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民有正當防衛的權利,面對突發的危險,無奈的防衛是為了保護自己的生命。但正當防衛法律早有規定,1979年的刑法就規定了一般正當防衛。規定的早,而適用的少,這些條款一度被稱之為僵尸條款,這是對法律人莫大的諷刺。
說起正當防衛案,人們耳熟能詳的是“昆山寶馬哥反殺案”。于海明大戰寶馬哥劉海龍,最終搶了劉海龍的刀,持刀將返回的劉海龍捅死,基于一般人的常情常感,誰知道返回的劉海龍是不是想繼續找兇器呢?當然,于海明應該感謝全程的監控錄像。小美是我的助理,我和她一起來學習另外一個類型的正方防衛案“盛春平正當防衛案”,他是直接持刀殺害前來要奪刀的人。
小美:盛春平案件其實也很典型,其發生在特定環境中,聽說你到過傳銷團伙?
老胡: 確實去過一次,那真是終生難忘。傳銷這個東西,可能沒有親身經歷過,你感受不到它的真正危害性。
2006年秋天,我正在河南大學上大二,老媽突然來電話,告訴我們家以后不會為錢發愁了,我頓時詫異了,難道說我母親中大獎了。老媽接著說,她到了一個制造筷子的工廠,她投資了8萬元,這個生意很賺錢。而當時我認為筷子是很便宜的東西,怎么賺錢呢?
短短幾分鐘,我感覺到事情并沒有那么簡單。后來我從老爸那里得知,他將家里的一套房子賣了,我家里有兩套房子,因為家里有兩個兒子,小姑說有很好的生意可以做,老爸就把其中的一套房子賣了,價格是5萬元,我老媽再拿上家里的積蓄3萬元,到西安找我的小姑。
這一去就被洗腦了!8萬元購買了1999元一套的什么物品,買了40套,老媽是在我小姑名下購買的,小姑可以立即得到3萬元,而母親可以立即返回1萬多元,剩下的就是小姑上面的層級給瓜分了。
我在網上查了很多資料,認定了我媽是卷入傳銷組織了。我自己一人坐火車趕到西安的一個筒子樓里,去了以后知道我小姑也是被親人騙來的,這人是我小姑的舅舅的兒子,我平時也叫叔,就是我舅爺的兒子。
我多次給我媽媽和小姑講,這個東西是不可能掙錢的,而他們沒有一個人相信。我呆了一個多月,還好這里不限制人身自由,但是每天依然有人上課,給你講發財夢。我母親在那里呆了8個月,我給家里所有的親戚都講了,千萬不要給我老媽錢,也不要相信她所謂的發財夢,最終騙不到人,老媽就回家了。
而那幾年里,老媽老爸經常因為8萬元的事吵架,我老爸至今對小姑有很大的意見,因為8萬元就是家里所有的家當,尤其賤賣的房子,現在值30萬元,而這些錢都是小姑給騙走的。
小美:你這個傳銷組織看來確實對人身自由限制不嚴,如果像盛春平這樣的,你到底會做什么,說不定會卷入違法犯罪。
老胡:是的,我們繼續進入盛春平的案件。盛春平不是親人騙來的,可以說是戀人騙來的,不過這“戀人”是從網絡上找的,可以說是網戀。
那是2018年,盛春平和女網友每天在QQ上聯系,兩人感情升溫后,女網友說她在杭州當服務員,盛春平便坐車從山東到了杭州的桐廬縣。到了以后,盛春平到了女網友居住的老舊出租房。
小美:為什么傳銷的窩點都在很破的地方呢?
老胡:確實是這樣的,我當時去的地方也很破,大體是因為房租低吧,因為他們盤踞的時間比較長,房租很貴,誰來交房租呢?
小美:盛春平去了后就被控制了嗎?
老胡:他基本上被控制,比如他到了后,自稱是女網友的表弟就出現了,表弟一直勸說盛到臥室休息,這讓盛很不自在,感覺不太對勁,當盛要求去衛生間時,女網友的女性朋友卻說,廁所被堵住了。
人有三急,盛要到門口去找廁所,表弟敲了一下門,男子成某強出來了,他們不讓盛走。盛的口袋里有一把水果刀,他就拿了出來要求離開,但是被拒絕了。這是乞求,也是示威,更是防衛武器。
預先準備防衛武器,不影響正方防衛的認定。法律應當鼓勵人們去防衛,不能認為人們身邊有防衛武器,就否定公民的防衛意識。
客廳里有四個人,他們一起靠近盛,要求盛把刀收起來,盛不收,他認為自己一收真的就被控制了。
小美:女網友此時在做什么,她和盛這戀愛談的,莫非就是欺騙嗎?
老胡:女網友見到此情此景,終于做了表示,她表示可以讓盛走,然后盛就準備走,當他走到門口的時候,女網友對著臥室喊了一句“叔叔”,臥室里跳出來3個男的。
小美:這女網友真會演戲,表明說可以讓你走,又喊人,真是太惡劣了。
老胡:所以說,盛把女網友當女友,而女網友把盛當作可以發展的傳銷對象。盛一看這架勢,力量相差太懸殊了,立馬表示,可以留下自己的所有的錢,意思給錢讓自己走。
這些男子不做任何表示,卻都沖了過來,他們要奪刀。盛此時也慌了,他拿著水果刀揮舞亂刺,最終劃傷了成某強的右手腕、左頸,同時刺中了他的左胸部。
舍得一身剮,敢把皇帝拉下馬。盛當時就是這個想法,他這一亂刺,來真的,還有人受傷了,他立馬說了一句“他受傷了,趕緊送醫院”,然后匆忙奪門而出,他的行李也不要了,是想要也不能要。
小美:成某強當場死亡了嗎?
老胡:并沒有,成某強被送入醫院治療接近一個月,開始是保住了性命,但是他還是想著傳銷事業呢,2018年8月4日,他就出院了,醫生告訴他,出院也不要忘記康復治療,注意休息不要勞累。
而8月11日,他在傳銷窩點突然昏迷,送到醫院無力回天,法醫鑒定結論是“左胸被銳器刺傷導致心臟破裂,愈合過程中仍然出血,引發心包填塞死亡”。
小美:從鑒定意見看,這個死亡還是跟盛的有關系,畢竟成某強是被刺傷后,后遺癥引發的死亡。
老胡:如果刺傷和死亡之間有因果關系,確實可以認定盛某將成某強刺傷,進而導致成某強死亡。
不過,成某強死因可以說是多因一果,刺傷和怠于治療,兩者都有作用,到底作用是多少,還需要分析。
人死了,有人就報案了。8月13日,警方在山東將盛春平刑事拘留,8月27日,被桐廬縣檢察院批準逮捕。
小美:這批準逮捕了,桐廬縣檢察院就是相當于認定盛春平構成犯罪了,因為逮捕是很嚴厲的強制措施。
老胡:批準逮捕的標準是證據有犯罪事實,可能判處徒刑以上,取保受審后會導致案件難以進行,就盛春平的情況,認定為無論是認定為故意殺人還是故意傷害致人死亡,都可能判處10年以上,判處10年以上的重罪,那是應當逮捕的。
也就是說,如果認定盛春平的行為構成犯罪,那就必須將其逮捕,如果批準了逮捕,那當然就是認為他構成了犯罪。
小美:這樣的案件,還是得慎重,起碼屬于疑難案件,桐廬縣檢察院應當向上級匯報。
老胡:檢察院和法院確實有一定的區別,比如說檢察院獨立,意思是整個檢察院系統獨立,每一級檢察院之間是領導和被領導關系,而每一級法院都是獨立的。
桐廬縣檢察院經過審查,確實難以做出決定,于是就向杭州市檢察院請示,這體現是檢察院上下一體、上命下從的體制。
當然,本案如果認定構成犯罪,盛春平可能被判處無期徒刑或者死亡,那是應當由中院審理的案件,而中院審理,也是應當由杭州市檢察院審查起訴,所以,從這個角度看,桐廬縣檢察院還是需要將案件移送杭州市檢察院。
小美:杭州市檢察院最終認定盛春平屬于正方防衛的理由是什么?
《刑法》第20條第1款規定:為了使國家、公共利益、本人或者他人的人身、財產和其他權利免受正在進行的不法侵害,而采取的制止不法侵害的行為,對不法侵害人造成損害的,屬于正當防衛,不負刑事責任。
老胡:杭州市檢察院最終認定盛春平屬于一般正當防衛,而不是特殊正當防衛。一般正當防衛,存在防衛過當的可能,而特殊正當防衛,指得是面對8種暴力犯罪,及時造成他人死亡的,也是正當防衛,不存在防衛過當。
小美:既然這樣認定,那就必須得論述為什么盛春平的防衛行為沒有過當?
老胡:是的,這是一個重點。杭州市檢察院認定的理由有6點:一是雙方力量懸殊,盛使用工具可以理解;二是案發點在傳銷點,盛很緊張,無法要求其對防衛程度做出精準判斷;三是盛開始警告了,但是無效;四是水果刀是普通刀具,盛并非刻意攜帶;五是盛刺傷一人后,就選擇了逃離現場;六是死者的死因是多種因素導致,防衛行為只是其中一種因素。
小美:杭州檢察院的理由很精彩,你是如何理解的呢?
《刑法》第20條第2款規定:正當防衛明顯超過必要限度造成重大損害的,應當負刑事責任,但是應當減輕或者免除處罰。
老胡:我認為,防衛過當的認定必須是“行為過當+結果過當”的雙過當。
具體到本案,盛的防衛行為,我覺的是沒有過當的,如果他不用刀刺過去,走不了的人就是他,同時他的防衛結果,雖然成某強最終死亡,但是如果他能夠按照醫囑治療,成某強是不會死亡的,因此不能將成某強的死亡全部歸責于盛的防衛行為,因此防衛結果也是不過當的,既然行為和結果都不過當,那么就可以排除防衛過當。
法律的公正就是讓無罪的人能夠不被追究刑事責任。
法不能向不法讓步,公民有理有據有力的防衛權,對犯罪也是一種震懾。最終,盛春平的這位女網友也被判刑。
盛春平的女網友郭某
而正當防衛一旦被認定為犯罪,公民就不敢防衛,就會慢慢讓公民喪失對違法犯罪作斗爭的血性。
來源: 胡究法的如法炮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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