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一把姑蘇城的絲扇,怎能遮擋酷暑的冷寞。 歷史滄桑的皺紋,姑蘇人的夢想,從窗欞的木格里散落在青磚地上行走。
紫砂壺煮熟的世間夜語,在無聲地守候風雨歲月。
街巷的酒香有淡有濃,一杯黃酒,一曲未終可知當年唐寅的醉吟,也曾將殷紅的桃花說哭。
如今,聽不到車馬喧囂過鬧市,卻看見故河烏篷船悠悠載歌。
那個失意的人 那場不朽的失眠
他落榜了!一千多年前。榜紙那么大那么長,然而,就是沒有他的名字。
江楓如火,這天黃昏,船,來到了蘇州。但,這美麗的古城,對張繼而言,也無非是一座空城。
今夜是一個憂傷的夜晚。今夜,在異鄉,在江畔,在秋冷雁高的季節,容許一個落魄的士子放肆他的憂傷。
這樣的夜晚,殘酷地坐著。江水睡了,船睡了,船家睡了,岸上的人也睡了。惟有他,張繼,睡不著,夜愈深,愈清醒,清醒如敗葉落余的枯樹,似梁燕飛去的空巢。
月亮西斜了,意興闌珊。有鳥啼,是烏鴉。那月亮被它一聲聲叫得更黯淡了。江岸上,想已霜結千草。夜空里,星子亦如清霜,一粒粒零落凄絕。在須角,在眉梢,他感覺,似乎也森然生涼,那陰陰不懷好意的涼氣啊,正等待凝成早秋的霜花,來貼綴他慘淡少年的容顏。
江上漁火二三。即使瀟灑的捕魚的,也不免投身在風波里吧?
鐘聲響了,這奇怪的深夜的寒山寺鐘聲。鐘聲貼著水面傳來,在別人,那聲音只是睡夢中模糊的襯底音樂。在他,卻一記一記都撞擊在心坎上。鐘聲那么美麗,但鐘聲自已到底是痛還是不痛呢?既然失眠,他推枕而起,摸黑寫下“楓橋夜泊”。
月落烏啼霜滿天
江楓漁火對愁眠
姑蘇城外寒山寺
夜半鐘聲到客船
感謝上蒼,如果沒有落第的張繼,歷史上便少了一首好詩,我們的某一種心情,就沒有人來為我們一語道破。一千多年過去了,那張長長的榜單上曾經出現過的狀元是誰?沒有人記得。我們只記得秋夜的客船上那個失意的人“落榜者張繼”,以及他那場不朽的失眠。
江南第一風流才子唐寅
城北桃花塢,這里景色宜人,環境十分幽靜,一曲清溪婉蜒流過,溪邊幾株野桃衰柳,一丘土坡,很有幾分山野之趣。雖只幾間茅屋,檐下卻懸著雅致的室名“學圃堂”、“夢墨亭”、“蛺蝶齋”等匾額。唐寅一生酷愛桃花,別墅取名“桃花庵”,自號“桃花庵主”并作《桃花庵歌》:“桃花仙人種桃樹,又摘桃花換酒錢。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還來花下眠。半醉半醒日復日,花落花開年復年。……”
春日,園內花開如錦,他邀請沈周、祝允明、文徵明等來此飲酒賦詩,揮毫作畫,盡歡而散。此時唐寅過得清閑而超脫。隱居桃花塢,常與文人墨客聚飲。客去不問,醉便酣睡。
唐寅厭惡官場,鄙薄功名,從而放浪形骸,足跡遍及名山大川。曾治印一方,號稱“江南第一風流才子”。
這個玩世不恭的文人一直活動在我心里。沒有傳說中的風流倜儻,沒有秋香、沒有“三笑”、沒有“點秋香”,有的是坎坷的命運和江南才子的獨特性格。唐寅絕意仕進后一直隱居在桃花塢,以詩酒書畫逍遙自適,之所以如此,他一定是把世態炎涼、人情冷暖看得太穿了吧?
一代名花董小宛
蘇州城外半塘河,河水清緩,山上竹林幽幽,靜如世外桃源。小宛每日里沉醉于山水間,看片石孤云,流水落花,在院中花亭里彈琴吟詩,品茗對弈,每到幽林遠壑,就眷戀不舍。在旖旎風光的襯托下,她也容易涌動柔情,而真心真意地給人以嬌媚之笑。
辟疆前往董家,小宛醉臥在家,與辟疆相會于曲欄花下。辟疆見小宛秋波流轉,神韻天然,只是薄醉未消,懶慢不發一言。
又一年春,小宛患了重病,閉門不出。辟疆到時,小宛支撐著起身,牽著他的手說:“我十八天來昏沉沉如在夢中。今天一見到君,便覺神怡氣旺。”與辟疆在床前對飲。辟疆好幾次要告別,小宛都苦留。在與冒辟疆的戀愛嫁娶中,董小宛處處主動,煥發出向往自由、尋覓真情的個性光彩;而冒辟疆事事舉步躊躇,顯露出一個大家公子以自我為中心的人格弱點。
小宛入冒氏之門后,與辟疆常坐在畫苑書房中,潑墨揮毫,賞花品茗,評論山水,鑒別金石;見董其昌仿鐘繇筆意為辟疆書寫的《月賦》,非常喜愛,著意臨摹,每天幾千字,從不錯漏;畫的小叢寒樹,筆墨楚楚動人。
小宛最令人心折的,是把瑣碎的日常生活過得浪漫美麗,饒有情致。
洶涌的長江白浪激發起小宛的豪情逸致,他們常常是一人一壺,在花前月下默默相對,細細品嘗茶、酒的色香性情;小宛喜歡靜坐香閣,細品名香。寒夜小室,玉幃四垂,點燃兩三枝紅燭,在幾只宣德爐內燃沉香,靜參鼻觀,就好像進入了蕊珠眾香深處。
月色如水。夏夜納涼,小宛喜歡背誦唐人詠月及流螢、紈扇詩。為領略月色之美,她常隨著月亮的升沉移動幾榻。半夜回到室內,她仍要推開窗戶,讓月光徘徊于枕簟之間。月亮西去,她又卷起簾櫳,倚窗而望,戀戀不舍,反復回環地念誦李賀的詩句“月漉漉,波煙玉”。
有種名為“剪桃紅”的菊花,花繁而厚,葉碧如染,濃條婀娜。小宛非常喜愛,特意將花放在床邊。每天晚上,高燒綠燭,用白色屏風圍起三面,放一張小椅子在花間,調整好菊花,讓菊影具有參橫妙麗之態,然后身入花間,人在菊中,菊與人都在影中,此情此景,淡秀如畫。
小宛在自然平實的日常生活中領略精微雅致的文化趣味,在卑微的生命中企慕超脫和清澄的詩意人生。
數年后,小宛在南北湖畔雞籠山上面對暮春凄涼景致,感嘆江河破碎,一家流離,淚葬殘花。
綠窗偶成
病眼看花愁思深,
幽窗獨坐撫瑤琴。
黃鸝亦似知人意,
柳外時時弄好音。
就一把姑蘇城的絲扇,怎能遮擋酷暑的冷寞。歷史滄桑的皺紋,姑蘇人的夢想,從窗欞的木格里散落在青磚地上行走。紫砂壺煮熟的世間夜語,在無聲地守候風雨歲月。街巷的酒香有淡有濃,一杯黃酒,一曲未終可知當年唐寅的醉吟,也曾將殷紅的桃花說哭。如今,聽不到車馬喧囂過鬧市,卻看見故河烏篷船悠悠載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