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寧的民族理論是辯證的,他一方面強調被壓迫民族有民族自決權,另一方面又強調歷史發展的趨勢是民族融合,共產黨要為促進各民族的自愿聯合而斗爭。1915年列寧寫道:“我們要求民族有自決的自由,即獨立的自由,即被壓迫民族有分離的自由,并不是因為我們想實行經濟上的分裂,或想實現建立小國的理想,相反,是因為我們想建立大國,想使各民族接近乃至融合,但是這要在真正民主和真正國際主義的基礎上實現;沒有分離的自由,這是不可想象的。” 【詳細】
十月革命后采用聯邦制建國,是在當時政治力量對比形勢下不得不做出的重大妥協。十月革命前,列寧曾多次指出:“馬克思主義者是堅決反對聯邦制和分權制的,……在其他條件相同的情況下,覺悟的無產階級將始終堅持建立更大的國家”。
但是為了發動沙皇統治下的各少數族群參加反對沙皇的斗爭,布爾什維克宣布他們都是“民族”并應當享有“民族自決權”,可以自由地脫離俄國并建立自己的獨立國家。于是在沙皇政府垮臺之后,各地以“民族”為單元建立的“蘇維埃政權”和“自治政府”就如雨后春筍那樣遍地開花。當時高加索、土耳其斯坦、巴什基爾、立陶宛等地都有強烈的自治甚至獨立要求,在烏克蘭、波蘭、芬蘭等地已經出現了地方政治權力機構。新生的蘇聯中央政府沒有力量在軍事上進行鎮壓,而只能與它們進行妥協,在政權建構上給予各“民族”很大的權力。
但同時列寧在1920年強調聯邦制只是一個“過渡形式”,“聯邦制是各民族勞動者走向完全統一的過渡形式。……既然承認聯邦制是走向完全統一的過渡形式,那就必須力求達到愈來愈緊密的聯邦制同盟”。
在這一思路的引領下,蘇維埃政權在前沙皇俄國的領土上建立了大大小小的加盟共和國、自治共和國和自治州。聯邦制和民族區域自治在1918年7月被寫入第一部蘇維埃憲法。 【詳細】
建立各蘇維埃共和國聯盟,是列寧晚年確定的方針。由于列寧過早去世,實際領導實施這一方針的是斯大林。
列寧的意思本來非常明確,聯邦制只是在特殊國情條件下向完全統一(單一國家)的“過渡”形式。列寧逝世后,共產黨一度享有崇高威望,斯大林曾有多次機會帶領蘇聯各族走出這一“過渡”形態,但他和后繼的領導人不僅沒有這樣做,反而將其認作基本制度。一個可能的解釋是,他對蘇聯聯盟的凝聚力和制度的鞏固太有信心了。
首先,斯大林認為共產主義意識形態在蘇聯各地區已經占據絕對的領導地位,通過對少數民族干部隊伍的長期培養和對民族主義的批判,各加盟共和國、自治共和國的領導者都是“真正國際主義的共產黨干部”。其次,蘇聯共產黨中央領導的政治-人事紐帶在全國各地積極有效地運行,而且聯盟中央直接領導的秘密警察組織完全控制了所有共和國的政治變動。第三,各加盟共和國在蘇共的領導下已經建設成各有分工合作的統一的經濟體系。有了這三重保險,斯大林認為蘇聯的聯盟-聯邦體制將會堅如磐石。
從十月革命直至1930年代初的一段時期內,新生的蘇聯政府在各民族地區推行了“民族化”政策。這一時期蘇聯的“民族化”政策大體包括三個方面。
首先是“干部民族化”,“自20世紀30年代末起,從各加盟共和國、自治共和國到自治州、民族專區以及基層單位的主要黨政負責人絕大多數都是當地民族干部”。
第二個方面是“領土民族化”,在政治體制建構中為每個民族都設立了不同級別的共和國或自治州,使每個群體都擁有自己的“領土”,并以自己領土“代表”的身份參與聯邦。
第三個方面就是“語言民族化”,在沙皇時代,100多個民族中只有19個民族有文字,其余數十個民族僅有口頭語言,沒有自己的文字。蘇維埃國家先后為52種少數民族語言創造了文字。 【詳細】
直至20世紀30年代早期,被列寧鼓勵并得到斯大林支持的“民族化”政策,在三個重要的方面使民族得到了加強:支持民族語言的使用,創建了一個民族知識分子和政治精英群體,并正式地使族群以國家形態進行了組織化。
在民族語言問題方面,蘇聯的“民族化”政策在民族區域的管理中提升了民族語言和民族干部的地位,在各民族共和國中增強了語言能力并使非俄羅斯人“政治化”。那些原本沒有從現代政治權利的角度來理解自己群體身份的“非俄羅斯人”,現在更加從“民族”政治權利的角度來看待自己群體的身份和利益了。
在第二個方面,這一政策創建了一個民族知識分子和政治精英集團。在沙皇時期,俄國民眾沒有官方的“民族成分”,特別是在斯拉夫民族(俄羅斯人、烏克蘭人、白俄羅斯人)之間由于語言相近和宗教信仰相同,族際通婚十分普遍,群體邊界很模糊。許多民族知識分子是在俄羅斯人聚居區接受教育的,畢業后往往聚集在圣彼得堡、莫斯科這些大城市,他們與俄羅斯知識分子和政治精英打成一片,這從十月革命時各政黨領袖的民族組成中也可以看得十分清楚。沙皇統治下的波蘭人、猶太人、烏克蘭人、格魯吉亞人等群體的人士與俄羅斯人共同組成了布爾什維克、孟什維克、社會革命黨等政治組織。
在蘇聯政府推動下,每個公民都明確了自己的“民族成分”,在國家各種制度和政策實施中,他們明確了自己具體的“民族地位和權利”,他們都有了屬于自己“民族”的共和國。政府的“民族化”政策又進一步要求由“命名民族”(即自治民族)成員擔任所在共和國的主要領導位置,并在各共和國建立了培養本民族干部的各級學校。在這樣的理論引導和制度培育下,不僅各族民眾的“民族意識”得到持續強化,各民族的精英和干部集團也就隨之明確了自己的發展空間和升遷渠道,他們在“本民族”的教育體系中被培養,并在本族地區的權力網絡中很自然地逐步結成“民族集團”。所以,過去邊界并不清晰的吉爾吉斯人和烏茲別克人之間、俄羅斯人和烏克蘭人之間,會在新的自治制度和干部“民族化”政策的推行中各自形成自己的“民族精英集團”并與其他“民族集團”成員之間展開對權力和資源的爭奪。在戈爾巴喬夫的改革造成局面失控后,這些現成的“民族知識分子和政治精英集團”就自然而然、平穩地接受了各共和國的所有權力。
第三個方面,就是這一政策正式地使族群以國家形態進行了組織化。在沙皇時期,各族民眾生活在沙皇設置的各行省中(如蘇聯時期的烏克蘭地區在沙皇時期大致被劃分為9個行省),各族混居在一起,頻繁的跨地域遷移使許多人的地域歸屬感甚至族群歸屬感逐漸淡漠。但是政府為各民族劃定了各自的共和國和自治區之后,這一以“民族”冠名的領土和政權建設則使族群的組織化具有了“國家形態”。人口規模較大的民族都有自己的“共和國”,有屬于自己這個“民族國家”的政府和議會。民族國家的各項基礎設施、民族劇場、民族科學院、和民族電影廠都隨之建設起來”。這樣,在“硬件”建設方面,這些民族國家的構建已經完成了,把這些民族國家與聯盟繼續聯系在一起的,只是全蘇統一的意識形態、黨組織機構、計劃經濟體制加上秘密警察的監控。
盡管1920年代的“民族化”政策發生了嚴峻的逆轉,在斯大林領導下開始鼓勵俄羅斯語言及文化,但是由民族化推動的進程一直延續著。到了1960年代,絕大多數共和國已經體現出現代民族的特征,這并不僅僅表現在人口統計上,而且表現在政治上和文化上。 【詳細】
衛國戰爭時期,斯大林以防止少數民族背叛祖國為由,將10個民族整體遷移。日耳曼人從居住地伏爾加河中游遷到哈薩克和西伯利亞北部,該共和國建制在1945年被廢除;38.7萬多車臣人和9.1萬多印古什人遷到哈薩克斯坦、中亞和西伯利亞,車臣-印古什自治共和國被取消;北高加索一帶的卡爾梅克人、巴爾卡爾人、卡拉恰耶夫人全部東遷,卡巴爾達-巴爾卡爾自治共和國、卡爾梅克自治共和國被取消;韃靼人從克里米亞遷出,其自治共和國建制被廢除;麥斯赫特土耳其人東遷,其自治共和國被取消。1937—1944年間,總共有20多個少數民族,約440萬人被強制遷移。
1939年根據《蘇德互不侵犯條約》的秘密議定書,愛沙尼亞、拉脫維亞、立陶宛三國劃入蘇聯勢力范圍。蘇聯當局對三國的不滿分子進行了清洗,三國被迫害人口總計12.8萬余人。
20世紀30年代大清洗時期,少數民族干部遭到大規模的鎮壓。受害者中,有許多都是各民族共和國共產黨中的高級領導人。如烏克蘭共產黨的領導人維·柯秀爾、邱巴爾、波斯蒂舍夫被害身亡。西伯利亞州黨委第一書記羅·埃赫死于非命。卡累利阿自治共和國州黨委第一書記羅維奧、人民委員會主席愛·居林、中央執委會主席阿爾希波夫被槍殺。韃靼自治共和國韃靼州委書記列帕、州執委會主席巴伊丘林、人民委員會議主席阿布拉莫夫等被槍決。猶太自治州州委書記蘇哈列夫、州執委會主席卡爾特利、李別爾別爾格等被捕入獄。亞美尼亞中央第一書記阿·漢德然被貝利亞親手打死。 【詳細】
1953年斯大林去世后,如何處理他的上述遺產,成為此后所有蘇聯領導人面臨的棘手問題。1961年10月赫魯曉夫宣布在新的歷史條件下蘇聯各族人民已經形成了具有共同特征的共同體——“蘇聯人民”。赫魯曉夫公開稱,“舊社會遺留下來的民族問題,已經完全、徹底和一勞永逸地解決了”。
此后的勃列日涅夫也屢次宣布新的共同體的形成是蘇聯社會主義建設的偉大成就。但是,歷史表明這是一個虛假的共同體,他們對斯大林遺產的繼承,要遠多于改革。
1985年,戈爾巴喬夫上臺之后開始了被稱為“新思維”的社會改革,不過民族問題并沒有進入戈氏改革的范疇。1986年蘇共召開第二十七次代表大會,戈爾巴喬夫在大會上提出要加強社會和政治生活民主化和擴大公開性的問題。蘇共二十七大揭露了過去集中計劃經濟體制中的許多弊端,但未涉及到民族關系中存在的問題。戈爾巴喬夫在大會報告中基本上重復了過去有關民族關系問題文獻中的若干提法,肯定了蘇聯民族關系問題已得到比較圓滿的解決。但事實恰恰相反,20世紀80年代中期以來,蘇聯的很多民族地區出現了異常復雜緊張的局勢。 【詳細】
幾十年來,有三個重要紐帶把前蘇聯的各組成部分連接起來。而戈爾巴喬夫的改革導致這三個紐帶逐漸被瓦解。
第一個紐帶是蘇聯各地區、各民族共同信奉的意識形態。共產主義意識形態強調共產主義理想和無產階級的利益高于民族利益,強調用無產階級的國際主義反對民族主義。
第二個紐帶是在國家各個地區、各個民族中建立起來的統一的自上而下的共產黨組織。“在黨的機構上不是實行聯邦制,也不是成立各民族的社會民主黨集團,而是把某個地方的各民族的無產者團結起來”(列寧)。而作為惟一執政黨共產黨的中央領導機構,在各加盟共和國、自治共和國主要黨和行政領導人的任命上具有絕對的權力,從而保證了完全擁護聯盟中央的官員在各地區掌握行政權力,避免地方行政首腦利用憲法賦予的分離權來從事分裂獨立活動。各加盟共和國、自治共和國共產黨的書記是這些地區的“第一把手”,而這些書記都是由克里姆林宮直接任命或撤職。由聯盟中央直接領導的“契卡”和后來的“克格勃”組織對各地黨政官員實施著有效的監督與核查,具有特殊的權力。
第三個紐帶是“聯盟中央-加盟共和國-自治共和國-州(邊疆區)”體系的統一行政體制。在統一的計劃經濟體制下,各加盟共和國、自治共和國、邊疆區的經濟生產都是由中央政府的計劃部門統一組織的,有著非常具體的分工和合作。各共和國政府實際上并沒有規劃和管理本國經濟活動的實際權力。
此外,蘇聯的軍隊是統一組建的,各加盟共和國并沒有軍隊指揮權,外交、政府預算、稅收、資源使用、法律制定等方面的權力都屬于聯盟管理的權限,所以這些“國家”在實際運行中是有名無實的,聯盟政府是真正的權威體系。在戈爾巴喬夫改革之前,蘇聯在實際運行中表現得如同一個政治實體,這在很大程度上是由牢固的意識形態和人事任命的紐帶所維系和擴展出來的行政功能。
戈爾巴喬夫推行“改革的新思維”后,首先質疑原有的共產主義意識形態,提出了“民主化”、“公開性”和“不留歷史空白點”等口號,鼓勵對蘇聯歷史進行重新評價。結果波羅的海三國隨即提出了1939年《蘇德互不侵犯條約》及其附加議定書合法性問題,并以此為突破口,提出當年這三個共和國加入蘇聯的合法性問題。第一個紐帶在“改革”運動中已經變得名存實亡,取而代之的是帶有西方色彩的民主運動和形形色色的民族主義思潮。
戈爾巴喬夫在啟動政治體制改革的過程中,采取“一切權利歸蘇維埃”的黨政分開政策。1990年2月的蘇共中央全會取消了憲法賦予共產黨的領導地位,實行多黨制。這導致蘇共的權力被逐漸架空,加盟共和國的高級共產黨領導人紛紛脫黨。當蘇共的組織體系已經潰散而不再發揮作用時,第二個紐帶也就隨之瓦解。
蘇聯的經濟私有化使計劃經濟體制下各加盟共和國之間的共有的經濟基礎和經濟紐帶被極大地削弱了,這也使一些加盟共和國特別是俄羅斯聯邦的分離主義思潮占據了上風。1990年12月,葉利欽通過俄羅斯共和國(聯邦)議會發布了一項法案,決定俄羅斯只為中央政府1991年的預算提供不到十分之一的稅收來源,這對中央政府本身的存在構成了嚴重威脅。昔日環環相扣的蘇聯經濟機制開始垮臺,各共和國企業之間的經濟聯系開始被打破,第三個紐帶也最終斷裂。 【詳細】
外高加索三國:
在波羅的海地區三共和國民族分離主義帶動下,其他少數民族地區的民族沖突也頻頻發生。外高加索是民族矛盾和沖突的另一個熱點地區。
1987年10月起在阿塞拜疆共和國的納戈爾諾-卡拉巴赫自治州發生了阿塞拜疆人與亞美尼亞人之間的沖突,雙方均指責聯盟中央政府在處理“納卡”沖突中對己不公。1990年1月阿塞拜疆民族主義組織人民陣線策動巴庫居民騷亂,借機組織大規模群眾集會和示威,指責共和國政府在“納卡”問題軟弱無能,要求共和國政府辭職。在共和國民族主義情緒日益高漲的形勢下,阿塞拜疆最高蘇維埃于1989年9月23日在南高加索地區率先通過了共和國主權宣言,宣布阿塞拜疆為主權國家。與此同時,“納卡”沖突也激發了亞美尼亞共和國的民族主義情緒,1990年8月23日亞美尼亞最高蘇維埃頒布了共和國獨立宣言。
1989年4月8-9日,格魯尼亞共和國首都第比利斯市幾千人上街集會,示威者高喊獨立口號。當地蘇軍奉命平息騷亂,造成20多人死亡和數千人受傷,。1990年9月舉行共和國人民代表選舉,激進民族主義組織“自由格魯吉亞園桌會議”在共和國最高蘇維埃中獲得半數以上席位,實際上奪取了共和國政權。在11月14日舉行的共和國議會第一次會議就通過了共和國獨立宣言。
烏克蘭:
1990年3月在烏克蘭共和國和地方蘇維埃人民代表選舉中,各種政治和社會組織聯合為“民族聯盟”與共產黨競選,爭奪共和國政權。為迎合共和國境內民族主義情緒,7月16日烏克蘭最高蘇維埃通過共和國主權宣言,宣布烏克蘭共和國憲法和法律高于蘇聯憲法和法律,境內一切自然資源歸本共和國所有和支配使用。
白俄羅斯:
1989-1990年間,白俄羅斯人民陣線、白俄羅斯民族民主黨等民族主義組織相繼成立。白俄羅斯人民陣線成立代表大會提出“消除蘇共對政治的壟斷”,實現國家和社會生活“非政治化”。白俄羅斯民族民主黨行動綱領宣布要確立白俄羅斯人民自己決定命運的主權,竭力主張復興白俄羅斯民族傳統。在國內民族主義和反蘇反共思潮鼓勵下,1990年7月27日白俄羅斯最高蘇維埃通過共和國主權宣言,宣布白俄羅斯為主權國家。 【詳細】
波羅的海三國的獨立實際上無法動搖蘇聯的根基,它們三國人口只占蘇聯人口總數的2.8%,也不擁有重要資源。最后埋葬蘇聯的是俄羅斯的民族分離主義,因為俄羅斯是蘇聯的支柱。蘇聯雖然是由15個加盟共和國組成的,但力量并不平衡。蘇聯的面積是2 240.22萬平方公里,俄羅斯的面積為1 707.54萬平方公里;1981年蘇聯的人口是2.666億,俄羅斯的人口為1.391 65億。在自然資源、經濟實力等方面,俄羅斯聯邦都占有絕對優勢,蘇聯可以沒有波羅的海三國、可以沒有外高加索三國,但不能沒有俄羅斯。
在蘇聯各地民族主義思潮奔涌、民族分離主義日益發展之時,作為蘇聯最大加盟共和國的俄羅斯并沒有站在聯盟一邊。葉利欽為了與戈爾巴喬夫爭權,對民族分離主義浪潮推波助瀾,是波羅的海三國獨立運動的積極支持者。1991年1月,戈爾巴喬夫曾下令試圖用武力壓服立陶宛民族分離主義者,以維護國家統一。葉利欽立即以俄羅斯聯邦國家元首身份與波羅的海地區三共和國領導人發表聯合聲明,強烈譴責蘇聯領導人鎮壓獨立自主運動,造成流血事件;宣布俄羅斯和波羅的海三國主權受到威脅時,它們四國要相互支持和援助。莫斯科、列寧格勒等城市電視臺和俄羅斯報刊大肆渲染維爾紐斯流血事件,為立陶宛民族分離主義者大造輿論聲援。在國內外輿論壓力下,戈爾巴喬夫被迫放棄以武力維護國家統一和完整的努力。
1990年6月12日,在葉利欽等人的鼓動下,俄羅斯人民代表大會以壓倒多數(903票贊成,13票反對和9票棄權) 通過了《關于俄羅斯蘇維埃社會主義共和國聯邦國家主權的聲明》,宣布俄羅斯聯邦是一個主權國家,俄羅斯憲法和法律在俄羅斯全境內至高無上,俄羅斯聯邦保留退出蘇聯的權利。在俄羅斯的示范作用下,其他加盟共和國,包括自治共和國也相繼通過類似宣言,開始了“主權國家大檢閱”。到1990年12月又有9個共和國:烏茲別克、摩爾多瓦、烏克蘭、白俄羅斯、亞美尼亞、土庫曼、塔吉克、哈薩克斯坦、吉爾吉斯發表了主權宣言。 【詳細】
一般歷史上的多民族國家分裂,都表現為非主體民族竭力擺脫主體民族的控制,最終走向民族獨立。可是,蘇聯解體恰好相反,而是由最大民族俄羅斯人為主體的俄羅斯聯邦共和國帶頭謀求獨立,并積極支持其他民族共和國獨立。個中緣由,頗值得玩味。
在蘇聯內部,就經濟關系和政治關系而言,俄羅斯聯邦對其他加盟共和國,與蘇聯對東歐國家和一些第三世界國家的情形極為相似。蘇聯的版圖大體上是沙皇俄國時代的版圖 ,一些加盟共和國實際上是前沙皇俄國的殖民地,其經濟文化遠遠落后于中央俄羅斯。
蘇共由于排斥市場經濟,長期以來采用行政手段管理國家,人為地在全國搞勞動分工,在經濟上加大向民族地區傾斜的力度,實行低水平的“拉平”政策,讓發達地區支持不發達地區。民族地區的經濟文化發展水平速度明顯高于發達地區。這種企圖在短時間內實現拉平的政策既助長了一些落后民族的依賴心理,也引起了一些發達民族的不滿,反而加劇了民族矛盾和中央與地方間的矛盾。
俄羅斯不愿意繼續當“奶牛”
在與各加盟共和國的經濟交往中,俄羅斯是付出多于收入的一方。俄羅斯每年運到其他加盟共和國的產品要比輸入的多300億盧布,1988年俄羅斯全部利潤的61%都上繳中央,用于全蘇和其他加盟共和國的發展。有人計算,如果按照世界價格同其他加盟共和國進行交易,俄羅斯每年還可多收入250億盧布。
1990年5月,在俄羅斯聯邦第一屆人民代表大會上,俄羅斯聯邦在經濟上獨立自主、不再充當其他加盟共和國的“奶牛”和“輸血者”的聲音成為主旋律。同年5月3 0日,葉利欽當選為俄聯邦最高蘇聯埃主席。他當選后即表示致力于實現俄羅斯聯邦的國家主權,也就是說實現俄聯邦的完全獨立。8月8日,《俄羅斯聯邦國家主權宣言》獲得通過,其中規定凡是出售在俄境內開采和出產的鉆石、金屬、石油天然氣、鈾等戰略物資和商品的對外經濟協議,不經其同意均屬無效。年底,又決定把上交中央的預算款額削裁80%。這些決定雖然一再遭到聯盟的否決,但因其得到了俄羅斯人的擁護,聯盟的“否決案”便徒具空文。
少數民族地區也覺得吃了虧
高度集中的計劃經濟體制使聯盟中央經濟管理權限極大,而各加盟共和國卻幾乎無法控制自己境內的經濟活動。斯大林時期,聯盟部所屬企業的工業產值占全蘇工業總產值的89%,共和國部所屬企業只占11%。聯盟國家在進行工業建設布局時,將少數民族邊疆區作為原料產地,加工工業部署在俄羅斯聯邦等中心區,使邊疆地區的經濟很難協調快速發展。如中亞在歷史上是全蘇的產棉區,烏茲別克斯坦的棉產量占全蘇第一,塔吉克斯坦和哈薩克斯坦的棉產量也居全蘇的前列。但這些地區的棉紡織企業極少,生產能力不足,烏茲別克斯坦為全蘇低價提供原棉,又花高價購買其他共和國銷售的針織內衣、長短襪等針紡織品。一出一進,這些民族地區覺得吃了虧。哈薩克斯坦盛產糧食和奶牛,但缺少糧食加工和畜產品加工企業,該共和國所需的食品、糖果、人造奶油、鞋子等都從其他共和國調進,嚴重影響了人們的日常生活。在高度集中的計劃經濟管理體制,各加盟共和國對企業的產品和利潤沒有任何處置權,這一點,土庫曼斯坦總統尼亞佐夫說得很清楚:“我們開采石油、天然氣,但共和國誰也不知道,也不可能知道,這些產品按什么價格銷往何處。棉花的情況也是這樣。我們得到的是按某個地址發貨的指示,甚至沒有任何權力就此提出問題。對出口本國原料所取得的利潤和分配,共和國不能進行任何參與,但涉及到稅收,卻對我們有嚴格的要求。”
這種兩邊不討好的經濟政策使主體和非主體民族都對聯盟不滿,一旦政治高壓消失,聯盟很難維系。 【詳細】
加盟共和國的對抗使中央名存實亡,為擺脫危機,戈爾巴喬夫不得不通過簽署新聯盟條約來尋求出路。在這種背景下,戈爾巴喬夫把改革聯盟體制、建立新的主權共和國聯盟提上了日程。1990年12月24日,蘇聯第四次人代會通過了《關于新聯盟條約的總構想及其簽署程序》的決議,決定把現行聯盟改組為“自愿平等的主權共和國聯盟——民主的聯邦制國家”。為了取得民意的支持,蘇聯最高蘇維埃通過決定,就是否保存革新后的聯邦舉行全民公決。
在3月17日舉行的全民公決中,全蘇有80%以上選民參加了投票。投票者贊成保留蘇聯的占76.4%。除立陶宛、拉脫維亞、愛沙尼亞以及亞美尼亞、格魯吉亞、摩爾多瓦6個共和國政府拒絕組織公民投票外,其他9個共和國都組織全民公決的投票活動。參加投票和贊成票的比例為:烏克蘭分別為83%和70%;白俄羅斯分別為83.5%和83%;烏茲別克斯坦分別為95%和93.7%;哈薩克斯坦分別為89%和94%;吉爾吉斯斯坦分別為92.9%和94.5%;塔吉克斯坦分別為94%和96%;土庫曼斯坦分別為97.7%和98%;阿塞拜疆分別為75%和93%;俄羅斯聯邦分別為75.31%和71.34%。
從全民公決結果來看,大多數公民仍然主張保留聯盟國家,反對民族分裂,從而表明蘇聯對各民族的大多數居民仍有一定凝聚力。這是問題的一個方面。但從另一個方面來分析,作為構成蘇聯主體的加盟共和國俄羅斯聯邦,對保留聯盟的擁護率,相對來說就顯得較低。再從俄羅斯聯邦各地區投票的比率看,問題就更加明顯,越是遠離蘇聯政治、經濟、文化中心的莫斯科、列寧格勒的州和邊疆區,擁護率越高,而莫斯科和列寧勒格的擁護率最低。《獨立報》對此發表評論說,聯盟在其心臟地區得不到大多數政治精英和文化精英的擁護,就等于“聯盟已失去了靈魂,這對它的存在是極其危險的信號”。 【詳細】
全民公決后戈爾巴喬夫忙于制定新聯盟條約,葉利欽則忙于增強與戈爾巴喬夫討價還價的資本。6月12日,俄羅斯舉行了歷史上第一次總統選舉,葉利欽以57.3%的得票率當選為俄羅斯聯邦的總統,鞏固了自己作為俄羅斯主人的地位。葉利欽當選總統是對中央政權、蘇共、俄共的打擊。設立俄羅斯總統,并且賦予他很大的權力,這意味著在俄羅斯即將出現一個新的,與蘇共中央沒有任何聯系的,并且基本不依賴于蘇聯政府和蘇聯總統的權力中心,出現一個與蘇聯競爭的國家。
葉利欽當上總統后便開始自行其是。他訪問美國,表示要獨立自主地與美國發展關系,聲明俄羅斯不執行蘇聯政府制定的下一年的經濟計劃,禁止各政黨及群眾性的社會運動和組織在俄羅斯聯邦的國家機關、團體、軍隊和企業中設立基層組織和進行活動。對葉利欽針對聯盟中央和蘇共的這些命令與決定,戈爾巴喬夫無力進行改變。為了爭取葉利欽能夠簽署新聯盟條約,戈爾巴喬夫做出了最大限度的讓步,聯盟中央只保留了制定安全、外交、社會政策以及協調經濟活動等權力。1991年7月12日,蘇聯最高蘇維埃通過《關于主權國家聯盟條約草案》的決議。7月23日,蘇聯中央和各共和國領導人在新奧加廖沃舉行會晤,商討新聯盟條約具體內容。8月16日蘇聯各大媒體爭先公布了新聯盟條約文本。新條約規定,“蘇維埃主權共和國聯盟為平等共和國聯合組成的聯邦制主權民主國家”,“締約的每個共和國均為主權國家”, 主權共和國是第一位的。結成聯盟的各共和國保留獨立決定涉及本國發展的一切問題的權利,在國際關系中蘇聯為一個主權國家,但結成聯盟的各共和國有權同外國建立直接的外交、領事和貿易關系。條約規定,在聯盟職權范圍內,聯盟法律至高無上;在共和國職權范圍內,共和國法律在本共和國境內至高無上。土地、礦藏、水源和其他自然資源均為各共和國所有。聯盟沒有稅收權,聯盟的財政預算要取決于共和國提供多少。新聯盟條約實際上把蘇聯變成了松散的邦聯。
1991年8月19日,在新聯盟條約正式簽署前一天,以副總統亞納耶夫為首的強硬派發動了政變,他們本意是挽救聯盟,但政變只堅持了三天即宣告失敗。八一九事變后,新聯盟條約已經難以為繼,各加盟共和國紛紛發表獨立聲明,蘇聯加速走向崩潰。 【詳細】
回顧前蘇東國家的歷史,有一個現象令人印象深刻,那就是民族分離主義的破壞作用。昔日的蘇東社會主義國家,在存在了近半個世紀之后,竟然紛紛以民族分裂的方式走向覆亡。這無疑是值得人們深思的。
南斯拉夫:
南斯拉夫,雖然在集權程度上與蘇聯有較大差別,但在民族政策也屬于典型的民族大拼盤模式。從經濟角度上看,前南拉斯拉夫1991年分裂的一個重要原因是民族地區發展差距不斷擴大,導致地區矛盾和民族矛盾不斷激化。最富的斯洛文尼亞共和國人均 GDP是全國平均水平的 201.8%,最窮的科索沃自治省人均 GDP只有全國平均水平的 27%;兩者人均 GDP相對差距由 1965年的 5倍擴大到 1988年的 7.5倍 ;而與此同時,中央汲取財政能力不斷下降,中央財力過小,中央財政收入占國民生產總值的比重由 1972年的 20.7%下降到 1989年的 5.6%,而地方財力過大,且在各共和國之間分布極不平衡。這就形成了惡性循環,中央財力下降使得中央無力實行財政轉移支付 ,實現地區和民族均衡發展 ,導致地區之間和民族之間的經濟差距進一步擴大;地區和民族之間經濟差距的擴大又導致了中央財力的下降,富裕地區不愿多交稅,不愿意援助經濟落后地區,不愿意背 “經濟包袱 ”,而貧困地區又認為中央不公平,認為自己遭受著發達地區對能源和原材料的廉價剝削,導致地區與民族之間的矛盾不斷激化,中央與地方的矛盾也不斷激化,最終國家陷入分裂。
捷克斯洛伐克:
捷克斯洛伐克也實行民族大拼盤政策,它雖然重視從經濟上縮小民族地區差距,但仍然無法阻止國家的分裂。1969年,捷克斯洛伐克的斯洛伐克民族的經濟發展水平落后捷克民族的近50年,但隨著國家對斯洛伐克地區投入大量的資金,幫助其發展經濟,到1990年時兩民族的經濟發展水平達到了基本平等程度,但是到1993年國家仍然被分裂。這主要是因為在民族隔閡基礎上的民族分離主義思想不斷加劇:捷克人瞧不起斯洛伐克人,認為聯邦國庫的錢都讓斯洛伐克人花了,影響了捷克人生活水平的提高;斯洛伐克人雖然對國家拉平兩地區的經濟水平的政策感到滿意,但總覺得捷克人不尊重他們的民族感情。在這種背景下,民族問題的政治性不斷凸顯,遂在1993年1月1日和平宣告聯邦共和國解體,捷克和斯洛伐克分別獨立。 【詳細】
聯邦制和民族區域自治在1918年7月被寫入第一部蘇維埃憲法。正如美國學者理查德·派普斯指出的:“蘇維埃俄國成為把民族原則作為聯邦結構的基礎的第一個現代國家”。這個論斷非常重要。當今世界上絕大多數國家聯邦制結構的組成單元并不是以“民族原則”來確定的,而是歷史上的行政區劃。如在美國和瑞士,聯邦體制內部各個單元與聯邦政府之間的利益分配與博弈,不是以“民族”而是以“區域”(州)的形式來進行政治和社會動員,同時國民可在各單元之間自由流動。所以加里佛尼亞州與聯邦政府在預算方面的討論,與該州居民的種族和族群結構無關。盡管西班牙語裔人口在加州占有很大比重,而且是政府福利項目資助的主要對象,但是新墨西哥州的西班牙語裔居民對加州與聯邦政府之間的預算爭議并不關心。而生活在俄羅斯聯邦的各族居民(如哈薩克人、格魯吉亞人)則對本族加盟共和國、自治共和國的地位和各族之間的權力結構和利益分配極為關心。
蘇東社會主義國家則通過制度設計使各個民族共存于一個聯合體制中,而各個民族也有自己特定的地理區域,這就形成了強化民族意識和民族矛盾的制度安排,使經濟、社會、政治、文化問題等都與民族身份、民族分界緊密掛鉤,使民族矛盾與地區矛盾一體化,從而使中央與地方的矛盾以民族為分界線;一旦中央政權 (聯邦政權 )權威不再,每一個族群 (民族 )都將謀求政治獨立,這種聯合就隨之分崩離析。
由此可見,聯邦制結構的基礎是“民族”還是歷史上傳統的行政區域,涉及到的是兩種性質完全不同的聯邦制。蘇聯開創了“把民族原則作為聯邦結構的基礎”的先河,并影響了其他蘇東國家的聯邦制度構建,這是我們在反思蘇東社會主義國家的民族矛盾時不可忽視的。 【詳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