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山是明末清初的思想家、書法家、醫學家和國學家,別稱為傅青主、傅鼎臣,筆名及號有石頭、石首人、石老人等多達幾十個,可謂是書畫界最多的一個。在哲學、文化、書法、繪畫、醫術、武術等各個方面都有所建樹,是當時很有名氣的人物。
就書法而言,傅山初譽為清初'第一寫家',他的書法初學趙孟頫、董其昌,后又追學張瑞圖、黃道周、王鐸、倪元璐等人,深入書法后,加上當時時政的影響,對顏真卿的氣節的崇拜,又追摹其書法,并取得了巨大成就,在篆隸、楷書、行草書等方面都有精專,是明清時期很有影響的書法家。
談起傅山,我們不能遺忘為他所提出的'寧拙毋巧、寧丑毋媚、寧支離毋輕滑、寧率真毋安排'的書法理論,但是,這個書法理論并不是從字面上所講的那樣,要求人們把字寫得丑些,而是這個理論的提出是有它的歷史原因的,因此,想要理解這個書法理論,就需要放眼歷史中來看。
傅山所處的歷史時代,正是一個變革的時期,傅山認為,作為漢族統治的朝代,突然被異族所代替,他的內心是十分悲憤的,但又不能去改變這個世界,只能在書法中寄托自己的情感世界。
作書寧可按照自己的內心去寫得丑拙一些,達到大巧若拙、含蓄不露的藝術境界,也不要去迎合他人、奴顏婢膝地而去獻媚于人。寧可在境界上追求寫得松散參差,崩崖老樹,也不要描眉畫須,去百般點綴。
從傅山的這一種書論思想來看,他提出的書法理想當然與當時的歷史狀態有著十分密切的關系。傅山書法從趙孟頫始,然而,從后來他對趙孟頫書法的批評來看,主要是因為趙孟頫在政治理想上作為投降,而缺失了民族氣節所致。
正如傅山所說:'予極不喜趙子昂,薄其人遂惡其書。近細視之,熟媚綽約自是賤態,潤秀圓轉,尚屬正脈,蓋自《蘭亭》內稍變而至此。于時高下亦由氣運,不獨文章然也。'
這是傅山從自己內心極不喜歡趙孟頫書法的心聲,認為趙的書法雖然潤秀圓轉,師從王羲之,是正路子,也是由《蘭亭》稍變而來。書法水平的高低,最終還是由'氣'來決定的。
為了充分表達出書法中的'氣'的意思,他用一首詩作出了更為明確的說明:
作字先作人,人奇字亦古。綱常叛周孔,筆墨不可補。誠懸有至論,筆力不專主。一臂加五指,乾卦六爻睹。誰為用九者,心與腕是取。永真溯羲文,不易柳公語。未習魯公書,先觀魯公詁。平原氣在中,毛穎足吞虜。
按照傅山的意思,書法中的最高境界就是人品和人格問題,只有這方面好了,書法的品質自然就好,并認為顏真卿的書法為什么有如此氣魄,其中一個主要原因就是因為他有足夠強大的人格氣魄,甚至這種書法都可以去殺人了。
通過上面傅山的兩段書論對照,我們可以明顯地看到,他引用趙孟頫和顏真卿不同的人格氣節,說明書法中應當具備的基本要素,并且提出書法的表現力及其表現方法。
腕拙臨池不會柔,鋒枝禿硬獨相求。公權骨力生來足,張緒風流老漸收。餓隸嚴家卻蕭散,樹枯冬月突顛甹。插花舞女當嫌丑,乞米顏公青許留。
這首詩中他認為書法即使'餓隸'也是瀟灑的,即使有隆冬枯樹,也是自然的,哪怕是插花舞女也是丑陋的,從中我們可以想象到,傅山所倡導的是書寫中的筆力,點畫的表現也是剛勁的。
傅山的書法思想并非是他個人的杜撰,而他提出的筆力和點畫的剛勁態勢,也是有歷史根源的。
在筆力的繼承上,傅山讓人們要在點畫中尋找'古質'與'蕭散',這正是一直以來書家所提倡的書學思想。
南北朝書法家虞龢曾在他的《論書表》中提出了書法的'古質'概念,他在《論書表》說:
夫古質而今妍,數之常也;愛妍而薄質,人之情也。鍾、張方之'二王',可謂古矣,豈得無妍質之殊?且'二王'暮年勝于少,父子之間又為今古,子敬窮其妙妍,固其宜也。
他指出,人們在學習書法時,應當以古為師,當然,當代的人們都喜歡'今妍'的美,但這只是一種表象,是不能長久的,正如司馬遷所說:'事不則古能長久者,未這有也。'從這個意義上來講,學習書法也是一樣,就要從更古的作品中找到所需要的書法意義。
古,是一種天然,是自然,也是上天所賜予人類的造化杰作,是非常人無以達到的,只有從更古的作品中才能提煉出我們學習書法所需要的東西,至于今人的作品,則不能也不可能有那么多的'造化'。這也許就是傅山的發現。
另外,從書法所表現出來的境界上來看,傅山并不是獨創于'蕭散',這也是對前人書法思想的繼承和發揚。
早在北宋時期,以蘇東坡為代表的對'書意'的發展,推動了書法境界層面的藝術主張。蘇東坡提出了書法還要有'蕭散簡遠',用意境來表現書法藝術性,后來,黃庭堅、米芾等人也都相繼在這個層面上提出了'韻致'、'率真'的書法理念,這些都是書法境界意思的表達和實踐。而傅山對'蕭散'的理解與北宋書法思想是一脈相承的。
我們不能否認傅山在書法理論上所提出的新思想,反而更加認為他正是對前人的繼承和發展,尤其是他把人的品格和修養引入到書法的意境表達之中來,是對書法理論的重要貢獻,也由此可以看到,傅山的書法正是'字品如人品'、'字如其人'精神再現,因此可以說,學習書法'取法'時,當以人格和字品為先,因為這才是真正的藝術精神,也是人的一生所要做的事,不論字寫得再好,點畫結構再精美,藝術精神卻是書法的靈魂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