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雪紅
相城的清麗,從一株嫩蕊凝珠的青蓮憶起。
是夜。一彎玉弓懸于黑絲絨天幕,顯得格外明亮皎潔。終究拗不過幼女嚷著要去相城觀荷的突發奇想,一家人竟追著疏月去了。
千畝荷塘在月光的籠罩下,舞出了“荷塘月色”的模樣。有風,攜著若隱若現的暗香,繞過我的發絲,駐留在鼻尖,悠悠然抵達疲倦的心靈深處。身心仿若被一股清泉溫柔地濯洗,緩緩舒展開來,恰似一朵柔軟的青蓮。月光,總是那么善解人意,你還沒發出請帖,她就挽一籃晶瑩的玉珠,披一襲銀色的衣裳,裙袂飄飄,乘著七月的微風,姍姍而來。
于是,有了“水面清圓,一一風荷舉”的亭亭出水;有了“散了真珠還聚,聚作水銀窩,瀉清波”的碧盤滾珠;有了“田田八九葉,散點綠池初”俏葉翻風;有了“采采荷花滿袖香,花深忘卻來時路”的荷香撩人……整個荷夜,似遠若近,引人遐想。說是水墨畫吧,卻又多了份清風里的生姿搖曳;稱是一闋晏殊的宋詞吧,似乎于婉約動人之外又平添了份令人難以捉摸的浪漫與神秘……
“是荷花。”女兒拍手喊道,然后像一只歡愉的夜鶯,飛入了荷花叢中。
“是荷海。”我在心里驚叫。
“是荷舟。”他一面打趣,一面劃著一葉小舟向河岸駛來。
他在船尾咿咿呀呀地搖櫓,我和小女靠在船舷,一路興奮地去追荷。木船似一尾歡快的游魚,在荷香的世界里自由地歡唱。夜蟲喁喁私語,亦有四處游蕩的螢火蟲,打著燈籠,在巡荷。瞧瞧那些高雅的荷花,你在,抑或不在,它就這么沒心沒肺地開著。即使是在無人游賞的夏夜,它也會輕啟朱唇,大方自若地來親吻你的臉頰,撓得你心里直癢癢。于是,你去“攀荷弄其珠,蕩漾不成圓”,大珠,小珠,跳入懷中。
月影婆娑,心如蝶舞。你還可以傾著上身,伸長脖頸,微瞇細眼,用一顆菩提之心去閱讀一枝菡萏的閑適,去聆聽一段關于月夜荷香的花事。漸漸的,你似乎聽見“噗噗……”花朵打開的微弱聲音。隨后,是兩朵,十朵,百朵……成千上萬的新荷像是被誰輕輕喚了出來,她們紛紛摘月為瓣,捻心作蕊,折水成葉,一徑裊娜地鋪展開來,瞬間,匯成荷的海洋。左手,是荷,右手,亦是荷,前前后后,上上下下,均是荷的影子在月下翩躚起舞。船微微搖晃,荷也跟著頷首微笑。月色愈加濃郁,仿佛少女的纖纖素手,溫柔地撫摸著欲睡的湖面,我們的船也慢慢兒停止了劃行,似不忍揉皺這幅安寧若荷的畫卷。塵世間,再多的喧鬧與繁雜,此刻,都歸于了闃寂。只因內心泊有一汪恬淡的清水,便有墨色的荷,暗暗噴著香。
欸乃如縷,荷塘似夢。
恍惚間,女兒仿若靜止成了一株披紅的幼蓮,而我則幻化成一頂擎雨的荷蓋,下有碧水,攜著我們一起去追風,聽荷……
那夜,因一葉幸福荷舟,我愛上了整座清麗的相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