半會用低沉渾厚的嗓音唱起《在那遙遠的地方》,我覺得,王洛賓的這首歌,在西北草原上的濕地里萌芽,在幻想里開花,在快樂里生長,在幸福里掛果。
再說明白一些,中國歌曲的厚實土壤中,無數“美”的花兒絢麗綻放。這其中,尤以一往情深的《在那遙遠的地方》、被稱為“中國小夜曲”的《草原之夜》、風行天下的《康定情歌》三首格外奪目。
我以前認為王洛賓是西北人,有那么多“花兒”的芬芳熏陶著他也圍繞著我,有這想法也是近情理的。
實際上,王洛賓是地道的北京人,1913年12月生在牛角灣藝華胡同一座小院里。父親王德禎除當賬房先生外便是唱京劇、拉胡琴、吟唱西皮流水等。后到一座教堂做事,王德禎牽上幼小的王洛賓去聽優雅的教堂音樂。自那時起,在虔誠的信眾里多了位熱愛音樂、迷戀靈魂的小孩,對音樂的喜愛,伴隨著他的一生。
王洛賓長大后幾經輾轉到了延安,那是抗日烽火燃燒的年代。后受延安指派,王洛賓與蕭軍、塞克、洛珊等人一道,前往新疆組織抗戰劇團,為民族的覺醒而吶喊。他們從西安出發途中經過六盤山時,暴雨如注,被迫留住于一個叫和尚鋪的馬車店,在“嘩嘩”的風雨聲中,綽號叫“五朵梅”的老板娘為替這些旅客解去煩悶,便在客棧的大雜房里用高亢明亮的嗓子唱起“花兒”,唱著唱著,“五朵梅”想起自已男人老早走西口外出謀生至今音訊全無,這些住店的旅客也在不可知中走向明天;她痛哭中,喊出西北蒼涼傷感的腔調,在一旁聆聽的王洛賓熱淚盈眶了。
他揮筆寫下《眼淚的花兒把心淹了》。這首歌對王洛賓本人有著里程碑的意義——打消了他渴望到法國巴黎學習西洋音樂的熱望,扎根在民族的大地上,吮吸音樂素養,這首歌,是他辛勤培育的第一朵西北“花兒”。
再往前行,王洛賓發現甘肅、寧夏、青海的“花兒”最為流行,他坐在山地的草坡上,發現群山沉靜、草原蔥蘢、牛羊如云,繚繞其間的是,質樸的“花兒”美麗的“花兒”生命的“花兒”。
多年后,飽經磨難的王洛賓仍笑著講,感謝“五朵梅”的歌聲,將我挽留在了大西北。
在王洛賓傳奇的音樂生命中,有件事需著重地講述一下,好為后世銘記。
1940年夏天,著名導演鄭君里率攝制組到青海湖畔的金銀灘拍紀錄片《民族萬歲》,時在西寧昆侖中學任教的王洛賓,應邀在攝制組做雜務,攝制組居駐在當地千戶長同曲乎的大院里。
按劇情需要,草原上除牛羊滿山白云飄外,還需要一位漂亮的牧羊女在茸茸的青草間甩鞭放牧,自然,千戶長同曲乎最乖巧可愛的小女兒薩耶卓瑪入選,在劇場干雜事的王洛賓被鄭導演看中,挑出飾演牧羊女的幫工。
那年王洛賓27歲,演戲、跳舞、騎馬、譜曲樣樣拿手,一試藏裝,還就像藏族青年那么一回事呢。
鄭導演一聲喊:“拍戲,開始。”
藍天下,王洛賓與薩耶卓瑪并肩策馬而行,他被這無邊無際的詩意與浪漫打動了。
王洛賓在美麗薩耶卓瑪調皮笑著的那刻,騎馬繞在她的身后,用皮鞭抽了一下馬身;馬兒歡快地奔跑起來,薩耶卓瑪吃了一驚,她一聲尖叫,回頭瞪了一眼,象是嗔怒,心兒卻是喜悅的。
薩耶卓瑪趁王洛賓不注意時,也繞到他身后,舉鞭在王洛賓后背上輕輕一抽,算是報了一鞭之仇。
時光凝固了,一首流傳千載的西部情歌在金銀灘的云朵里,在薩耶卓瑪的笑渦里誕生,歌名《在那遙遠的地方》。
在那遙遠的地方
有位好姑娘
人們走過她的帳房
都要回頭留戀的張望
我愿做一只小羊
跟在她身旁
我愿每天她拿著皮鞭
不斷輕輕地打在我身上
這首歌,王洛賓采用哈薩克族民歌和藏族民歌的部分音樂元素,并融合漢族旋律中的音階創作,而凝成音樂史上的經典。它在王洛賓的心巢里起飛,在華人的目光里期盼,在薩耶卓瑪的笑靨里流瀉,一直飛到大江南北、大洋彼岸,造就如宋代“凡有汲水處,皆詠柳郎詞”的盛況。
后來在一次會上,王洛賓演唱完這首歌曲,全場爆發熱烈的掌聲。想想看,剛從“文革”長夜里熬出來的人們,忽然聽見了愛情、花朵、戀人等久違情感的傳頌,其激動是可想而知的。
天妒紅顏,1953年薩耶卓瑪因病離世。由于《在那遙遠的地方》在天下面的持久魅力,薩耶卓瑪被西北西藏同胞視為“女神”;從2002年夏天起,當地政府年年舉辦“金銀灘草原王洛賓音樂藝朮旅游節”。在花海一樣的草原,已故的王洛賓的兒子王海成作為嘉賓,出席慶典。一天,王海成到金銀灘看望薩耶卓瑪的弟弟高貝和妹妹才讓卓瑪。幾個人都近老年,在風的吹拂云的映照下,高貝老人動情地拉著王海成的手說:“我們是親戚呀,歡迎常來金銀灘草原走一走。”王海成已是淚光閃爍了。
在高貝家的墻上,還掛著千戶長同曲乎與王洛賓的珍貴合影,及薩耶卓瑪青澀、含羞的照片。
那輕輕的一鞭呵,年年月月輕敲在藏漢人民親如兄妹的情義里,血濃于水的姻緣中……
王洛賓的婚姻生活也是一波三折,包容了坎坷、憂傷、痛苦與遲來的寧靜。
本文開始講的與他同行西北的人中叫洛珊的,是他第一個妻子,因忍受不了世事變遷與顛沛流離離開了他。王洛賓第二個妻子黃玉蘭與他共居屋檐下,同走風雨中,孰料在一次政治風云里經受非人折磨后撒手人間。王洛賓本人呢,在年輪更替里遭遇紅與黑的雙重打擊而未再婚。新的時代,云淡風輕,命運眷顧著這位心如止水的老人,一天,他在烏魯木齊的居所被人叩開了。
來者是女作家三毛。
她從臺灣島的一家報紙上讀到大陸歌王王洛賓半生感人事跡,決定親來新疆見這位可敬的老人。
那一天,王洛賓彈琴,三毛站在琴邊為白發蒼蒼的王洛賓唱起了她作詞的《橄欖樹》。“不要問我從哪里來我的故鄉在遠方為什么流浪流浪遠方流浪......”一曲終了,剛失去荷西不久的三毛淚花盈盈,楚楚動人。
王洛賓凝視三毛,也為她演唱了自已含著滄桑往事的歌曲《高高的白楊》。從賓館出來告辭的路上,三毛告訴他,第二天隨團返回臺北。分手之際,三毛歡快地揚著手臂,如不諳世俗的少年,那一刻,王洛賓心中洋溢著感動。
大半年后的1991年1月4日,經歷過風風雨雨的三毛在臺北一家醫院自縊,多愁善感的她,永遠地離開了深愛著的人世間。
王洛賓得知噩耗后在狹小的居所里自澆自愁,他恍忽覺得連系自已與音樂王國的最后一根琴弦迸裂,那個叫著三毛的知音也遽然消逝。
喝醉后并為三毛而寫的《等待》,將王洛賓半世的蒼涼傾瀉在苦與痛的記憶里。
1996年3月14日凌晨,這位為人民為祖國歌唱了一生的巨匠,病逝在烏魯木齊一家醫院。當天,全市大雪紛飛,好像為這位了不起的音樂大師,獻上大地最為純潔的花辮。在風中在雨中在哀思里,王洛賓的靈魂與大自然溶為一體,久久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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