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東獅吼”究竟吼了些什么
文/趙炎
載《都市女報》8月26日A23版,責編:張嬋娟
對于文史典故的戲說式解讀,港劇是放得開思路與手腳的,哪怕是只千年蟲,也會給它披上新時代的外衣,讓它說幾句時髦話兒。關詠荷版的《河東獅吼》以及后來的張柏芝版,都有這樣的特點——縱向穿越很成功,橫向挖掘較失敗。這或許也是諸多大陸古裝劇的通病吧。
毋庸置疑的是,“河東獅吼”是南宋學者洪邁虛構的介乎于文學與史實之間的有趣故事,其性質有點類似于如今的虛無歷史。所謂“文以載道”、“存理之深”,洪邁的虛構,有他貶損理學之陰暗心理,但客觀上也反映了當時的婚姻家庭關系及倫理道德等各種文化特征的變化與碰撞,有助于回光當下。
吃軟飯的當然怕老婆
“河東獅吼”的女主角叫柳月娥,由于這個閨名無法查證,我們還是規矩點兒叫她柳氏。雖然作者假借蘇東坡之口,將她的出身指向了山西望族,但是陳季常的父親陳希亮,從未在山西做過官,蘇東坡在為陳季常立傳時也沒有提及。因此,柳氏很可能并非望族名媛,而是普通的書香女子。
陳季常是個怎樣的人呢?
蘇東坡介紹說:“(陳季常)少時慕朱家、郭解為人,閭里之俠皆宗之。稍壯,折節讀書,欲以此馳騁當世,然終不遇”,另外,他還精于騎射,“怒馬獨出,一發得之”,可見是個有脾氣的男人,不太可能“忽聞河東獅子吼,拄杖落手心茫然”。除非一種情況,那就是陳季常“吃軟飯”。
社會秩序重建的世易時移,我們是不能忽視的。唐宋兩代特別是宋代的某些開化因素,隨著嫁資的升高和女性受教育程度的提高,決定了女性因此在家庭生活中獲得了一定的權力或自治權。
另外,士大夫對配偶的“相夫”素質之要求更加嚴苛,如怎樣給丈夫大公無私的勸誡,鼓勵他學習自律,效忠皇帝,多行善事,等等,是很有市場的。名臣李綱記述其岳母黃氏作為“相夫”模范時感嘆說:“為人妻者能勉其夫以義如此尤所難也”。老婆管家是職責,勸導丈夫也是分內事。
如果柳氏出嫁時再攜帶了比較多的嫁妝,或識字明理,又甚或具有賺錢的技能,比如紡線織布,那么,這么多因素一綜合,她在陳家就可能占有主導地位。現實生活中也是如此,妻子比丈夫學歷高,比丈夫賺錢多,在財權上可以自立,在家里就擁有較多發言權與自主權。
陳季常家里并不窮,蘇東坡在傳記里說:“而其家在洛陽,園宅壯麗與公侯等;河北有田,歲得帛千匹,亦足富樂。”(陳希亮遷居洛陽——筆者注)但若陳季常隱居黃州時真的“皆棄不取”,不用家里的錢,而是靠老婆維持生計,那就另說了,怕老婆,必須的。
婚外情性讓男女都憂慮
兩宋社會的奢靡,比起漢唐,天上人間也。由此產生的深刻社會變化,除了識字、嫁資等決定女權大小有無的因素之外,柳氏所代表的兩宋女性,一方面要與傳統父(夫)權制的普遍強化趨勢做抗爭,一方面還要警惕買賣婢女、妾、妓女和娼婦的女人市場擴大化的絞殺。
“河東獅吼”也就是在這種社會條件下虛構出來的。女性原本微弱的權力被“兩股勢力”所抵消,當然要發出聲嘶力竭的怒吼!
男人賣婢納妾,司空見慣;男人流連青樓,家常便飯。買賣女人的“大市場”對于上層家庭主婦權力的負面效應無疑是巨大的,妥協的結果,不外乎男人讓出部分管理權,比如讓妻子管理婢妾,總體趨勢是導致女人們陷入爭斗,在嫉恨的紛爭中把精力消耗殆盡,而男人則作壁上觀。
陳季常如果是個底層賤民也還罷了,女人“市場”的擴大,對一個矮矬窮的男人不會產生多大的吸引力(十元店除外),柳氏也不會因此擔心他發生婚外情性。偏生他不是,一個高官顯貴之后,一個才名遠播之人,焉能不讓妻子操心?而操碎心的女子,又何止柳氏一人?女人市場帶來的種種不確定性,恰恰會導致女人在日后的生活中不得安寧。
女性有所憂患,男人又何嘗不是!
探究女人為何會發出“河東獅吼”,問元芳沒用,還是需要男人從自己身上找原因。實際上,南宋中期確實有許多士大夫隱隱約約地意識到將女人商品化、錢財化,模糊了家族的界限,親人之間的聯系變得歧義、含混并且脆弱,因此作出了種種有意識的奇怪抗拒。
譬如把婢女買回家,僅限于家庭財產的增加;把從前的妓女帶到家里做妾,卻讓她們招待客人;當官的和妾生了孩子,但在離任返回老家時卻把妾甩掉等等,看似無情,其實都是致力于家庭(后院)的穩定。
同樣還有不少社會上層男人,為了保護自己的姐妹和女兒不至于和女人市場沾邊,特別注意傳授給她們鮮明的謙卑的觀念,不讓她們接受任何暗示她們是玩物的那種被玷污的教育,等等。
所謂家庭是社會的細胞,每個家庭都能和風細雨,那么整個社會的肌體也就健康無虞了。讓女人吼一吼,讓男人醒一醒,大家共同運用道德力量彼此約束,有助于緩解女性的不安、強化通過聯姻建立的資源聯系的穩定,洪邁虛構的價值也正體現于此。
給怕老婆的男人點個贊
當一個社會什么都可以通過談判、交易來達成目的,那就到了法律、道德該崩潰的時候了。
按照蘇東坡的說法,陳季常“晚乃遯于光、黃間,曰歧亭”,說明這對夫妻是晚年才放棄家業隱居黃州的,老夫老妻之間,大概不會“河東獅吼”。但虛構故事里的陳季常卻是應該點贊一下的。
也許他是位富貴的公子哥兒,但他放棄富貴隱居了;也許他可以靠詩文名聲賺到錢,但他不事生產了。也就是說,他有意識地遠離了這個處處談判、交易的社會大環境,連官兒也不做了,還跟老婆爭個啥?
從敘事來看,柳氏是位持家有道的女子。南宋學者孫覿這么要求家庭主婦:“予嘗謂婦人女子雖以幽閑靜專為德,而尸居傀然,懵不知事,如土木偶人,則為愚婦。”即為人妻者,不光要有婦德,還需具備“知事”的才干。持家有道,即為知事,而“河東獅吼”,也可稱為婦德,出發點,都是為丈夫好。
所以,陳季常怕老婆,是建立在“老婆是對的”這個原則基礎上,應該贊一個。
與婚外女性有染,是中國歷史的縱向穿越,很成功,卻并非流行文化;抹黑正統,淡漠倫理,追求自我張揚,是多元文化思潮對我國的橫向影響,很流行,但卻是弱勢的,需要摒棄。(趙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