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宋年間蘇州的瓊花
瓊花為何物？花史上一直有爭議。最早關于瓊花的記述，是北宋的王禹偁，至道三年（997年）王禹偁為揚州軍知事，作《后土廟瓊花詩二首并序》，序曰：“揚州后土廟有花一株，潔白可愛，且樹大而花繁，不知實何木也，俗謂之瓊花云。因賦詩以狀其態”。詩曰：“誰移琪樹下仙鄉，二月輕冰八月霜。若使壽陽公主在，自當羞見落梅妝。春冰薄薄壓枝柯，分與清香是月娥。忽似暑天深澗底老松擎雪白婆娑（注2-164）”。五十年后，歐陽修（1007-1072年）在慶歷八年（1048年）為揚州太守時，特地在花旁建“無雙亭”。韓琦（1008-1075年）與劉敞（1019-1068年）又有詩贊后土廟瓊花天下無雙。百年后，紹興三十一年（1161年）金兵入揚州，揭其本而去。一年后原地出一芽，由道士唐大寧精心養護，逐恢復原狀。又百余年后，宋亡，揚州后土廟瓊花突然死去，那株“絕世之珍”就此失傳。從而關于瓊花起于何時？實為何木？是否僅此一株？一直爭辨不休。
“瓊”的字義本指美玉，漢時的文學作品中有“瓊華”一詞，但泛指美麗的花朵，未見指特定的樹木。唐有瓊花，見載于宋?宋敏求（1019-1079年）的《春明退朝錄》，謂“揚州后土廟有瓊花一株，或云自唐所植，即李衛公所謂玉蕊也”。王禹偁在997年記錄的瓊花“樹大而花繁”，此樹也決非北宋初之物，可能為五代或唐末之遺物。近代周武忠撰《瓊花史考》，認為《揚州府志》與《甘泉縣志》所載瓊花開始種植于唐代的說法可信，北宋后因王禹偁等的詩文面名盛。至于隋焬帝看瓊花的傳說，無史料可證，僅出于清?諸人獲的小說《隋唐演義》第四十七回“看瓊花樂盡隋終，殉死節香銷烈見”，不足為證。
王禹偁所稱之瓊花，以后宋敏求謂：即玉蕊，《廣陵志》載：宋雍熙年進士（984-987年）孫冕過維揚謂:“山中甚多，但歲苦樵斧野燒，故木不能大，而花不能盛，逐不為人所貴”，“其說蓋誤以聚八仙為此花耳”。自此歷代對瓊花是玉蕊？是聚八仙？還是另有其種，后人多有爭議。宋?鄭興裔（1126-1199年）的《瓊花辨》謂：瓊花與聚八仙“若驟然過目，大率相類，及細觀熟玩，不同者有三”，一為瓊花，花大而瓣厚，色淡黃；二為瓊花，葉柔而塋澤；三為瓊花蕊與花平，不結子而香。清?李斗撰筆記《揚州畫舫錄》（1795年）記載：“繡球種名不一，有名聚八仙者，昔人又有瓊花為聚八仙者，逐相沿以繡球為瓊花”。 近代對瓊花的考證，認為玉蕊在唐代以后早已失傳，古稱玉蕊可能是西番蓮科的西番蓮，或山礬科白壇、或茜草科梔子、或金刀木科金刀木，但終無定論。比較合理的推斷，瓊花是忍冬科莢蒾屬的木繡球（繡球花、莢蒾繡球Viburnum macrocephatum），開花時由數十朵，不孕小花組成球形花序，花色由綠轉淡黃，后轉純白，其繁荗者，如雪花壓樹，清香滿院。這些特性與王禹偁的《瓊花詩》、鄭興裔的《瓊花辨》基本相符。由于木本繡球都為不孕花，不結子，只能依靠嫁接繁殖，其砧木即為聚八仙（現又名瓊花 Viburnum macrocephatum f.keteleeri）。聚八仙花序的外圍一般有八朵較大的不孕花，盛開時，滿樹雪白，但景觀不如木繡球壯觀。其花序的中心花小，為完全花，能結紅果。南宋周密（1232-1298年）《齊東野語》亦有瓊花嫁接的記述，謂：揚州后土廟瓊花，曾在宋仁宗慶歷年間（1041-1048年）與宋孝宗淳熙年間（1174-1189年）兩次移栽，均憔悴輙枯，后取孫枝接聚八仙逐活（注2-165）。現代植物分類，可以認定聚八仙（按《揚州府志》稱瓊花）是瓊花的原種，木繡球是瓊花的變型。但在學名命名時，1847年英國植物學家Robert Fortune(Fort)在中國先發現木繡球，進行了定名，后Alfred Rehder（Rehd）又發現聚八仙，只能以變形定名，因而把兩者的原種與變型顛倒了。
瓊花在宋代已有多次記述，并非只有揚州后土廟一株。王禹偁的詩并沒有講是“無雙”，孫冕謂山中甚多。金代的元好問（遣山 1190-1257年）撰《續夷堅志》謂：“鄂縣（今陜西戶縣）西南十里曰炭谷，入谷五里，有瓊花樹，樹大四人合抱，逢閏即花，初伏開，末伏乃盡。花如白玉，攢開如聚八仙（注2-166）”。瓊花（聚八仙）原產我國長江流域，主要分布于江蘇、浙江、江西、安徽等地的丘陵山區。筆者在20世紀50年代初，在蘇州花農的苗圃有木繡球的出售，山林有聚八仙的野生植株。
蘇州的瓊花在唐代可見證于皮日休在咸通十二年（871年）和陸龜蒙的詩《奉和魯望早春雪中作吳體見寄》，詩曰：“威仰噤死不敢語，瓊花云魄清珊珊。溪光冷射觸鸀鳿，柳帶凍脆攢欄桿。竹根乍燒玉節快，酒面新潑金膏寒。全吳縹瓦十萬戶，惟君與我如袁安（注2-167）”。北宋時又見王禹偁《詩一首》曰：“盡怪吳蘇地，瓊花冷不銷。時賢臨水國，天氣似中朝。密逐江云墮，輕隨海吹飄。影沉松塢亂，片響葦蓬焦（注2-168）”。王禹偁在雍熙元年到雍熙四年（984-987年）為長洲（今蘇州）縣令，其詩已提到瓊花，后在至道二年（996年）到揚州任，寫后土廟《瓊花詩》謂“不知實何木也，俗謂之瓊花”。是指后土廟這棵樹，不知真名，但知俗名。這俗名就可能來自蘇州的瓊花。還有與王禹偁同時代人孫冕過維揚時曰：“山中甚多，但歲苦樵斧野燒，故木不能大，而花不能盛，逐不為人所貴”。孫冕卻在天禧初（1017-1021年）任過蘇州太守。應該看到江南山區的野生瓊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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