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天圖文打卡挑戰#
昨天早晨筆者無意間點開了一篇微頭條,其內容是一位頭條創作者對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教授酈波先生詩作的評價。因為酈波教授的詩從題目到詩中正文的詞句,都能在古人的詩歌作品中找到相應的痕跡,因此該作者認為,酈波教授是抄襲古人的“笨賊”。
看到這位作者的舉例,作為一個對古代文學有著濃厚興趣的漢語言文學專業的學生,我只想一笑了之——凡是對古代文學發展脈絡有較為清醒認識的人,都不會用比附前人詩句的方法來說今人所做的詩是抄襲。
可當我瀏覽下面的評論時,竟有為數不少的人贊揚這位頭條創作者“觀點雅正”,直呼“說得好”!這迫使我不得不再去瀏覽這位創作者所創作的內容,但即使瀏覽了兩三遍,我還是覺得這位創作者分明就是“班門弄斧,貽笑大方”。還是那句話,稍微熟悉中國古代文學發展脈絡的人,都不會如此簡單粗暴的以“抄襲”論酈波先生的詩,更不會直呼為“賊”。
可是為什么那么多人都跟風叫好呢?我按耐不住好奇心繼續翻看下面的評論,才知道在這位創作者之前,一位名為一凡詩客的創作者早已經因為詩作之事,與酈波教授產生了“爭鳴”,并引起了不少網友的關注。
“爭鳴”起源于酈波教授所作的名為《旅夜書懷》(也有版本稱《旅夜作書》)的一首詩:
長夜永懷難自問,欲箋尺素賞音稀。
一身多少江湖事,明月清風弄我衣。
一凡詩客自己稱,他讀了這首詩,如鯁在喉,忍不住要說兩句,于是寫了一篇名為《改寫酈波教授一首七絕兼論名人詩詞》的文章。文章字斟酌句地評價了酈波教授《旅夜書懷》的優缺點,并且將這首詩改寫為:
長夜奈何憑自問,欲封尺素雁聲稀。
推窗檢點江湖事,風月滿懷塵滿衣。
這件事到了這個時候也不過是正常的詩歌交流,創作切磋,可隨著后續發展,這件事一再升級,一凡詩詞客又撰寫文章嘲諷酈波教授詩作抄襲。這篇文章出后,為數不少的創作者、“網絡評論家”包括筆者在內,都紛紛跟進,發表自己的看法。
昨天中午筆者就想撰寫一篇名為《今人寫不得古詩了嗎?淺談古詩創作中的用典、引用、化用與拼接》來駁斥一凡詩詞客的《向酈波教授學習(酈波--從漢唐穿越而來的詩壇妙手)》,可后來發現,酈波教授本人已經就此文章撰寫并發表了《關于〈旅夜作書〉一詩的詳細解答與再回復》,其中列舉了大量前人的詩句雄辯地證明中國古代詩歌創作中的引用、化用、用典甚至拼接的傳統。
已有珠玉在前,筆者又何必隨后拋磚呢?于是,便打消了就此事撰寫文章的念頭。然而,我今天早晨醒來的時候,突然又看到了一凡詩詞客就此事發表的最新文章《感謝酈波教授百忙之中的回文》。讀完這篇文章后,我心中一笑,想起了他在先前文章中的所言:
本人狂悖,冒然改寫酈波教授的大作。幸得酈波教授專門發文回復精解并勸我多讀多練。苦讀之后,真正感覺到自己的孤陋寡聞。
他明明知道,自己孤陋寡聞,隨后卻仍然大言不慚地試圖用數據來駁斥酈波教授。看到這里,我心中暗自佩服一凡詩詞客不愧是高級會計師,什么事都懂得用數據來說話,甚至還精確到了小數點后兩位。他在文章中說:
1. 曹孟德的“青青子衿,悠悠我心”8個字,占《短歌行》128字的6.25%
2. 王勃的“落霞與孤鶩齊飛,秋水共長天一色”14個字,占《滕王閣序》971字的1.44%
3. 李太白的“停杯投箸不能食,拔劍四顧心茫然“占《行路難》95字的14.73%
后面16個例子就不贅述了,再說了酈教授也沒有把化用的、整句借用的例子分開列示。我也扒拉不明白,就按字數統計吧。
如果按照他的邏輯,他的算法,上面的例句中所算的數據應該不差。但是抄襲怎么能夠這樣來算呢?就單摘出來一篇詩文中的一兩句這樣算的重復率當然很低,可是如果把曹操《短歌行》、王勃《滕王閣序》和李白《行路難》等詩文中所有用典的句子,都進行查重,其他人不說,王勃鐵定無疑要帶上“抄襲”的帽子。
正如酈波教授在其文章下方評論中所回復的:
漢語與中國詩學的特點,導致了古詩詞創作中經典語詞與組合方式的重復性、相似性。這一點越往后期越明顯,所以小學興盛,一是探尋“主旨”,一是考尋“來處”。但并不能只憑語詞相似來定“來處”。不相信您來一首,我可以按您的標準找出句句“抄襲”之處。
其實,不只是詩歌,通讀了一部中國古代文學史,我們很容易就會發現,中國古代所有的文學作品都講究“繼承性”,講究“有史可稽”、“有案可查”。
我們都知道,中國古代第一部詩歌總集《詩經》雖然古代傳說是由孔夫子刪定的,但他的創作和流傳絕非出于一時一地一人之手。其中的雷同的句式、字詞俯拾皆是,如果按照一凡詩詞客等人的邏輯,恐怕這也算抄襲吧?那他為什么不去挑《詩經》的毛病,而單單揪住酈波教授一個人的一首詩不放呢?因為他自己也知道,他去挑《詩經》,只會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除詩歌之外,我們再來說一說散文、小說和戲劇(戲曲和雜劇)畢竟文學有四大體裁,詩歌只是其中的一類。
先來說散文,中國古代最著名的散文莫過于“唐宋八大家”的散文,如果用現在的查重軟件來查他們文章的原創度,其他的我不好說,但筆者可以肯定的是,韓愈的大部分散文以及應該都是過不了原創的。至于魏晉六朝、乃至上文提到的王勃、沒有提到的杜牧等人的駢文,其原創程度更是堪憂。當然,我是一個文科生,不擅長拿數據說話,如果一凡詩詞客有興趣,不妨去查一查,算一算。不過我要提醒其注意的是,要綜觀全文,逐字核查,這樣才能得出全面的數據。
另外說說小說,稍微愛好文學有點文學常識的人,都知道中國古典小說有四大名著:《紅樓夢》、《三國演義》、《西游記》、《水滸傳》。其實,除了這4部之外,還應該加上一部《金瓶梅》和一部《聊齋志異》這是我心中的古典小說六大奇書。
就《三國演義》來說,人所共知,這部小說主要脫胎于西晉史學家陳壽撰寫的《三國志》,不知一凡詩詞客在閱讀《三國演義》的時候有沒有如鯁在喉的體驗?
要知道,《三國演義有》很多都是原封不動地照抄《三國志》原文。
再來說戲曲,《西廂記》即使大家沒有閱讀原著,也都應該聽說過,其中故事最初源于唐代大詩人元稹的《鶯鶯傳》,后經歷代演變最終由王實甫寫成了《西廂記》,此間幾百年有諸多不同的版本問世,其情節故事,甚至遣詞造句不是說大有雷同,就是一模一樣,恐怕任何一個學習過古代文學的人都不會說他們是相互抄襲。
一言以蔽之,這是古代文學的特性。所以,“天下文章一大抄”并不是沒有道理的。廣而言之,不只是文學,中國古代所有的學問都有這樣的“沿襲繼承性”。
以史學論,《資治通鑒》是舉世皆知的偉大史學著作,但是其中大部分篇章,尤其是隋唐五代以前的都是從各類史書中抄錄而來的,原模原樣,一字不變的篇章有的是。不過,我想千年以來除了無知無畏的跳梁小丑,應該不會有誰公然的指責司馬光抄襲,說他做賊,最多說史料價值不高,原文摘錄而已。
根據我多年閱讀、寫作的經驗,想要在詩歌領域乃至在整個文學領域甚至整個人文社會科學領域,想要有獨立的創見,真的很難,如果翻用前人之意,前人之句都是抄襲做賊,那文科生沒法活了!
由此推而廣之,一凡詩詞客已經不是向酈波教授開炮,而是在向整個社會人文科學領域的學子、學者開炮,大概是因為他是學會計、搞數據的吧——站著說話不腰疼!
古人能夠原句原文的引用,為什么今人就不能?為什么別人可以翻用前人的詩句,甚至是引用成句,酈波教授就不能呢?還是有人真的是無知無畏,故意尋釁滋事呢?或者說,歸根結底,還是曹丕說的那句:文人相輕,自古而然呢?
寫到這里,我想到了吳敬梓的《儒林外傳》,我昨天就成寫道:如果吳敬梓現在還活著,恐怕可以續編一部《儒林外史》了。然其人自知不在儒林之內,而又在儒林之外乎?最后,我又想到了唐代文學家杜牧的一句名言,這里略微改動,作為全篇結尾:
其人不暇自羞,而旁人羞之,旁人羞之而不鑒之,亦使旁人復羞旁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