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普通老百姓口中的“形而上學”與其命名起始定義雖然有關聯,但其實相去甚遠。
“形而上學”作為一個哲學詞匯,算是一個非常有意思、貼切的舶來品翻譯。哲學詞匯的翻譯相對于那些一般國內沒有的物品,如“jeep”翻成吉普的音譯,要麻煩許多。
因為哲學本來就是概念、定義、思考的學問,如果詞匯不能精準,很容易導致思緒混亂,所以哲學詞匯的翻譯應該是更注重“信達雅”的一類。
“形而上學”這個名稱來自于《易經·系辭》中的“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是日本哲學家井上哲次郎翻譯的,嚴復翻譯成為“玄學”,實際上原文“metaphysics”直譯的話是“在物理學之后”的意思。
“metaphysics”是古希臘學者亞里士多德一部著作的名稱。后人整理他遺作時,給他所有的手稿按照知識門類做排序,其他手稿之間都有邏輯關系,唯獨有這份手稿難以歸類。
于是人們把這份手稿放在了《物理學》后面,并且簡單粗暴地以“metaphysics”命名。
亞里士多德在歸納人類所有知識時,把“以存在為對象”的學問稱之為狹義的“metaphysics”,所以我們把這種“形而上學”叫做“本體論”。
在普通人眼中,這世界是科學、哲學、神學三大理論層次覆蓋知識面,但是在哲學家、學問家眼中,這世界只分為物理學和超越物理學的知識,即可知與不可知。
“meta”是“在……之后”,“physics”就是物理學,所以“metaphysics”就是一些超越物理認識的學問和看法——是思想,區別于技術、經驗以及科學理論。
嚴復命名成“玄學”是有一定道理的,但是和魏晉時期儒家玄學流派有一定的定義沖突,因此現在普遍認同井上哲次郎的翻譯——中國的“道”本來就是虛無的,不可捉摸的東西,但是又不能稱之為“道學”,因為和北宋新儒學(理學、道學)概念沖突。
井上哲次郎不僅是個哲學家、還是個漢學家、儒學家,以他對東西方哲學的了解,為“metaphysisc”取了“形而上學”這個名字,算是信達雅的典范。
從理論起源來說,“形而上學”是指超越物理認知的,超越客觀世界的一些知識觀點。甚至可以認為,人類超出“形而下”這個現實世界的學問,就是“形而上學”——如果擯棄鬼神之類的迷信成分,剩下來的不就是人類對世界、對宇宙、對生命的思考嗎?
這不就是哲學?
這和我們日常生活中說人“形而上學”,是不一樣的。
因為我們今天說“形而上學”,已經帶了一層貶義,更多地類似于教條主義,這是哲學思想發展導致的觀點爭論和斗爭的結果。
19世紀唯心主義頂峰時期代表人物黑格爾將“metaphysisc”表述為了兩層含義。
一種是方法論,即孤立靜止片面的觀點看問題的方法。
另一層意思是把人類世界的一切知識用一種哲學去全部概括,即把形而上學看成是“知識的匯總”的觀點。
哲學全面概括知識匯總,其實和古典的“metaphysisc”含義近似,所以反而是方法論更加惹人注目,并因為觀點唯心成為唯物主義者的主要批判對象。
辯證唯物主義是馬克思主義的一種哲學理論,它是把唯物主義和辯證法有機地統一起來的科學世界觀,是唯物主義的高級形式。
唯物主義是我國當下主流意識的根基。
辯證法是我們今天普遍學習、理解并認同的方法論。
因為唯物主義和唯心主義的天敵性,從“metaphysisc”翻譯過來的“形而上學”被強烈批判。“孤立靜止片面的觀點看問題的方法論”——這當然是錯誤的。
引申到近代中國哲學中來,“形而上學”的樸素本意就被“哲學”詞匯代替,反而成為唯心主義方法論的代名詞,從而不斷被批判,隨著思想下行、通俗化,被貼上“教條主義”的貶義標簽。
這倒是和井上哲次郎的翻譯關系不大,是哲學觀點的內部斗爭使然。
要理解為“形而上者謂之道,形而下者謂之器”的學問是可以的,但并非我們今天日常中使用這個詞的意思。
我們在生活中說一個人“形而上學”——也就是不再將這個詞當作一門學問來看的時候,一般就是指一個人古板、教條、不會辯證看問題,不懂得變通。
形而上學是辯證唯物主義的反面。
也就是說到底什么意思,得看我們如何來讀這個詞。
如果讀成“形而上/學”,那么就是“道”,“玄學”,“哲學”之類的思維領域概念。
如果整體讀成一個成語“形而上學”,那就是一個形容詞,形容死板,不變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