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家附近有個梅園。梅花開起來極熱鬧,朱砂紅、鵝蛋黃、雪花白……清香盤繞到了梅園外的空氣。長長的梅枝,印著我懵懵懂懂的青蔥年華。
家里院子種了幾株白梅,初開花,外婆就在院子里大聲喊我們出來看,似乎,生怕我們錯過了春天的誕生。
花開繁盛時,她又收集新鮮的梅花瓣,把白梅花瓣、紅棗和白米一同放入大鐵鍋熬粥,濃香四溢。
記得有件白襯衫,袖口處,外婆繡上幾朵艷紅的紅梅,我總是裝作無意,將袖口在同學的眼前來回擺動,直到惹來羨慕的聲音,又拿出繡了梅花的手帕,再引來一陣驚嘆,我的梅花show才結束。
外婆去世了許多年,常想起她雪日圍爐,焰火映照下,一針一線,低首繡梅。
外婆以前說,臘梅的花瓣有治咳嗽的功效。如今,我也常常折來一枝臘梅,洗凈,泡梅花茶。
治不治咳嗽不知道,然梅花花瓣泡開時,心里全是深深淺淺的喜悅和回憶。
憶退出商海已經有五六年,許是刀光劍影,陰風颯颯的商戰令他疲憊厭倦,便回鄉過起半隱退的日子。
前些日子,憶說梅花開了,約我們去賞梅。
憶在那里開了個陶器店,自家的房子,賣倒是其次,關鍵是朋友來喝茶,吃素,聊天。
客堂里,古香古色的長桌上,銅香爐刻著鏤空的梅花圖案,檀香從香爐里裊裊升起。
長桌的一角,一個貌似極普通的陶土花瓶,朱砂色的陶泥散發出極沉厚的光亮,一枝黃梅插在里面像嬌俏的新娘。
我盯著花瓶賞玩良久,感覺此陶價值不菲,陶土的細膩與光澤似乎來自古老的歲月,造型簡單,線條流動自然,觸動人心。
問憶:價值幾何?
憶笑笑:“非賣品,我要自己留一插梅花的瓶”
午飯后,憶帶我出去走走,走進一戶人家,一個老人在院內插梅花。
閑談中,見老人的一只眼睛有些異樣。老人捕捉到我的一絲詫異,笑言:“僅留一目賞梅,另一目正好瞎了,便不見人間煩惱事”
今天,新年小雪,梅花次第開放,宜賞梅吟詩,素手調羹。
書房的瓶中插一枝紅梅,風骨綽綽,墻上懸掛對聯“梅放一江月,茶濃數卷書”。
看這枝素梅,心與梅語:我必當與你溫柔相識,當作是遠別重逢。
想象這一株梅開花時的情景,疏朗空明中清絕到底,冷香清艷中黯然自失,真令人心癡神呆。
《梅品》記載:賞梅宜在淡云、曉日、薄寒、細雨、輕煙、夕陽、微雪、晚霞、清溪、小橋、竹邊、松下、明窗、疏籬的環境。
《紅樓夢》里以貯存多年的梅上雪泡茶,便是妙玉,也只吃過一回……
梅林吹笛、膝下橫琴,古人“梅妻鶴子”,浮生如夢。
塵世的枯燥與貧乏,在書與梅的世界漸漸隱匿,賞最美的梅,吟最美的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