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景岳名介賓，字會卿，明代著名醫(yī)家，著有 《類經(jīng) 》 《景岳全書》等著作。他博收眾采，批判 地繼承并發(fā)展了前代醫(yī)家的成果，自成一家，指出 真陽為人之大寶，遣方用藥以溫補為主，創(chuàng)制八陣 方，更推藥有 “四維” ，即以人參、熟地黃為良 相，大黃、附子為良將之法，且 “四維”之中更 以熟地黃為重。對于張景岳運用熟地黃之特色，現(xiàn) 從其學術思想基礎及臨證配伍特色等方面進行綜合 分析。
1 基于溫補思想，于陰中求陽
1. 1 立足于陽氣，論治當溫補
張景岳在診治疾病中重視陰陽，指出陰陽為醫(yī) 道之綱領，但凡診察疾病施以治療，都必須先審查 陰陽，醫(yī)理雖然復雜紛繁，但以陰陽二字概括足 矣。力排朱丹溪 “陽常有余，陰常不足”之說， 認為陽并非有余，所以在重視人體陰精的基礎上立 足于陽氣。他指出元陰、元陽是人體生命的根本， 生化之機，陽先陰后，陽施陰受，并由此著重強調(diào) 了陽氣的重要作用，發(fā)揚了 《黃帝內(nèi)經(jīng)》中 “陽 氣者，若天與日，失其所則折壽而不彰”的思想， 提出 “天之大寶，只此一丸紅日，人之大寶，只 此一息真陽”理論，并多次作出論述闡釋。他提 出陽為生之本，即 “人得天地之氣以有生，而有 生之氣即陽氣也，無陽則無生矣” 。所以凡欲養(yǎng)生 者首當保護陽氣，治療疾病則以溫補為主，重視溫 補元陽，如 《景岳全書·傳忠錄·陰陽篇》中所 述 : “凡欲保生重命者，尤當愛惜陽氣，此即以生 以化之元神，不可忽也” 。
1. 2 陰陽互根不可偏頗
張景岳在重視陽氣的基礎上，亦不忽視陰精的 作用，并認為陰陽原本為一氣，曰 “道生陰陽， 原同一氣，火為水之主，水即火之源，水火原不相 離也” 。即陰陽如同水火，二者同根同源不可偏 頗，由此可見張景岳十分重視陰陽和調(diào)。他認為， 天地陰陽最重要的變化規(guī)律就是平衡，這樣才能氣 令調(diào)和而利于萬事萬物的生長，這是世間變化的道 理，曰 “天地陰陽之道，本貴和平，則氣令調(diào)而 萬物生，此造化生成之理也” 。張景岳深入闡釋陰 陽互根之理，提出 “陰陽者，一分為二也”的觀 點，認為陰陽二者缺一不可 ，“陰不可以無陽，非 氣無以成形，陽不可以無陰，非陰無以載氣” 。強 調(diào)陰陽二氣具有整體性，二者同根同源不可分割， 曰 “精中無氣，則孤精于內(nèi)，陰內(nèi)無陽，則氣耗 于外” 。充分闡述陰陽二氣互根互用，即 “孤陰不 生，獨陽不長”的道理 ［1 ］ 。
1. 3 用熟地黃陰中求陽
張景岳基于陰陽互根的基礎，提出了補陽的基 本大法，即陰中求陽 。“陰根于陽，陽根于陰，凡 病有不可不治者，當從陽以引陰，從陰以引陽，各 求其屬而衰之” 。在診治疾病時應陰中求陽、陽中 求陰，即 “善補陽者，必于陰中求陽，則陽得陰 助而生化無窮; 善補陰者，必于陽中求陰，則陰得陽升而泉源不竭” 。人之陽氣有賴于真陰的滋養(yǎng)， 二者同根同源不可偏頗，避免陰陽偏衰一方，應陰 陽相濟，或助陽配陰，即 “益火之源以消陰翳” ， 或滋陰涵陽，即 “壯水之主以制陽光” 。張景岳認 為 ，“藥石稟天地之氣而生” ，熟地黃 “味甘、微 苦，味厚氣薄，沉也，陰中有陽” 。熟地黃產(chǎn)于中 州沃土之鄉(xiāng)，經(jīng)過炮制后藥性平和，稟至陰之德， 善補五臟之真陰，故為陰中求陽之上品。其 “甘” 應天氣之陽，陽氣具有升浮之性，而味甘者具補、 和、緩之功，因而可補中，而其 “苦”應地氣之 陰，陰性沉降，其行為下，而味苦主瀉，所以又可 瀉實。
2 重用熟地黃依據(jù)及理論基礎
張景岳法事溫補，遣方用藥尤以熟地黃為重， 他將其列于 《景岳全書·本草正》中濕草部之首， 在自創(chuàng) 《景岳全書·新方八陣》之 186 方中，用 熟地黃者共 51 方，其中補陣 29 方中用熟地黃者達 22 方之多，見表 1。
表 1 張景岳新方八陣中熟地黃方分布情況
八陣 ( 方劑數(shù)) 熟地 黃方 方 名 補陣 ( 29) 22
大補元煎、左歸飲、右歸飲、左歸丸、右歸 丸、五福飲、七福飲、一陰煎、加減一陰 煎、三陰煎、五陰煎、大營煎、小營煎、補 陰益氣煎、兩儀膏、貞元飲、當歸地黃飲、 地黃醴、歸腎丸、贊化血余丹、蟠桃果、王 母桃
和陣 ( 20) 1
金水六君煎 攻陣 ( 6) 0
散陣 ( 17) 2
五柴胡飲、大溫中飲 寒陣 ( 20) 5
保陰煎、加減一陰煎、化陰煎、玉女煎、滋 陰八味丸 熱陣 ( 25) 7
六味回陽飲、理陰煎、胃關煎、鎮(zhèn)陰煎、歸 氣飲、三氣飲、九氣丹
固陣 ( 10) 2
固陰煎、鞏堤丸
因陣 ( 59) 12
逍遙飲、決津煎、五物煎、胎元飲、滑胎 煎、九蜜煎、毓麟珠、贊育丹、六物煎、九 味異功煎、當歸蒺藜煎、二十四味敗毒散 張景岳認為，地黃得土之氣，而其生者過于寒 涼，且又土臟喜暖，因而脾陽不足、脾胃虛寒者用 熟地更宜，曰 “至若熟則性平，稟至陰之德，氣 味純靜，故能補五臟之真陰” 。諸多疾病多由真陰 不足所起，又言 : “無論陰陽，凡病至極，皆所必 至，總由真陰之敗耳” 。真陰虧損可表現(xiàn)為發(fā)熱、 頭疼、焦渴、喉痹、痰嗽、喘氣，或脾腎寒逆之嘔 吐，或虛火上炎之吐血、衄血，或水泛肌膚、陰虛 泄瀉、陽浮狂躁、陰脫仆地等癥狀。熟地黃尤擅補 五臟真陰，治療真陰虧損諸證，認為非熟地黃不足 以達其效，曰 : “陰虛而神散者，非熟地之守不足 以聚之; 陰虛而火升者，非熟地之重不足以降之; 陰虛而躁動者，非熱地之靜不足以鎮(zhèn)之; 陰虛而剛 急者，非熟地之甘不足以緩之; 陰虛而水邪泛濫 者，舍熟地何以自制? 陰虛而真氣散失者，舍熟地 何以歸源? 陰虛而精血俱損，脂膏殘薄者，舍熟地 何以厚腸胃?” 張景岳認為，熟地黃 “本草言其入手足厥、 少陰經(jīng)，大補血衰，滋培腎水，填骨髓，益真陰， 專補腎中元氣，兼療藏血之經(jīng)” 。精血虧虛之證亦 可以熟地黃為補，認為 “諸治之陰血虛損者非熟 地不可” 。熟地黃味厚，甘厚相合，既入于肝經(jīng)又 具脾土之性，肝主藏血，脾主統(tǒng)血，因而其又具有 大補精血之功 ， “實精血形質(zhì)第一品純厚之藥” ， 可用于治療精血虧損諸證，如脾不統(tǒng)血、營虛失血 或肝脾虛損等。
張景岳所創(chuàng)新方八陣中，攻陣未用熟地黃，其 余各陣中所用熟地黃特色亦有不同。當代醫(yī)家蒙木 榮 ［2 ］ 分別論述了各陣所用熟地黃的不同作用: 補 陣以其組方大補陰、陽、氣、血; 和陣和其不和補 虛而祛邪; 散陣扶正而散表邪; 寒陣滋陰降火而祛 虛熱之邪; 熱陣滋陰抑陽而除虛寒之邪; 而固陣熟 地黃者固其泄; 因陣用熟地黃因其虛。 3 熟地黃配伍特色 張景岳擅用熟地黃亦可見于其應用配伍，在重 用熟地黃的同時配伍其他溫性藥物，使其既能盡發(fā) 其溫性，又助熟地黃藥效。在張景岳常用與熟地黃 配伍的藥物中 ， “四維”中與熟地黃同為 “良相” 之人參尤為多用，其他溫性藥物如回陽救逆之附 子、燥濕化痰之半夏、血中氣之藥當歸等配伍也各 具特色 ［3 ］ 。
3. 1 與人參配伍
熟地黃配伍人參為張景岳氣血雙補最常用之 法，他認為氣血為人之根本，人參、熟地黃為補氣 補血之要藥，曰 “且夫人之所以有生者，氣與血 耳。氣主陽而動，血主陰而靜” 。人參有健運之 功，補氣以人參為主; 熟地黃稟靜順之德，補血以 熟地黃為主。新方八陣中補陣之首大補元煎即用此 配伍，此方救本培元、大補氣血，可用于治療氣血 大虧、精神失守等危重病癥，為 “回天贊化、救 本培元第一要方” 。張景岳所創(chuàng)兩儀膏，全方只人 參、熟地黃兩味，二者同用 “治精氣大虧，諸藥 不應，或以克伐太過，耗損真陰” 。即精氣不足，真陰虧損者，人參、熟地黃相伍尤為適宜。精氣二 者猶如陰陽之互生，精能化氣，氣生精血，張景岳 所用多方皆以此方為基礎。他指出 : “虛在陽分而 氣不化精者” ， “虛在陰分而精不化氣者” ，以人 參、熟地黃為補 。“凡諸經(jīng)之陽氣虛者，非人參不 可; 諸經(jīng)之陰血虛者，非熟地不可” 。二者互為陰 陽，為其他諸藥不可替代。
3. 2 與其他溫性藥配伍
3. 2. 1 配伍附子 附子性辛熱，為陽中之陽， “尤贊術、地建效” ，對熟地黃發(fā)揮藥效有不可替 代的助益作用。張景岳所用之鎮(zhèn)陰煎、九氣丹等方 即用此配伍，以鎮(zhèn)陰煎為例，本方 “治陰虛于下， 格陽于上，則真陽失守，血隨而溢，以致大吐、大 衄，六脈細脫，手足厥冷，危在頃刻而血不能止 者” 。附子善走諸經(jīng)，且走而不守，可引火歸元， 又引補血藥歸于血分，使熟地黃之效充分滋養(yǎng)真 陰，同時因其熱性又可回陽，二者相輔相成，實為 熟地黃與附子相伍的獨特之處。
3. 2. 2 配伍半夏 半夏味大辛微苦，性溫，可升 可降，為陽中之陰。熟地黃與半夏配伍的方劑中， 以金水六君煎為其代表，此方 “治肺腎虛寒，水 泛為痰，或年邁陰虛，血氣不足，外受風寒，咳嗽 嘔惡，多痰喘急等證” 。這也正合 《景岳全書·本 草正》中 “陰虛而水邪泛濫者舍熟地何以自制” 之言。腎主水，水為至陰，其本在腎; 水化于氣， 故其標在肺，肺腎虛寒，水無以制，泛而為停。張 景岳金水六君煎基于水生萬物、陽根于陰之理，用 熟地黃、當歸補腎中精血，使精血充而氣化以鎮(zhèn)， 合半夏、陳皮之燥，使水濕潛消而痰咳止，二者相 伍，共建金水相生之功 ［4 ］ 。
3. 2. 3 配伍當歸 當歸與熟地黃配伍在張景岳 《新方八陣》中運用頗多，如大補元煎、五福飲、 大營煎、貞元飲、理陰煎等方，均以此二藥相伍為 主。以熱陣之理陰煎為例，脾腎中虛宜溫潤者最當 用之，該方可治真陰虛弱所致諸證，亦可用于 “婦人經(jīng)遲血滯” 。熟地黃與當歸均可補血，二者 相須為用則補血之效更宏，且當歸為 “血中之氣 藥” ，既能補血又可行血，亦可防熟地黃之滋膩。 二者相伍又可用于真寒假熱之證，使人陰氣充足， 汗從陰分而出，則真寒亦可不攻而散。
3. 3 駁熟地黃滋膩之嫌
在歷代臨床應用中，諸多醫(yī)家畏熟地黃之滋 膩，恐其膩滯礙胃，阻于中焦以生痰飲或致泄瀉等 患，故臨床忌用熟地黃。張景岳則不以為然，并舉 崔氏腎氣丸治痰浮及仲景八味丸治腎泄之例以排眾 誤，曰 “有畏其滯膩者，則崔氏如以用腎氣丸而 治痰浮? 有畏其滑澤者，則仲景何以用八味丸而醫(yī) 腎泄?”如治痰飲之病，張景岳曰 : “治痰者求其 本，痰無不清” ，認為 “濕動為痰” ，痰飲多由脾 腎虛弱失運水飲內(nèi)停所致，因而治療當滋腎化痰以 治其本，以熟地黃陰中求陽，腎陰充則真陽足，真 陽足則痰自化。對于拘泥于熟地黃滋膩生濕、用之 必伍淡滲利濕之說者，張景岳認為 “溫補即所以 化氣，塞因塞用之妙也” ，即以熟地黃滋陰之中溫 陽兼以化氣，氣化則濕可自利。
4 小結
張景岳溫補思想立足于陽氣，指出了陽氣的重 要作用，認為 “陽非不足” ，因此，論治以溫補為 主，同時重視陰陽平衡，認為陰陽二氣互根互用不 可偏頗，從而提出補陽當從陰引陽。而熟地黃為至 陰之品，善補五臟之真陰，因其 “陰中有陽” ，故 以熟地黃陰中求陽。在其配伍上以溫熱藥為主，在 重用熟地黃的基礎上以人參等藥相伍，共助熟地黃 建效。同時以熟地黃滋陰的同時亦可溫陽而避免滋 膩，且力駁熟地黃滋膩之弊。總之，張景岳用熟地 黃之法對現(xiàn)代臨床具有重要的指導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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