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日,在朋友處看到《赤壁二賦》的手卷,是我去年所書。
《赤壁賦》是我最喜歡的文章,寫過很多遍了。
因為文章,我去過赤壁。
去的是黃州“文赤壁”。
有“文赤壁”,就有“武赤壁”。
武赤壁是蒲圻赤壁。
事實上,赤壁總共有五處,還有漢川赤壁、漢陽赤壁和武昌赤壁。
另外三處赤壁之所以籍籍無名,是因為運氣不佳,而是沒有人在它們那里放火。
武赤壁是周瑜一把火燒紅的。
文赤壁卻是足足挨了蘇東坡三把大火。
二賦一詞,把黃州赤壁燒得通紅,也照亮了國人的精神世界。
黃州赤壁
北宋的黃州是個什么樣的地方呢?
南宋的祝穆在《方輿覽勝》說其在江淮之間,最為窮僻。
也是,不窮不荒,不僻不陋,怎么會當做貶謫之地的標配呢?
北宋的黃州,是一座房地產商都不稀得去的四線小城,蘇軾直接叫它“陋邦”。
一百多年之后,陸游去四川經過黃州時,還是“最僻陋少事”,市政府大廳只能坐幾個人,連一個趴體都搞不了。
黃州就是這樣一直窮著,直到元豐三年。
窮鬼黃州,遇到了窮鬼蘇軾。
窮到家了。
黃州與東坡
每個中國人心中,都有一個蘇東坡。
林語堂說:“一提到蘇東坡,中國人總是親切而溫暖地會心一笑。”
是啊,誰不笑呢。
與“詩仙”李白相類,蘇東坡也被后人稱為“坡仙”。
不同的是,李白是天仙。
蘇東坡是地仙。
蘇東坡帶有強烈的人間色彩,在他這里,不講究“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而是“上可陪玉皇大帝,下可陪卑田院乞兒”。
他流連于田間、水畔、山野、集市,混跡于農民、漁夫、樵夫、商販,談天說笑。
在他的眼里,天下無一個不是好人。
在人眼里,他是豪邁的東坡,是達觀的東坡,是通透的東坡,是笑謔的東坡。
少年時讀林語堂的《蘇東坡傳》,我也是追慕這樣的蘇東坡。
林語堂《蘇東坡傳》
后來書讀得多了一些,才知道,“東坡印象”不是這樣的。
或者說,不全是這樣的。
它空缺了一段歲月。
從“烏臺詩獄”到“黃州突圍”的那一段歲月。
烏臺,就是御史臺。
因為里面有柏樹,有幾千只野烏鴉棲居其上,故稱御史臺為“烏臺”。
在這里,蘇軾歷經了他生命中最大的冤屈和劫難。
也是從這里開始了他的生命苦旅。
也因為此,我平生特討厭那些喜歡舉報告密的人,甚至可以說是痛恨。
在這里,先對沈括重重的“呸”一口!
《夢溪筆談》的沈括,是個告密小人
地球人都知道,蘇軾是個喜歡熱鬧的人,最是耐不住寂寞。
要是哪天沒朋友上門跟他扯閑篇,就渾身難受,坐立不安。
早上起來,如無客至,必出而訪客。
不是在訪友,就是在訪友的路上。
在他的字典里,沒有高低貴賤,都可以了無隔閡,侃得天昏地暗。
碰到嘴皮子不利索的,講個鬼故事也聽得津津有味。
要是連鬼話都不會說,蘇軾便哈哈一笑,姑妄言之,想說啥說啥,反正嘴巴不能閑著!
直到,他出事了。
絡繹不絕的朋友們不見了,約局的電話沒有了,發的信息也不回了,他寫的詩也沒人點贊了!
黃州二賦堂
最后,他坐牢了。
蘇軾被帶走時,極為狼狽,官差“頃刻之間,拉一太守如驅犬雞”。
他想投水自殺,自殺多容易啊,“如閉目窣身入水,頃刻間耳”。
但他怕連累親朋,怕弟弟蘇轍會干傻事,“子由必不獨生也”。
在烏臺,不說告密極惡的殘忍,也不說獄中那幫小人的嘴臉,以及他們各種陰惡招術,那沒有意義。
幾千年以來,那些渣滓都是如此,不值當浪費筆墨。
在烏臺獄中的他,曾絕食求死,有送魚遺書,這時的他“魂飛湯火命如雞”。
在這里的蘇軾,是哭泣的蘇軾,恐懼的蘇軾,痛苦的蘇軾,孤獨的蘇軾,迷茫的蘇軾!
烏臺詩案
有時候想,孤獨坐在黑暗一角的蘇軾,他會想些什么呢?
我不知道。
但我可以看看其他人。
比如托爾斯泰筆下的伊凡·伊里奇,在度過了富裕又空虛的一生后,將要死了。
他心里想:“也許自己未能像應該的那樣活過。”
又比如成為佛陀之前的悉達多。
黑塞在小說《悉達多》中這么寫他覺醒前夕:“醒來后,他覺得自己被一種深深的悲哀所籠罩了。”
“他看到自己以往的生活是無聊的,既無價值又無意義,沒有給他留下任何生氣勃勃的東西,也沒有任何珍貴或者值得保留的東西。”
“他是孤單的,心里很空虛,好似河灘上一艘遭難擱淺的破船。”
終于,歷經一百多天的磨難后,蘇軾出獄了。
走出監獄的他,披著陽光,卻沒有感受到絲毫的暖意。
他回頭深深的看著柏樹上頭飛舞鳴叫的烏鴉,感嘆道“平生文字為吾累”“卻對酒杯渾似夢!”
我記得20歲的沈從文,看到一位摯友溺水致死,他開始思考活著的意義。
他離開湘西,獨自一人來到陌生的北平,在旅店的登記簿上寫下:“沈從文,年二十歲,學生,湖南鳳凰縣人。”
從此,和往日的沈從文一刀兩斷。
烏臺之外,一個蘇軾死了,另一個蘇東坡正在孕育之中。
趙孟頫畫蘇東坡像
貶謫的文書是十二月二十九日下達的,要求在正月初一便得起程。
于是,別人家正在熱鬧地吃著團圓飯,蘇軾卻由長子蘇邁陪同,在御史臺差人押解下趕赴黃州。
風雪中跋涉一個多月才到達。
余秋雨先生在《蘇東坡突圍》中寫道:“蘇東坡成全了黃州,黃州也成全了蘇東坡。蘇東坡寫于黃州的那些杰作,既宣告著黃州進入了一個新的美學等級,也宣告著蘇東坡進入了一個新的人生階段。 ”
我覺得,這就是站著說話不腰疼的屁話。
剛經監獄風云,又被一腳從首都踹到鳥不拉屎的鄉下,從眾星捧月的云端bia嘰一下摔到爛泥坑里,還是臉先著地。
這個時候說美?
多缺心眼啊!
事實上,此時的蘇軾凄風苦雨。
這在他給李端叔的一封信里可窺一斑:“得罪以來,深自閉塞,扁舟草履,放浪山水間,與樵漁雜處,往往為醉人所推罵。輒自喜漸不為人識,平生親友,無一字見及,有書與之亦不答,自幸庶幾免矣。”
透過字里行間,看到一臉凄惶落寞的蘇軾,哪里還有林語堂先生說的“會心一笑”啊,只有揪心地疼。
剛到黃州,寂寞沙洲冷
初到黃州的蘇軾,是犯官身份,是不能住政府大院的。
黃州地方太小,又沒什么二手房市場,轉悠了一圈,看到一座叫定惠院山間舊寺。
就在這對付一下吧。
這么糊弄了兩個月,老婆帶著兒子家人一大家子都過來了,再住廟里就不像話了。
就搬家安頓到長江岸邊的一個水驛臨皋亭。
老婆兒子熱炕頭是好的,但是一個巨大的問題,橫亙在蘇軾這個一家之主面前。
家用咋辦?
以宋朝給官員的薪資待遇,按理說這不是問題,但沒辦法,蘇軾就是窮神附體,一直窮。
在做密州太守的時候,他就因“齋廚索然,三餐不繼”,經常沿著城墻根,佝腰彎背四處覓杞菊而食。
堂堂密州市的市長,下班后不回家,一個人溜至城外,挖野菜回家充饑,真是把光景過成日月了!
不過在密州的時候窮,那還不礙事,他每個月還有工資,福利還倍兒高,熬到月初發工資就能吃肉了。
但現在一家人到了黃州之后,他就傻眼了。
定惠院遺址
要知道蘇軾到黃州,可不是過來帶薪休假的,他是沒有工資領的!
我少年時看金庸的武俠小說,有一個迷惑,那些大俠不用賺錢的嗎?
蘇軾不是大俠,沒有錢自動鉆到口袋里來。
得虧還有老婆變賣家產帶過來的一點老本,可以啃幾天。
參考蘇軾給弟子秦觀的信,具體操作過程是這樣的。
每個月初一取出四千五百錢,分為三十份,每份一百五十錢,掛在屋梁上。
每天早上用長柄叉挑一份,這一天的伙食就在這兒了。
要是老婆會砍價,沒用完?
要有這好事兒,就把結余放到旁邊的竹筒中存起來,萬一來個客人呢?
這么一算,假如CPI物價指數不漲的話,這點老本可以啃個一年多點。
一年多以后咋辦?
一年,你知道那是多久嗎?
還有三百多天吶!
蘇東坡量入為出
還是天無絕人之路。
在蘇軾最困窘的時候,天上掉下個馬弟弟。
蘇東坡平生圈粉無數。
要說誰最腦殘粉,馬夢得說第二,沒人敢說第一。
聽說蘇軾從監獄出來,被貶謫到黃州,他竟然千里迢迢趕了過來,與偶像風雨同舟同甘共苦。
看到偶像在黃州上無片瓦遮身,下無立錐之地,窮成一粒叮當響的銅豌豆,難過得流下了眼淚。
寫《寒食詩》時,蘇軾是什么樣的心境?
夢得兄,這就哭了?
這才到哪兒啊!
在黃州的蘇東坡,前期可以啃老本,后期可以搞大棚,饑一頓飽一頓的還能湊合。
之后就真是王小二過年,一年不如一年了。
從黃州以后,蘇東坡每年作年終總結都這樣:“今年的經濟情況,是過去十年最差的一年,又是未來十年最好的一年。”
他貶居惠州時曾無米下鍋,要靠門生的救濟。
但地主家也沒余糧啊,門生的米也不多,被他幾下就造完了,他還懷疑是不是被老鼠吃了。
“門生饋薪米,救我廚無煙。
米盡初不知,但怪饑鼠遷。”
有時候,實在無米可食,他不得不撿起地上的落花,嚼巴嚼巴吃下去。
所謂的東坡美食,就是這么來的。
惠州東坡
惠州也還好,最慘是在海南儋州。
他已經斷糧了,用人間的辦法是扛不住了,于是,蘇東坡帶著兒子蘇過開始修仙。
修行的是“辟谷法”。
蘇老師是一個認真的人,他還寫下了案例、原理及操作步驟。
所謂的“辟谷法”,就是早上起來引首東望,對著初生的太陽,嘴里汪出一洼金津玉液,分幾口慢慢咽下。
這玩意不但可以療饑,還可以強身健體。
誰用誰知道!
看到這個教案,我總覺得似曾相識,想了半天一翻書,原來900多年以后,巴甫洛夫也搞過類似的研究。
老毛子用的是狗。
他每次給狗送食物以前,會先打開紅燈,響起鈴聲。
經過一段時間,只要紅燈亮鈴聲響,狗嘴就開始分泌唾液。
蘇軾的實驗中,早上升起的太陽就是巴甫洛夫的紅燈與搖鈴,他與兒子蘇過相當于那啥。
但狗都比蘇軾爺兒倆有錢,在紅燈與搖鈴后可以吃飯,而這爺兒倆只能吞口水。
儋州東坡
不可思議的是,都窮到這份兒上了,蘇東坡還有臉跟人比富。
也是,貧富只是一個相對概念,站到比我窮的人旁邊,我就是富人。
但不厚道的是,蘇軾居然從自己的鐵粉身上找平衡。
蘇東坡笑呵呵地說,馬夢得與我是同年,他就比我小八天。
我們這對難兄難弟投胎的時候沒看黃歷,急吼吼地蒙頭就上了,沒想到,這年生的家伙,就特么沒一個有錢的。
而我很馬夢得更是窮中之魁首,但要就我們兩個來說,還是夢得兄比我窮得厲害,這一點上,我墻都不扶就服他!
馬夢得怎么就能窮成這樣呢?
沒辦法,投資失誤。
投資失誤還罷了,還套在手里死不悔改。
蘇東坡還寫詩笑他:
“馬生本窮士,從我二十年。日夜望我貴,求分買山錢。
我今反累生,借耕輟茲田。刮毛龜背上,何時得成氈?
可憐馬生癡,至今夸我賢。眾笑終不悔,施一當獲千。”
說的是馬同學本來就窮,還把早餐錢都省下來買股票。
不知道股市有風險,投資需謹慎嗎?
您買誰不行,買蘇軾。
蘇軾這支股票天天綠燈,跌得都快退市了。
還不知道進退,長線持有都二十年了,天天盯著大盤,想著能不能看到點紅色。
怎么可能啊,想織一張毯子,就別去烏龜背上刮毛啊!
可怕的是,都這樣了,馬同學還相信蘇軾是一只績優股,哪天要是能回個一塊錢,他準會當場跳起來,跟搞了一千塊一樣!
東坡食花
但是,天下第一窮雖然投資不行,比天下第二窮還是靠譜多了。
看著老蘇家里一排癟癟的肚子,以及比肚子還癟癟的錢袋子米袋子,這么窮下去不是辦法,得創業!
馬夢得開始行動了。
他到黃州太守徐君猷那里,為蘇東坡請得廢棄軍營的荒地50畝。
因荒地在州治以東的坡崗上,所以名叫東坡。
回來跟蘇軾一說,他高興得差點沒把房子點嘍。
不容易啊,終于實現下崗再就業了!
有了事業的男人元氣滿滿。
荒地布滿荊棘瓦礫,蘇軾帶著一家人開荒,把這里變成耕地。
他買來一頭牛,還有鋤頭、鐮刀等農具,那是一個農民的紙墨筆硯。
不是為了審美,而是為了求生。
因為躬耕在東坡,索性就自號“東坡居士”。
在這里,我們也要感謝馬夢得,沒有他,可能就沒有“東坡”了。
快樂老農
我一直都是固執地認為,蘇軾在黃州最大的收獲,不是別的,就是得了“東坡”這個名字。
不得不說,取名是門學問。
事業能不能成功,跟名字的關系巨大。
這名字取得好,一看就是干大事兒的。
為啥作家都起個筆名啊?
別扯什么大道理,我就隨便說幾個名字,您就憑感覺盲選,感覺誰的文章寫得好。
魯迅、茅盾、曹禺、谷園,張立峰、萬家寶、沈德鴻、周樹人。
好了,您感覺感覺吧。
或者再簡單點,現在有兩洋妞,您可以約一個出去嗨皮。
一個叫伊麗莎白,另一個叫薩達姆,您約誰吧?
有誰敢對薩達姆下手的,站出來,也讓咱開開眼!
這就是名字的意義。
再比如,拿書法家來講,啟功為什么有名?歐陽中石為什么有名?
名字好,有個性。
明天,我就掛牌起名兒。
在線接單,一萬一個。
日暮荷鋤歸
日出而作,日落而歸。
一年后,蘇軾成了好把式,東坡地里的小麥豐收,來年總算不用餓肚子了,他高興之余,就寫詩記下了這件事。
這詩就叫《東坡八首》。
往日名滿天下的大文豪,慢慢成為了荷鋤而歸的老農。
過城門時,士卒都知道這位老農曾經是位大人物,但沒有人知道他為什么淪落至此,有時還開起玩笑。
蘇東坡泰然處之,笑而不語。
千百年來,無數人在探求著東坡的精神突圍,但都是各執一詞,自說自話。
我倒是覺得簡單。
他們要是到下鄉到農村,看看用原始工具,耕種50畝地是個什么場景,可能就有新的啟迪。
一個四體不勤五谷不分的文人,拋開所有的繁華和虛妄,用滿是血泡的手,耕耘著貧瘠的土地,去養活家人。
他還有功夫,有力氣去想那些有的沒的嗎?
當他看著土地上春華秋實的收獲和輪回,他心里就沒有另外的,讓他驚喜的體悟嗎?
雪堂
從蘇東坡在黃州的作品中,我們理一理他的心路歷程。
在躬耕東坡之前的蘇軾,寫得是“獨有幽人自往來”,選的是“揀盡寒枝不肯棲”,感的是“寂寞沙洲冷”。
開始躬耕東坡,到赤壁懷古,對擬周瑜,雖然恢復了幾分元氣,終究還是感嘆“早生華發”,想著“人生如夢”。
成為快樂老農了,到赤壁作賦,已經開始放下了。
天地之間無盡藏,江上清風,山間明月,取之無禁,用之不竭。
可以干的事兒多了,亂想啥“吾生須臾”,瞎羨啥“長江無窮”?
四個月后,再游赤壁,讀后賦,如金圣嘆所說“豈惟無鶴無道士,并無魚,并無酒,并無客,并無赤壁,只有一片光明空闊。”
覺悟后的東坡,空明澄澈,了無掛礙。
到了離開黃州時,蘇軾作詞送給同樣貶謫到黃州的張夢得,他舉杯長笑“一點浩然氣,千里快哉風!”
已經完全看不到“誰見幽人獨往來”的凄涼孤寂,而是返璞歸真,又恢復到了原來豁達豪邁的蘇軾,卻又多了幾分厚重沉凝。
赤壁:蘇東坡的道場
十七年后,被貶生涯結束,蘇東坡在北歸的途中,看到金山寺掛有自己的畫像,他寫了《自題金山畫像》詩。
“問汝平生功業,黃州惠州澹州”。
這是他給自己作的蓋棺定論。
蘇東坡最自得的地方,不是官位最高的禮部尚書,也不是射天狼的密州、不是大搞水利工程的杭州,也不是其他風光的六個州。
而是從黃州開始,一路遭貶謫的三個州。
因為,像他的晚輩王陽明悟道龍場一樣,黃州赤壁也是蘇東坡的道場。
不叨叨了,晚上吃頓東坡肉吧!
附:集虛齋書《赤壁二賦》
手卷尺寸33*740cm
集虛齋書《赤壁賦》其一
集虛齋書《赤壁賦》其二
集虛齋書《赤壁賦》其三
集虛齋書《赤壁賦》其四
集虛齋書《赤壁賦》其五
集虛齋書《赤壁賦》其六
集虛齋書《赤壁賦》其七
集虛齋書《赤壁賦》其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