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明忠,網名焰火,土家族,1968年生,建始縣官店鎮八埡寨村人。熱愛文學,詩歌,楹聯,攝影。信奉生活就是詩,詩就是生活。
省 柴 灶
文/覃明忠
父親又拿起那根竹鞭銅煙袋吸著自制的土煙,煙霧飄散處,見他手里拿著一本歷圖子(農歷本)。
那時候家家戶戶都要買一本的。何時清明何時谷雨,以此確定播種之期;哪天寒露那天霜降,以便安排種麥事宜。歷圖子只有巴掌大小,紅色的封面,畫著老壽星或招財童子,后面多余的頁子上,印著生活小常識或古今趣聞。
父親忽然興奮起來,因為他看到一篇“英山省柴灶”的介紹和一幅草圖。 “我也來瓦(砌)一口省柴灶”。他激動地說。我隨聲附和,但立即又犯愁了,瓦省柴灶要沙和水泥,可這兩樣都沒有。
“我們到河里去背沙”,父親自有主意。
“天,這么遠背沙,光上坡呢”。
“又不天天背,一人背一回就夠了”。父親毫不在意地說。他的說法有道理,我便同意了。
再說我也對那省柴灶很向往。雖然我們隔柴山近,可這土灶象瓦窯一般費柴,背一回柴管不了兩天就燒完了,加上火坑也要燒柴,我的肩膀都背痛了。
母親聽說瓦省柴灶,很是歡喜。她一年有一半時間在灶臺邊轉悠,受盡了煙熏火燎之苦。尤其到了過年,要熬糖,打豆腐。整夜整夜的熬糖煎糖,煙子熏得她象“火眼金睛”一般。
當她聽說要花錢買水泥和瓷磚之類,立馬又不高興了。那時候的水泥,是景陽河高燎生產的“325”水泥,用麻紙寶貝似地包裝著,密封的極嚴實,當然價格也不菲,一包要十多元。母親的意思,不花一分錢,把煙子搞出去,是大好特好了。然而這是辦不到的。她猶豫了三天,終于答應了。
頭天下了一場雨,第二天天放晴了,碧空如洗,雄鳳山山腰處飄著縷縷白云。我和父親背著滿強、背叉、篩子和塑料袋下河去淘沙背沙。
下河的路徑是小麥田綿延到河里的獨一無二的山嶺,也是到金雞口必經之捷徑,約五里路。山嶺的兩邊都是絕壁,透過樹木的縫隙,百余丈的白巖隱約可見,山路陡峭,路窄難行,雖無華山之險,卻也是步步驚心。
我們來到河邊,經河中的墊腳石走到對岸,找到一處細沙多的地方,我和父親將篩子浸在淺水中篩起沙來(沙是濕的,不在水中是篩不過的)。藍天白云下,我和父親像淘金的工人,專注而仔細,那些指頭大的紅色,黃色,綠色的石頭被我們隔離出來,象一堆次品的寶石棄在那里。
終于篩出了一堆細沙,瀝干后,父親背一大口袋,約一百四五十斤,我背一小口袋,最多七八十斤。兩回沙背回家,夕陽已經西下了。
父親又花了幾天時間從劉家垉背回來兩包水泥以及空心磚等材料。
一切就緒,接下來就是請陰陽先生擇個修廚灶的日子,正式動工了。
動工瓦灶之日,適逢學校放幾天假,父親是設計師和工程師,我成了他的得力助手。由于水泥和沙有限,砌灶都是用的三合泥。
新灶距離土灶一米多遠開始劃線了。灶屋里響起了父親用鏨子鏨石頭的叮當聲,我調三合泥的嚓嚓聲。
不時有人來看父親瓦省柴灶。
“祖祖輩輩都是燒的這樣的土灶,也蠻好的嘛,沒聽說從灶洞里不出來煙子的,如果不出來煙子,那當真是出了巧事噠嘍?!本陀腥舜虮迟?私下議論)說。
聽到有人打背贊,母親的心理開始動搖了。
“一花那么多錢和工,曉得有沒有用。”母親一邊咕噥著,一邊不時地用眼睛瞟一下新灶的進展。
新灶已初具雛形,狀若兩朵盛開的梅花。而土灶還像城堡一樣矗立著,母親是不讓動的,還保持著它應有的尊嚴。
父親對于這些議論是不在乎的,他沉浸在瓦省柴灶的興奮中。其實那省柴灶的草圖不過一寸見方,并不是怎么詳細,要想把它變成實物且實用,并非是件輕而易舉的事情。
經過父親不懈的努力,第四天下午,瓷磚貼制和粉刷已快完工,父親派我到后山去挖金剛泥做攔火圈。金剛泥別名觀音土(一種白色的黏性土),它曾經給鄉親們救過荒,而今,它又被作為溫飽的附件泥上了肚膛。
攔火圈一泥好,我就有躍躍欲試的想法,父親說燒早了金剛泥會產生裂紋,需陰干一夜才行,我只好耐心等待了,他卻忙到很晚才睡。
第二天早上,習慣睡早床的我破天荒地起了個大早。這是八十年代的一個春天,改革開放的春風和著自然界的春風一同吹遍了大江南北,農村的生活正在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母親起來了,妹妹起來了,父親不知何時已站在新灶的旁邊。點火開始,母親從土灶中撮出火石放在新灶里,接著在上面放上樅樹毛杉樹刺和枯枝,這是她嘎(燒)灶火的習慣程序。
灶屋里充滿著某種科學實驗的味道,興奮,激動,緊張的心情寫在我和父親的臉上。
母親拿著吹火筒吹了一口,一股濃煙從灶洞囗噴了出來,嗆的她眼淚水都出來了。
“還沒有我那個土灶好呢?!蹦赣H清脆的聲音在這寂靜的清晨分外響亮。
然而母親的話剛落音,奇妙的事情隨之發生了,只聽灶膛里“砰”的一聲響,如放了一個沉悶的爆竹,再出來的煙子像走錯了道路,忽地掉頭回到了灶膛,灶膛里頓時亮堂起來。
“煙子出去了!”我和妹妹大聲歡呼起來。
我們從灶屋里跑出來看,從煙囪里出來的一縷白煙隨風飄動,如一位亭亭玉立的少女跳起了優美的舞蹈。我們再跑回灶屋,灶屋里清爽無比,只聽見灶膛里柴禾燃燒的“呼呼”聲,再跑出去看那白煙,如此數番。
早飯就是在新灶上弄的,母親很是高興,特意多炒了幾個菜,不大喝酒的父親也倒了一杯酒來,似慶祝新灶的落成,又似解乏疲憊的身軀。
飯吃完沒多久,姑爺來了,一進門就說“我是來看看二舅洼的省柴灶瓦的哪門過了的(怎么樣了)?!彼实男β暢錆M著整個屋子。
姑爺就住在本隊,他說話帶有濃重的四川口音,據說是因為小時候跟隨其父在四川呆久了之故(其父曾在四川工作)。他對一切新生事物都極感興趣。他圍著新灶臺轉了一圈,仔仔細細看了一遍,連聲稱贊“不錯,不錯!”
父親見姑爺來了,連忙放下手里的工具,陪他煽起經來(聊天),火坑里頓時談笑風生,火旺茶濃,其樂融融。
父親開始吹噓起省柴灶的種種好處來,姑爺于是要接父親也給他們瓦一口,以解決幺姑的煙熏之苦,父親連聲答應:“要的,要的?!睆拇烁赣H多出一門事來,他成了瓦省柴灶的師傅了。
事實證明那次背沙的意義是重大的,不光解決了自家灶屋的排煙問題,當別人家看見這省柴灶的種種好處時,都效仿起來了。
第二年,打沙機進村了,村里也有了鑿巖機,那帶煙囪的省柴灶如雨后春筍般地發展起來了。然而火坑的排煙問題依然沒有解決,若干年后,地下降氟爐問世,農村的灶屋火坑徹底進入到了文明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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