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平
在我六歲的那一天,我親愛的老祖母,你把我舉在馬背上,我的腿夠不到馬鐙,你就用紅緞子把我捆在馬鞍子上。你手牽著馬韁繩在前面走,一連走了三個屯子,帶我拜見了三個可靠的人。你說的話,現(xiàn)在每一次想起來,總是忍不住眼淚。
“我把這沒有阿爸的孩子交給他的好叔叔了,請你教給他套馬的本領(lǐng)吧!我把這沒有阿爸的孩子交給他的好舅舅了,請你教給他養(yǎng)牛的手藝吧!我把這沒有阿爸的孩子交給他的好姑父了,請你教他當(dāng)一個勇敢的男人吧……”
我一直記得那個早上,我聞到了你鍋里噴香的奶茶味,睜了睜眼晴,又閉上。你把我拎出蒙古包,一直帶到牛圈里。你兩腿夾著奶桶擠牛奶,讓我去把半個月大的小牛犢抱過來撞撞奶。
那小牛犢抻開四條腿跑,我追上它,卻攔不住它,我攔住了它,卻抱不住它,我抱住了它,卻抱不走它……你把小牛犢撒在草原上,讓我每天去抓抱,直到我把小牛犢抱到母牛的身底下。
你把羊群交給了我,一遍遍囑咐我:“遇到事情不要慌。那幾頭大肚子的母羊要生,你就遠(yuǎn)遠(yuǎn)地看著它。如果遇上難產(chǎn)的母羊,你就慢慢地幫著它。”
陽光溫暖。我看見一頭母羊正在分娩,我按著老祖母教給的辦法,果然一頭濕漉漉的小羊羔就在我的手里誕生了。不一會兒,又有一只母羊生出了一只黑腦袋瓜的小羊羔。
我正想把羊群攏起來往回走,發(fā)現(xiàn)一只小個子母羊也有了生產(chǎn)的跡象。也許是頭一次生產(chǎn),它顯得十分驚慌。天色暗下去,老鷹出現(xiàn)了,它聞到了母羊生產(chǎn)的血腥味,在羊群邊上盤旋著。我的耐心變成了急躁。當(dāng)我使著勁把小羊羔從小個子母羊的身體里拽出來的時候,它的子官被我給拽脫落了。
當(dāng)我急吼吼地求助你的時候,你不慌不忙,輕輕地托起母羊的子宮,用溫水沖洗干凈,一點點送回母羊的腹腔。你又令我提起母羊的后腿,往下頓了幾下,還在母羊的下腰處系上了一條皮帶,然后把母羊放在蒙古包里照看了一夜。第二天,那小個子母羊就像一切都沒有發(fā)生那樣開始吃草了。
你兩天沒有給我一個笑臉,第三天,你告訴我,好牧人是會跟草原說話的人,牲畜冷了,你也知道冷;牲畜餓了,你也知道餓;牲畜疼了,你也知道疼……你說牛兒羊兒和我一樣,都是草原的孩子。
那個冬天的雪花好大。早上一推開包門,我就看到了那只灰色的大母狼。它離我們的蒙古包不到五十米,面向我們趴著,一動不動。
我急忙翻身上馬,操起套馬桿。我知道一出手就可以套住狼脖子。就在這時,我的肩膀被你甩出的放羊鞭擊中了。你不讓我去擒拿這只闖入我們家園的狼。
它掏你的馬群了嗎?它叼你的羔子了嗎?它向你發(fā)出兇狠的吼叫了嗎?
你告訴我這條狼不是來禍害人的,它肯定是遇到難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