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水河靜靜地向東流著，至縣界附近，忽然轉彎向北流去。西岸莊與東堤村在這里隔河相望，到對岸去須順河堤繞行遠處的橋。
并鄉擴鎮這年的秋季，淀邊蛙聲惹驟雨，葦田惹新綠，大雨頻繁不斷。
盧水河水位高漲，老魚吹浪；莊稼地里水深近尺，泥鰍翻波。
各村都在排莊稼地里的水。西岸莊的一大方地與東堤村的地為鄰，東堤村的地，又與數千畝的皇家莊農田相連，而西岸莊的農田地勢低洼，水往低處流，大面積的瀝澇水流經西岸莊的莊稼地，然后注入盧水河。
西岸莊干部找到東堤村，希望他們自己開條排水溝排澇，否則西岸莊的莊稼長時間泡在水里，就完了。東堤村不以為然，皇家莊的水也往俺村地里流呢！兩村與皇家莊協商，這個村離河較遠，如果單獨撤水，工程較大，所以沒有積極性。
西岸莊村民公開罵街抱怨，說村干部是武大郎賣豆腐一一人慫貨軟，這些年，西岸莊光讓外村的欺負了。
前年春季，村里種在縣界邊干河溝里的小麥，快秀穗了，因為對干河溝歸屬有爭議，溝外鄰縣村里沖出上百人，拿鐵鍬下到溝里，統一行動，將幾百米長溝里綠油油的麥子全部鏟掉了。村里人罵著街往溝里沖，鄉里和村里的干部們胳膊挽胳膊攔著勸阻，否則非出大事不可。市里和縣里到現在也沒斷清溝地的歸屬。河溝地至今也種不成。
盧水河邊的一大塊地，適合種水稻，麥收后插秧時，河里正值枯水期，水流較小，上游村攔河筑壩，先顧自己插秧用水。等西岸莊勉勉強強插上秧，上游村稻田里多余的澆地水又大面積涌來，西岸莊的秧苗又被泡在水里。附近有一個廢置的大坑屬皇家莊，找人家商量，希望將水撤到這個大坑里，這村的干部像吃了搖頭丸，頭不停地搖，一百個NO。眼看秧苗要泡黃了，鄉長和鄉副書記找到皇家莊支書協調，仍是不答應。二人當場停止了村支書的工作，后來支書沒了轍，答應了往坑里排水，才解了困局，因此皇家莊對西岸莊的干部也不太感興趣。
今年西岸莊換了新的村班子，這回排澇，又要有麻煩了，村民們對新頭兒們也沒抱多大希望。
幾天來，不斷有村民與東堤村的人發生互罵甚至肢體沖突，情緒激烈，有群體械斗的趨勢。
包鄉的縣領導帶著幾十名干警趕到鄉里，來做村里的工作。
當天午后，縣鄉領導將兩村的支書叫到西岸莊村會議室。還沒坐下，東堤村支書鄭強話也不說，便將大會議桌的臺布猛地拽到地上，并拉抽屜，由于用力過猛，抽屜啪一聲掉在地下，行為怪異，顯然是喝了酒。
西岸莊支書林猛大怒，抄起凳子砸向鄭強，“你他媽的砸我大隊來了！”同時沖上去打鄭強，二人廝打在一起。
縣鄉領導大吼，“混蛋！別打了，到鄉里去！”
人們將他倆推到后院的鄉政府。鄭強邊走邊用手機給村里人打電話，說挨揍了，讓村里組織人到西岸莊打架。
西岸莊村主任在高音喇叭上大喊，“西岸莊的全體村民，東堤村的人砸了咱們大隊部，還要組織人來村里打架，老鄉們有槍的拿槍，有刀的拿刀，各帶傢伙到大隊集合，跟他們拼了！”
鄉副書記飛跑過來，一把將麥克風拽了下來，“你要惹大事啊！出了事你負得了責呀？”村主任紅著眼說，他們都欺負到家里來了！
西岸莊的村民各持刀槍棍棒奔到村委會，聽說鄭強在后院的鄉政府，馬上把鄉政府大門堵了，里三層外三層，周圍的民房頂上也上去了很多人，人們高聲叫罵，“鄭強，滾出來！砸死你個兔崽子！”
“你他娘的野兔子趕集一一膽不小啊！敢砸大隊部，梆死你！”
一會兒，兩輛卡車拉著滿車的人順河堤向西岸莊方向開來，在村口被干警們組成的人墻攔住。從車上跳下東堤村百十名年輕人，一個個手持鐵鍬、棍棒，橫眉立目，企圖沖過干警們的隊伍。
匆匆趕過來的鄉主要領導對帶隊的東堤村治保主任劉臣說，鄭強在鄉政府，沒傷一根汗毛。劉臣翻臉不認人，瞪著眼說，我見不著鄭強，誰說什么都沒用！
一會兒，他接到了鄭強打來的電話，才逐漸安定了下來。僵持了一段時間，他就著鄉里給的臺階，說了幾句大話，帶著人先回去了。
鄉政府院里，全鄉工作人員一部分把守大門，防止村民涌入，一部分監督周圍民房頂上，防止有人拍磚胡鬧，還有人分頭去做村民的工作，穩定情緒。
天漸漸黑下來了，村里在鄉政府大門口拉上了電燈泡，并從村委會搬來長條椅擋住鄉大門。他們說，鄭強跳墻、鉆窗戶或者掏洞跑都行，但是甭想從大門口出去。來了就梆死他！
一會兒，燈光昏暗的大院里又傳來幾個女人的高聲叫罵，原來是林猛的媳婦和嫂子妯娌幾個，聽說東堤村支書砸了大隊部并打了林猛，闖到鄉里找鄭強。林猛的爺爺八十多了，也跟了來，老頭逐屋尋找，對把守的人說，讓我看一眼什么樣的鄭強，他怎么這么橫啊？我看他一眼就走！把守門口的人分明看到老頭白襯衣下面，腰里掖著一把菜刀。鄉里人好說歹說，并叫林猛出面，才把老頭和妯娌幾個勸了回去。
屋里領導們意識到這場村架是解決排澇問題的最佳契機，做鄭強的工作，要他承認錯誤，向西岸莊道歉，并且自己村開挖排水溝排澇。同時把皇家莊支書也叫來，要他也克服困難開溝排水，不再影響這兩個村，皇家莊支書答應了。
鄭強余酒尚未消盡，一時不能接受。
他沉吟著，也在考慮怎么辦，他知道西岸莊這個新支書也不是好惹的。林猛的父親當過村治保主任，那年，西岸莊一婦女失蹤了二十多天后，在村邊井里里發現了尸體，已腫脹變綠。驗尸那天，娘家來了幾十人，企圖鬧事打砸喪家，林猛他爹將村里的青壯男人們叫到一起，說，“他們膽敢在西岸莊鬧事，全把他們放平！我不信他好漢能打出村去！”他手握鐵鍬，站在前頭，人們群情振奮，摩拳擦掌。娘家人一看勢頭不對，乖乖地撤了。老子英雄兒好漢，林猛這小子也不會是省油的燈。
西岸莊村主任的媽更是個好勇斗狠主兒。他家曾與鄰居打架，鄰居人多，他家哥三個在前面打，他媽端一簸箕白面在后邊督戰，哪個兒子的頭被打破了，她上去一把白面給捂在傷口上，“接著上！去打！”三個小子每人一身白面，像三只白虎與鄰居死纏爛打。直打得鄰居求饒才罷手。
現在最小的白虎當了主任。
這回碰上茬子了！鄭強頭腦越來越清醒。午夜12點多了，他終于答應了條件。
消息傳出，有村民大聲地說，“這叫'西岸事變'，逼鄭排澇，成功了！”
村干部讓人們從房頂上下來，并把準備的磚頭瓦塊搬下來。大門口的人們也撤走，并由村干部開道，將鄭強安全送出了村。
此時已是凌晨一點鐘。
鄉里的人們尚未吃晚飯。有人去廚房，有人直接回屋睡覺。這時突然接到淀口村緊急電話，“防洪堤開了大口子，洪水快要進村了！”
“全體人員立即集合！馬上去淀口村抗洪搶險！”人們又從屋里跑出來，鉆進吉普車，跨上摩托車，一溜煙沖出了鄉政府。黑暗中，不知誰用粗壯的嗓音唱了兩句，“風在吼！馬在叫！我犒它個勞勞！我犒它個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