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孟子與荀子殊途同歸的向善路徑
[ 來源:中國民族宗教網 | 發布日期:2012-10-28 ]
人性問題是傳統儒家人學思想的核心和理論基礎,是貫穿于整個中國哲學史最為重要的內容之一。自孔子言性以來,各家對人性的詮釋眾說紛紜,爭論不休。“自來論性,并非專為研究性而研究性,而是為討論修養、教育、政治,不得不討論性。”[1]中國哲學向來注重人在宇宙時空中的地位和價值,人的思想道德修養一直是永恒的主題。為了從邏輯上論證人性提升的可能性,尋找提高人之思想道德修養方法,歷代學者鍥而不舍,都企圖從人性的起源和本質上尋找支撐自己思想的理論依據,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孟子和荀子。孟子、荀子都是圍繞人性本質的善惡來討論人性的。兩位先哲論性的目的都是主張加強后天的道德教育,以不斷提高內在修養,完善人的自身,只是在人性善惡的界定和實現向善的途徑和方法上,二者又存在著諸多差異。
一、“性善”與“性惡”——人生向善的人性基礎不同
孟子認為人性本善。孟子曰:“惻隱之心,人皆有之;羞惡之心,人皆有之;恭敬之心,人皆有之;是非之心,人皆有之。惻隱之心,仁也;羞 惡之心,義也;恭敬之心,禮也;是非之心智也。仁義禮智,非由外鑠我也,我固有之也,弗思耳矣?!盵2]孟子認為人性中有仁義禮智四端,仁義禮智四種根本善,在性中已具其端,乃性所固有,不是后天勉強練成的。孟子又說:“人之所以異于禽獸者幾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彼鞔_地指出,其所謂的性是專指人之所以為人的特性,性善是指人生來即有為善的可能。孟子認為人之異于禽獸者在于人都有“四心”——惻隱之心、羞惡之心、辭讓之心、是非之心,這些善端是人固有的天賦道德意識,善的完成需要主體將善端加以發揮和擴充,這就需要主體從心的內部修善——存心、養性、寡欲。這個道德修養的過程是以人的善性作為基礎的,目的在于為了擴善除惡。
荀子主張性惡。荀子所謂的性是“生之所以然者”,是生而完成的性質或行為,認為人的先天之性是好利多欲的,因此人的先天之性必定是惡的,生而完成者謂之性,生而后經過練習者都是偽。荀子曰:“人之性惡,其善者偽也?!盵3]認為善是偽的結果?!敖袢酥?,生而有好利焉,順是,故爭奪生而辭讓亡焉;……然則從人之性,順人之情,必出于爭奪,合于犯分亂理而歸于暴?!盵4]荀子認為,順乎人性自然發展就必然發生爭奪、殘賊等混亂的行為,本性沒有辭讓、禮儀的存在。荀子認為人性惡是可以改變的,善才是人生的目的和最高境界。通過師法教化,通過自身的“化性起偽”,用“禮”去規范行為,可以提高人的道德修養,最終達到善??梢?,荀子和孟子都試圖從探討人性的性質著手,為培養理想的人格提供理論依據,二者論性的目的相同,立論的人性本質相對。
二、“內省”與“外求”——人性向善的修養功夫各異
孟子主張人性善,他以良心本心言性善,直接決定了其道德內求的路向:良心本心是內在的,修養工夫亦必然是自內而發的。他弱化了孔子“修己之道”中約之以禮的他律要求,弱化了外在禮儀對人的規勸約束,而強化了“為仁由己”的自律要求。他認為人天生就具有使自己成為圣人君子的內在潛力,因此人只要發覺本心,反求諸己,修身養志,不必外求亦可以成為君子仁人。孟子認為仁義禮智的根據是來自于人所固有的德性,這是人性向善的根據。
孟子認為仁義是具內的。孟子道性善,言必稱堯舜。孟子認為圣人于我同類,只是圣人“出乎其類,拔乎其萃”。作為同類,我與圣人同具一樣的潛力,同樣有辨別是非善惡的能力,這也便是類的特征,是人性。外在的那些不可抗力,不能為人自身所主宰,但由自己所主動意求的禮儀之欲,是命,不是人性。在現實生活中,人難免受外界環境物欲的影響,孟子認為要提升內在的道德品質,發掘人之四端,提升這四種品格,須通過一系列“盡心”、“養性”、“思誠”“先立乎其大”的修養功夫,也便是反求諸己,使得內心得以澄澈,善性得以彰顯的內省工夫。孟子說“吾善養吾浩然之氣”。養氣能使人回歸良知、良能,清明無礙,使意志堅毅果敢。孟子說“誠者,天之道也;思誠者,人之道也?!盵5]天道至誠,人道在于認識天之誠。這種認識是通過內心自省,從而反省自我,把握天道。他主張“先立乎其大”,如此“則其小者不能奪也。”外部的欲望不能侵襲本心,則能保善良心,成人成圣。孟子的修養都在于體認本心,澄澈本心,發揮善性。反求諸己,自我內省,反思自得。反躬于自我的良心本心,得到自我良心本心之后,忠誠按它去做,完成由知到行,這樣便可以無愧于心,“仰不愧于天,俯不作于人” [6]。以內在的擴充和反省實現道德理性自覺。
相較于孟子,荀子則不然。他從人的本能欲望出發,明確提出孟子將道德修養的提高寄托于內心自覺上的不現實。他從性惡論出發,否定人的自律,堅持約之以禮,認為“善者偽也”,亦即人為,應該積偽而成。要改變這人性之惡,必須訴諸于“外求”,即主要依靠禮儀法度對人進行外在的矯治,只有這樣,人才能更好地生存下去,才能實現成人成圣的理想。
不同于孟子強調人的類的性質,荀子更看重人的群的性質。人“力不若牛,走不若馬,而牛馬為用,何也?曰:人能群,彼不能群也。”[7]人之所以為人,在于“能群”,按人欲順發則易于產生爭奪,危及群的存在。要在群中消除相互間的爭奪,就必須要有一種規范力約束,以禮義約之,避免“性”與“群”的矛盾,從而產生了禮義。這說明了人性惡的一面,但這并不意味“性”就與“群”是對立的,因為“君子寡其身而同焉者合矣,善其言而類焉者應矣。”人終歸是“向善”的,外在的禮義的存在使人能最終向善,并能以善的性質使群存在和發展。
和孟子相似,荀子也認為圣凡之性相同,“凡人之性者,堯、舜之與桀、跖,其性一也;君子之與小人,其性一也。”[8]但為何又有圣凡之別呢?荀子認為,圣人、君子能夠“化性起偽”,通過這種工夫,以外在的善,代替本性中會引發的惡?!笆ト嘶云饌危瑐纹鸲Y義?!盵9]圣人制法度禮儀教化矯人之性,化引惡之性以為善??梢姡Y儀法度的存在是人類群體存在的重要因素。孟子以善性為根據主張養性;荀子則以性惡為根源主張“化性”。和孟子的內省路線不同,荀子以外在的禮儀,勉勵人化性去惡,使得“途之人可以為禹”。
前面己經講到,孟子主張性之“本善”、“仁義具內”,荀子認為“仁義皆外”、“化性起偽”,人性“向善”,不論是通過“內省”還是“外求”的修養方法,但在最終的修養目標和歸宿上都是一致的,即“善”是人發展的最終指向。
三、“擴充善端”與“化性起偽”——善的形成與發揚過程相別
孟子和荀子在人性理想上都崇尚善,達到人人向善的目的。如何能使人向善,成就理想人格,他們都主張通過教育。但孟子認為應“擴充善端”,強化進行自我教育,荀子提倡“化性起偽”,強化外在教化,兩人在善的形成與發揚過程上存在著不同。
孟子主張性善,認為人生而有善端,但是人的耳目口舌感官之欲卻會蒙蔽人的善性,使人不能發揮善性而為惡。因此,要找回本心,就必須通自我過教育,激發內心的善端。他指出:“仁,人心也;義人路也。舍其路而弗由,放其心而不知求,哀哉。人有雞犬放,則知求之,有放心而不知求。學問之道無他,求其放心而已矣。”[10]孟子認為:成人成圣應該自我內省,存心養性,擴充善端,提升仁義禮智等人心中原有的道德屬性;“存夜氣”,“養浩然之氣”,使良知良能固有心底,發揚身外,這些都是人性向善,提高道德修養的必要途徑。
孟子也考慮到了環境對人提高道德修養的影響。孟子曰:“富歲,子弟多賴;兇歲,子弟多暴,非天之降才爾殊也,其所以陷溺其心者然也。今夫麰麥,播種而耰之,其地同,樹之時又同,浡然而生,至于日至之時,皆熟矣。雖有不同,則地有肥磽,雨露之養、人事之不齊也。故凡同類者,舉相似也,何獨至于人而疑之?”[11]孟子以歲多富兇,地之肥磽以致相似啟使,而得相反之果,說明外部環境與人之私欲相合,易蒙蔽人心,引入歧途。環境會使人天性泯失變化,如若不強化自律,反求諸己,不進行自我教育,人很容易失去人之為人的本性,為外物所蔽了。所以,孟子強調是人的自我教育,“擴充善端”,“反身以誠”,使人不至于為外物所遮蔽,從而成就理想人格。
荀子主張性惡,故而更注重“去惡為善”的功夫,亦即“化性起偽”。積偽在于知禮,知禮在于學。其方法自然在于外在的教化。他說:“人無師法,則隆性矣;有師法,則隆積矣。而師法者,所得乎積,非所受乎性。性不足以獨立而治。性也者,吾所不能為也,然而可化也。積也者,非吾所有也,然而可為也?!?[12]“故必將有師法之化,禮義之道,然后出于辭讓,合于文理,而歸于治?!盵13]荀子主張性之為惡,認為道德的形成不由內而發,而需要借靠外在的力量灌入。這樣在教育中受教育者便會失掉其主動性,而處于一種被動的地位,是以一種帶有強制性的手段以教化了。荀子之人性還在于人欲與環境相合而引惡之性,順此性則為惡,順性而發就會出現忠信盡失,禮儀盡喪;所以就需要學習、教化以克服人欲。荀子認為順性為惡,偽性為善。認為進行外在教化就可以改變這種引惡之性。這個“偽”即人為,也便是教化。教化能使“君子之學如蛻,蟠然遷之?!盵14]荀子認為人之辭讓敬長都并非人之本性,只是教育教化所致。這些善性的表現,都是需要偽之教化才能施諸于個人,成為善的。“善者偽也”。
荀子也提到環境對人性的重要影響。“蓬生麻中,不扶自直,白沙在涅,與之俱黑?!盵15]荀子認為,人們要與善為友,尋求優良環境熏陶,使人性去惡而向善。另外,荀子還非常重視積習的學習方法,“積土成山,風雨興焉;積水成淵,蛟龍生焉;積善成德而神明自得,圣心備焉?!盵16]人的學習教育總是點滴而成江河,積累而廣大的。注重積累,持之以恒,就可以達到“途之人可以為禹”的境地了。由上面可見,荀子主張,將引惡之性改造為善,是讓外在教育化入內心,積偽成善,以實現社會和個人的向善的道德理想。
通過對孟荀向善路徑的討論我們可得出結論:成就個人理想人格,實現社會向善是傳統哲學人性善惡研究的價值旨歸;人性本質的不同,也決定著向善路徑的差異。探明這一問題使我們知道,善的形成和發揚的過程是人之受教育和主動學習的過程。人是具有主觀能動性的動物,能夠通過一定的方法和途徑向善,提高思想道德修養,歸結起來在于:第一,人主動地自我教育,通過反求諸己,發揚本心,內在地提升自我;第二,接受外在的教育教化,“化性起偽”,以提高道德素質;第三,選擇或改變環境對自身的影響,趨利避害,成就理想人格。在這三者中又存在著方法、辨別、踐行等因素,善的形成永遠是一個不斷探索的過程。
參 考 文 獻:
[1]張岱年:《中國哲學大綱》,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82年版,第251頁。
[2] [10] [11]孟子?告子上[M] .孟子注疏 . 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
[3] [4] [8] [9] [12] [13] [10]荀子?性惡[M] .四書集注. 南京:鳳凰出版社,2006.
[5]孟子?離婁[M] .孟子注疏 . 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
[6]孟子?盡心上[M] .孟子注疏 . 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9.
[7]荀子?王制[M] .四書集注. 南京:鳳凰出版社,2006.
[14]荀子?大略[M] .四書集注. 南京:鳳凰出版社,2006.
[15] [16]荀子?勸學[M] .四書集注. 南京:鳳凰出版社,2006.
作者簡介:陳孝勇(1978—),男,漢,安徽六安人,安徽師范大學政法學院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