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謝各位老師在一年多以來，對豚豚關于古建筑彩畫知識科普工作的支持。目前“帝京彩畫調研”微信群內已有490余人，群內熱烈討論文化遺產相關的話題。自2016年11月19日開始，每逢周一，由群主（河豚毒）免費向大家講解、傳播彩畫知識，受到大家得的好評。彩畫講座歷時10個月，于2017年8月底結束。第二次講座由2018年10月8日重新開啟，因為課程是即興講座，相比去年的講座，會補充新的內容。
講座人：曹振偉（故宮博物院高級工程師）
地點：帝京彩畫調研團隊微信群
講座形式：文字+圖片
講座費用：免費公益講座
講座時間：每周一晚20:00-21:30
文字整理：楊立新
2018年第一講 前言
從今天開始，重新從頭介紹彩畫。經常有朋友問我，什么樣的彩畫需要修，什么樣的不修？我們修復彩畫的目的和意義到底是什么呢？其實就像修古建筑一樣，為的是盡可能的保存有價值的歷史信息。
價值是修復彩畫的核心
不同價值的彩畫，我們處理的修復方式有所不同。價值認知是彩畫前期勘察階段必須要做的。但是認知的難度很大，同一事物，不同的人，或者同一人不同時期的認知都有可能不同。所以價值評估，有時候很受評價的人的影響。現在普遍的價值判斷一般從幾個方面，如歷史價值、藝術價值、科學價值，還有一些其他的評判角度，如該彩畫的稀有度、位置、經濟價值、教育價值、社會價值，還包括一些彩畫的完整度。
目前，故宮內彩畫修復是這樣的原則，內檐一般綜合價值都很高，保留；外檐根據不同的價值情況而定，大的時間節點定在民國。如果是民國及其之前的彩畫，完整度保存又較為完好，則保留、修補。如果是解放后的彩畫，殘破厲害的，需要重繪，如果是解放以后，具有重要時代特征的彩畫，也要保留。還是以景山關德殿彩畫為例。
外檐沒有任何清代的痕跡，全是文革時期的作品，那么我們到底該不該重繪？當然是有爭議的，有的人認為毫無價值，應該鏟了重做；有的人認為歷史價值很高，應該保留。那么我是怎么判斷的呢：
第一點，看它在建筑彩畫歷史發展過程中，是否具有一定的時代地位，是否能代表一個時期的特征。顯然，這個可以代表文革那個年代的特點，留下了大量的歷史建筑、人文、科技等信息。
第二點，看彩畫的完整度。彩畫雖然顏色有些破舊，但是紋飾清晰、地仗保存很好，具備地仗、彩畫的幾項大的功能，比如保護木構件的功能，從這兩個角度來看，需要保留，而不是重做。如果部分是在殘破得厲害，則需要部分重繪。
回到剛才的話題，價值是人定的，人是價值評估中最不穩定的因素。所以，采取謹慎的態度，是我們以后修復文物比較好一些的處理方式。當然不意味著要保守。所以價值評估、修繕方案，需要一個專家團隊共同商討，而不是靠個別專家。我找一下幾個失敗的案例。百度一下，還是喜歡用勁松顯謹親王園寢彩畫為例。
建筑外檐彩畫確實很殘破，看似沒有太多的價值。但實際上有部分乾隆時期的原跡留存。
我百度一下照片。
做完之后就是這個樣子，很好的清代中期的彩畫消失了。這就是對價值認知不清、勘察不細造成的后果。
下一處 門頭溝區馬欄村觀音禪林大殿。原有明代中期的彩畫。
明代中期彩畫
修繕前建筑即將坍塌
落架大修
構件存低洼處，被雨水侵蝕。
修完之后就成這個樣子了，毀掉了不可多得的明代中期彩畫。
以上都是價值認知不夠造成的。上面說了一些看似無關緊要的東西，實際上，我想告訴大家的就是，希望大家能在后面彩畫的課程中，學到如何認知彩畫的價值、如何對彩畫斷代、認知其紋飾特點、工藝做法。
到底是“彩畫”還是“彩繪”
有的老師叫“彩畫”，有的叫“彩繪”，我們一般稱為“彩畫”，沒有見過曹老師叫過“彩繪”。因為主要是按照清代檔案里的名稱。 上架彩畫，下架油飾，這都是清代檔案里常見的名稱，所以我們習慣叫“彩畫”，而不是“彩繪。”
什么是“官式”
很多老師說“官式彩畫”，那么官式的范圍到底有多大，似乎沒有人說清。皇家的算官式，沒問題。地方官府的算不算官式，咱們國家受地域影響，彩畫差別很大，所以曹老師這邊的課程主要是講“皇家彩畫”，而不是“官式彩畫”。
皇家彩畫范疇主要包括：
1.皇帝直接出資建的
2.皇帝敕建的
3.皇帝派人待地方修建的
4.皇帝在北京建好，運到地方的。
就建筑類別而言，主要是以下幾類：
1.皇家宮殿、園林、陵寢
2.王府、公主府
3.王墳、公主墳
4.衙署
5.皇家祭祀建筑
彩畫發展簡史
以上是一些簡單的介紹，那么開始正題。咱們的課程以明清皇家建筑為對象，介紹其發展、演變的歷史。彩色顏料使用的歷史比較久遠，重點是清代。在新石器時代即有在陶屋上繪制顏料和紋飾的實物。
建筑的我沒有照到實物，以陶器為例吧，這次去山西省拍了個彩陶，也是同樣的道理。
比較早的建筑上的彩畫的記載，出自《論語》，記載著“臧文仲居蔡，山節藻棁”，臧文仲是人，居指的是飼養，蔡指的是大龜（簡單理解為大王八），意思是，臧文仲飼養大龜的房屋，梁柱斗拱上畫著水草紋樣。有專家考證，商代用大龜占卜問天。隨著社會發展，逐漸階級化明顯，彩畫彰顯了統治階級高高的地位。《漢書》中記載，“楹，天子丹，諸侯黝”，天子用丹色，而諸侯用的是黑色。
包括很多清代檔案里也是，明確規定，不同級別的人繪制的彩畫類型和油飾類型。以墳地為例，據康熙朝《大清會典》：“……王府墳塋：親王享堂五間，門三間，描畫五彩飛金小花……世子、郡王享堂三間，門三間，畫五彩小花……固倫公主同貝勒、貝子享堂三間，門三間紅油……和碩公主、郡主同鎮國公、輔國公享堂三間，門三間紅油……”。
這是我之前一篇小文總結的公主園寢彩畫的做法級別。不同級別的主人，彩畫等級差別很大，這是檔案的記載。但是實際上實物考察的時候，我們會發現，很多檔案與實物對不上，研究難度很高的。因為彩畫在清代是常被重繪，或者過色見新，增加了考證的難度。
唐宋時期是彩畫發展繁榮的一個大的階段，唐代木結構建筑上已難見到確切年代的彩畫。一般研究唐代建筑彩畫，多參考敦煌的壁畫。前些日子，有幸去了趟五臺山，在佛光寺的外檐還留有一些疑似唐代的彩畫遺跡。
大家仔細看看，就是這個彩畫。還是回到最開始的畫。價值評估是要靠人去評估，如果沒有經驗的設計師，可能認為就是一些破油飾，但實際上有可能是唐代彩畫的原跡。
這個是朱白相間的彩畫，常見七朱八白。我找一下其他的實例，就是這個樣子，紅白相間的彩畫。
回過頭來再仔細看這個，朱白彩畫是唐代比較低等級的做法。為什么說是疑似唐代呢？因為朱七八白做法一直延續到元代還有實物運用，而佛光寺外檐后期經歷過修繕，很難論證是唐代彩畫原物。一般這種土紅色是顏料土朱，土朱的使用時代跨度更大，從顏料的角度也很難論證，所以是用“疑似”一詞。
木結構的宋代彩畫目前只有山西高平開化寺一處實物了。
但是宋墓里有很多仿木結構的壁畫。目前研究宋代彩畫最好的書籍是清華大學李路珂博士的《營造法式彩畫研究》一書。宋代是中國木構建筑才華的蓬勃發展時期，出現了五彩遍裝、碾玉裝、青綠疊暈棱間裝、雜間裝等多種風格和形式。
元代時間很短，彩畫實物也很少。比較有名的是山西芮城永樂宮三清殿的彩畫。這些都是在室外用長焦拍的。
元代彩畫已和我們現在的彩畫有些相似了。能看出旋花狀紋飾。但是這個時候，彩畫還沒有穩定，所以紋飾變化較大。在彩畫上面還有一些雕塑。
還有在當年拆北京城墻的時候發現了一些元代建筑的木構件。上面有些彩畫，如這個復原圖，這個圖看樣子是顏色的彩畫，后來這些年被演變成貼金的了。大家看到貼金的，千萬慎重。
還有一些元墓里有彩畫。
目前實物上看，元代彩畫是以青綠色為主色調，以旋渦紋為主流紋飾。明代彩畫是在其基礎上繼承并發展的。
以上是彩畫的一個簡介。明清彩畫在后面的講課中進行詳解。
有人問閣院寺的彩畫是不是大遼的呢
很多人以閣院寺彩畫作為遼代彩畫的實物做研究，實際上問題很大。
目前我看到的情況是，閣院寺文殊殿的彩畫，至少經歷三次修繕，目前保留著3個時期的遺跡。具體有多小的一部分是遼，還需要驗證，至少一大部分是明和清初。真正遼代彩畫，可以去遼寧奉國寺欣賞。我找一下照片。
這是木結構上遼代彩畫不多的實物，還有一些墓室，如宣化遼墓。
今天主要內容就先到這里。需要強調的是，研究彩畫，最后以地面上木結構的為依據，實在沒有例子，再引用墓室。因為古人對生死看的很重，活人與死人的彩畫等級應該是有區別的。清代比較明顯，陵寢彩畫不能高于在世的，當然慈禧的定東陵除外。
調研是肯定要認真的，但是還是需要強調，人是價值評估中最不穩定的因素。
學員提問：
故宮前期調研還是比較認真的，可能其他建筑就不會那么嚴謹，如果彩畫畫錯了，比如比較重大的錯誤，會重繪嗎？還是錯了就錯了？
老師回答：
不同的人、同一個人不同時期、對同一彩畫的理解也不一樣。看是什么時候畫的了。近些年，北京市畫的丑的離譜的彩畫不多，確實也有，但是估計不會重繪了。這個行業最大的特點是，很多畫錯了，也沒人知道錯了，這是最可怕的。希望大家反復聽完講座，都有收獲。
學員提問：
關于斷代的問題，比如建筑斷代，像之前說南禪寺是現存最早的唐代的木結構建筑，但實際后來經過很多次重修，有些地方建筑結構都改變了，那還能說是現存最早的唐代木結構建筑嗎？
老師回答：
這樣解釋吧。不管別人怎樣說。以咱石景山區法海寺為例，很多老師一說就是明代早期的，我會分開來說。1大木：明代早期，2彩畫：明代早期，3瓦頂：近代。
評價故宮建筑也一樣，我會跟大家說哪個建筑大約有百分之多少的木構件是明代的，有多少是清代的，而不會完全說這個就是永樂的。我想佛光寺，也應該是這樣評判才對，哪些是唐的，哪些是后動過的。
像剛才閣院寺的彩畫，估計沒有人像我說的這樣，說至少有3個時期的遺跡。基本上我聽到的都是當遼代彩畫來引用的。所以價值評估最難的就是“人”。任何事都要辯證的看。以后碰到說閣院寺彩畫是遼代的，大家可以追問他，怎么證明。閣院寺的彩畫論證難度很大，3-4個時期的，很難提筆，考證不容易。比較好的辦法，就是不輕易相信一切，要通過論證所聽和所說，當然難度很大。
今天看到一篇寫賢良祠彩畫的文章，錯誤可真不少，文中還說是請了權威專家。其實彩畫研究很容易，只要你真心喜歡，學習的時間長了，自然很厲害。以后講完彩畫，我給大家介紹顯微分析。之前我說了那么多“人”因素的不確定性，顯微分析比人要可靠的多，那個才是最權威的，其他的“多少年經驗”云云，無法跟科技手段相比。但是，顯微分析是“人”操作的，如果用不好，則結果千差萬別。最理想的是極有經驗的研究學者，結合化學工程師，再加頂級工匠，三者，才能搞懂彩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