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馬曉雁,本版編輯
一度非常欣賞柳湘蓮的狀態,俊俏的容顏,冷酷的神情,身配長劍,衣袂飄飄,好像武俠小說里客串來的帥哥,快意恩仇,瀟灑風流,不吝錢財,重情重義……他的身上,有著很多閃耀的光環,是少女們夢寐以求的“逍遙哥哥”。
然而細思下來,柳湘蓮的人生卻好像生生一把好牌,打得稀爛。
一、出身世家,投胎成功。
柳湘蓮這輩子做得最成功的事,大概就是投胎。
柳湘蓮和寶玉一樣,雖然不及國公府顯貴,但也十足的貴族階層,世家子弟,銜著金鑰匙出生,又生得形容俊美,自然博得家人喜愛,溺愛,在柳家自然也是如珍似寶一樣的鳳凰蛋般被家人團團圍護。
二、少不讀書,老大傷悲。
被家人寵溺的柳湘蓮,不肯讀書的時候,但有人管教時,估計也像賈赦說的那樣:“像我們這樣的人家,原不必死讀書的……”像薛蟠誘惑柳二郎時候說的,“哥哥想做什么官,只管告訴我……”。想當年柳家自然也有這樣的底氣,也有這樣的資源,即便捐官,柳家自然也拿的出。所以,柳湘蓮不想讀書就不需要讀了,喜歡舞槍弄棒就玩耍吧。但世事變化太快,忽喇喇大廈傾,柳家來不及對兒孫做出安排的時候,敗落的命運降臨,一切如黃粱夢散,文不成武不就的柳湘蓮,眼睜睜看著家業凋零。
此時的柳湘蓮,大約才會深深地況味著繁華遠去的悲涼。
三、不懂營生,混跡雜耍藝人。
賈府的十二個小戲子即將遣散的時候,王夫人一語道出了她們的來歷:“她們都是好人家的孩子,只是……”
而柳湘蓮何曾不是好人家的孩子?
不是好好人家的孩子?
只是,尤三姐初相識時,是在自家園子里,請來的戲臺上。那時柳湘蓮的扮相,足可以拿下一個少女的芳心,卻無法拿下當初還算富裕的尤家婚姻。
尤三姐在和賈珍、賈璉等人廝混過后,才想起來五年前的這個人,方可配得婚姻,卻斷不敢在五年前和家人提及此事,可見現實是一道怎樣的鴻溝。
讀者們初見柳湘蓮,居然是在賈府家奴——賴大家的家宴上,薛蟠拿他當戲子戲弄,可見此時的柳湘蓮未必是作為客人請來的,大約是作為“客串藝人”的身份來的,畢竟,在座那么多客人,也沒有人為薛蟠介紹,說是什么什么柳公子……所以薛蟠敢于輕浮,敢于調戲,敢于喊他“小柳兒”,可見,柳湘蓮的身份已經相當尷尬。
四、做事輕率,既自尊又自卑。
賈璉到處尋找柳湘蓮不得的時候,在平安州意外遇上,于是馬上提親,急急定下,柳湘蓮當時也不假思索,便將自己的婚姻大事寄托在“貴昆仲高誼”這樣的情面上,說白了,一個“貴”字,勾住了柳湘蓮。即便尤二姐是見不得人的外室,于現在意義來講就是小三,這樣的關系,柳湘蓮也接受了,畢竟和賈璉扯上了“兩橋”啊,這一時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不惜下聘自家祖傳的鴛鴦劍。
但是,事隔幾天,卻泛起了嘀咕,這樣的“好事怎么會輪到我”?于是,他開始四處打探,當他聽說未婚妻是寧國府賈珍的妻妹時,馬上反悔:“寧國府只有門前的一對石頭獅子是干凈的,我不做這剩王八!”從貴到賤,徹底撕裂了柳湘蓮的精神世界。
原來,他們是耍我的,自己“玩過剩下的”,才會想到給我……退婚是柳湘蓮維護自尊的最后防線。
賈璉反復追問,他一意孤絕,尤三姐拔劍自刎,以死相酬,他卻又捶胸頓足,稱為“剛烈賢妻”。他的思想,在“貴”和“賤”中被來回吊打,用極度的自尊維護著深層的自卑。直至最后,我們看到,他也并不真正的清楚,尤三姐到底是“貴”還是“賤”,到底是“剩菜”還是“黃花”,尤三姐的死,給了他足夠的面子,因為“一女不侍夫”,尤三姐用行動實踐了這一道德信條。
五、他在矛盾中時時糾結,從來看不清方向。
我們為他暴打薛蟠叫好的時候,他卻懼禍遠走他鄉,可見他是有怕這根神經的。他并不是我們意向中的那個英雄,他也做不到像武松那樣殺了人提著人頭去公堂受審,坦坦蕩蕩,錚錚鐵骨,他沒有!他跑了,他干什么去了?一年后薛蟠游商歸來揭開了答案——柳湘蓮應該是落草為盜了!憑他怎樣藝高膽大,怎么可能以一己之力對付一群強盜?那是武俠小說里的情節,更接近事實的是:那些強盜本就是柳湘蓮的小嘍啰,這不過是一場演給薛蟠看的戲罷了。
挨過打、避過羞的薛蟠改變了嗎?是個正人君子了嗎?柳湘蓮不知道,但薛蟠是個富家公子,有大把的錢財,這是公開的。于是柳湘蓮接受了薛蟠,拜把子做了兄弟。柳湘蓮對薛蟠態度的改變,僅僅因為薛蟠對他態度的改變,薛蟠先調戲后崇拜的態度,揭開了柳湘蓮的交友密則:管你什么人,只要看得起我,就夠了!
表面來看,薛蟠更疏財仗義,忙著為柳湘蓮布置房舍家什,張羅婚姻。只是,接受了這一切的柳湘蓮,就此會不會淪落為薛家的打手、薛家押送商品的鏢頭呢?還有,如果尤三姐不死,會不會又淪為薛蟠新的玩物?
六、遁入空門,柳湘蓮徹底失去了現實社會的一切。
表面看來,柳湘蓮重情重義,因為尤三姐的死,遁入空門,了卻紅塵。可事實是柳湘蓮何曾了解過尤三姐?何曾認識過尤三姐?情從何來?義從何至?遠離紅塵的柳湘蓮,其實是在生活里找不到自己的方向,他的面前,始終是迷霧一團……他渾渾噩噩,混跡富人圈子,卻被當做玩物;他不甘心做平頭百姓,卻又不知如何發達自己,因此發誓要娶絕色為妻成為別人艷羨的對象,卻不想自己憑什么養活一家人口?他自身放蕩形骸,眠花宿柳,醉酒澆愁,重色不重德,得尤三姐之后,卻又患得患失,棄色求德,他對配偶的完美追求,對自身的隨意灑脫,真是矛盾呈現的兩個極端啊!
從富家子弟,到落拓藝人,到遁入空門,不僅僅是柳湘蓮的人生,也是芳官、齡官等一眾戲子的人生……大約也是史湘云、賈寶玉等豪門子弟們的未來。誠然,對于女性而言,有社會的因素,有時代背景不可逾越的鴻溝,但對于男權社會的這些浪子而言,卻是自我放逐的結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