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和薛寶釵的謎語詩，預示兩人與賈寶玉的悲劇愛情
陳能雄/文
都說，“言為心聲，書為心畫”，人們在作文言談中，不經意間會表露出自己心中所想，從一個側面能夠看出一個人的精氣神。瀟灑如李白，筆下詩文浪漫奔放，熱血如辛棄疾，詞中之勢氣吞山河，憂郁如李清照，心底之語，纏綿哀傷……
眼光敏銳的人，甚至可以從詩文中看出一個人的福緣。宋高宗游西湖時看到一家酒肆壁上有一句詞：“明日再攜殘酒”，笑著說道：“詞句未免儒酸。”此時的俞國寶還是個落魄書生，終日在西湖買醉。宋高宗提筆把這句改成“明日重扶殘醉”，氣象頓時改觀，后宋高宗征召俞國寶，授予官職。
小說《紅樓夢》中，有很多詩詞是預言未來將要發生的事。比如金陵十二釵的判詞，就是以詩境提前暗示這十二位女子的的命運，冊中有圖有詞，讓人聯想到預言奇書《推背圖》。而林黛玉等人平時所寫的詩詞，在字里行間表達著她們各自的性格和志趣，有些詩還暗示著她們的命運，最好的例子就是她們的謎語詩。
我們小時候都玩過游園猜燈謎的活動，大家賞花燈、猜謎語，猜對了還有獎品，小說《紅樓夢》中就有這樣一項活動。賈元春省親后回到宮中，過幾天她令太監送了一個燈謎到賈府，讓府中的眾小姐猜。賈寶玉、林黛玉等人猜好后，各自寫在紙上，由太監帶回宮中。當晚，太監來到賈府，揭開謎底，并把詩筒和茶筅頒賜給猜對之人。賈母見是元妃帶頭搞的活動，看孫兒輩們玩得很開心，她童心未泯，喜歡和孩子們一起玩，又值正月，她也要在賈府搞個猜謎語的活動。賈母讓人制作一個精美的圍屏燈，設于堂屋之中，讓姊妹們各自寫一首謎語詩，粘在屏上，還預備了各類糖果玩具作為獎品。
賈母、賈寶玉、林黛玉、薛寶釵、探春等人，其樂融融地聚在一起猜謎，賈政見母親這么開心，也參加進來。賈政遵從游戲規則，也出了一個燈謎：“身自端方，體自堅硬。雖不能言，有言必應?！边@個謎底是“硯臺”，很普通的一個文房用具，但謎語中“有言必應”，卻暗示了這次謎語詩會靈驗，元春等人不祥的遭遇會被賈政言中。比如元春“爆竹”的謎語，暗示她貴為皇妃，煊赫一時，但爆竹一響，頓時灰飛煙滅；探春“風箏”的謎語，預示她以后會在清明期間遠嫁他鄉，如斷線的風箏，飄搖不定；惜春“海燈”的謎語，預示她會出家為尼，長伴青燈古佛。賈政本來興致很佳，看了姊妹們的謎語詩中彌漫著不祥之意，頓時興致索然，心生感慨。他越往下看，心里越傷感，他看到林黛玉的謎語詩：
朝罷誰攜兩袖煙？琴邊衾里兩無緣。
曉籌不用雞人報，五夜無煩侍女添。
焦首朝朝還暮暮，煎心日日復年年。
光陰荏苒須當惜，風雨陰晴任變遷。
這個謎語詩寫的物品是“更香”，更香是古代一種用于計時的香，在香上標出刻度，點燃后根據香的長度來計算時間。這個更香的謎語詩是林黛玉愛情的寫照，她的感情在期望與失望中反復煎熬著?！扒龠咊览飪蔁o緣”，代指林黛玉和賈寶玉雖然情投意合，到了無話不談的知己關系，但因各種原因，兩人總難跨過去，走出關鍵的一步，終究無緣成為夫妻。林黛玉和賈寶玉都深愛著對方，從小到大一起數星星、看月亮、談詩文、聊人生，說了無數的悄悄話，卻唯獨沒有向對方表白自己的愛慕之心。林黛玉也知道賈寶玉對她體貼關心，她卻不知道賈寶玉這種愛到底算是兄妹之情，還是男女之愛。賈寶玉聰明伶俐，愣是沒有猜透林妹妹的心理，他又不好冒冒失失地向她表白。
林黛玉只能暗暗揣摩賈寶玉的心思，朝朝暮暮，年復一年，等待著意中人向她深情地說一句“林妹妹，我愛你！”這就如同點燃的更香，香的頭部已被燒焦，香的心中還在忍受著火焰的煎熬，林黛玉的心也是如此焦慮，備受煎熬。特別是薛寶釵的介入，讓她更加患得患失。賈寶玉戴有通靈寶玉，薛寶釵戴有金鎖項圈，人人都說金玉良緣，還有賈母、王夫人等人都對薛寶釵贊賞有加。林黛玉疑慮重重，滿肚子的心里話，不知向誰訴說！
寶黛之戀就像《枉凝眉》中的句子：“一個枉自嗟呀，一個空勞牽掛。一個是水中月，一個是鏡中花?！辩R花水月的愛情，可遇而不可求，嬌弱無力的林黛玉，又沒有父母做主，心中積郁日久，只能暗自感傷，眼中之淚從“秋流到冬盡，春流到夏！”，直到淚干人去，一如謎語詩中的“更香”點燃后香消魂斷！
賈政看了林黛玉謎語詩中，又是“兩無緣”，又是“焦首煎心”的，大為不悅，覺得一個花季少女，怎么寫的詩句比垂暮老人還悲傷頹廢。他不想掃賈母的興致，忍著性子，繼續往下看，下面一首是薛寶釵作的謎語：
有眼無珠腹內空，荷花出水喜相逢。
梧桐葉落分離別，恩愛夫妻不到冬。
這首謎語詩的謎底是“竹夫人”，竹夫人是中國民間的乘涼用具，用竹篾編成竹筒，中間空，外面有很多小孔，涼爽透風，夏天抱著竹器睡眠，會清涼很多。薛寶釵的詩中的“有眼無珠腹內空”描繪的是竹夫人的形狀，這里也代指賈寶玉虛有其表，沒有真才實學，有眼無珠，不珍惜薛寶釵的這個眼前人。也可以是薛寶釵恨自己有眼無珠，錯愛了賈寶玉。“荷花出水喜相逢”，是講初夏之際，荷花開放，天氣漸漸炎熱，人們抱著竹夫人取涼，這里指薛寶釵和賈寶玉相遇，薛寶釵喜歡上了賈寶玉?！拔嗤┤~落分離別，恩愛夫妻不到冬”，竹夫人既然是消暑用具，那么它只有在夏天時才有用處，一到秋風瑟瑟，梧桐葉落，天氣轉涼，人們就把竹夫人拋棄在角落。
這就像團扇一樣，夏天時人們隨身攜帶，秋天一到就隨便把扇子往柜子里一扔。漢代的班婕妤失寵后，在深宮中寫了一首《團扇歌》，其中有幾句是：“?？智锕澲?，涼意奪炎熱。棄捐篋笥中，恩情中道絕。”說的就是團扇的遭遇，薛寶釵竹夫人的謎語詩中表達的也是這層意思。后來，薛寶釵雖然如愿以償嫁給了賈寶玉，婚后兩人相敬如賓，但賈寶玉難以忘懷林黛玉，郁郁寡歡，他看透了人世的悲歡離合，想尋求精神的解脫，撇下薛寶釵飄然而去。當年，薛寶釵寫的那首謎語詩竟然一語成讖，她成了那個被拋棄的“竹夫人”。
也是在這一次燈謎會里，賈政隱隱預感到了賈府年輕一代人的不祥之兆。他想，自己年老了，興旺賈家的重擔以后要放在賈寶玉等人肩膀上。而自己在他們身上沒有看到積極進取的一面，反而在他們的詩句中感受到了自哀自怨的氣息，這不像是福壽之人該有的樣子。賈家青黃不接，未來將何去何從？賈政心中凄婉，默默地回到房中，輾轉反側，徹夜未眠……
（注：“更香”那首謎語詩，在庚辰本紅樓夢中為薛寶釵所作，后人認為薛寶釵和賈寶玉已經結為夫妻，“琴邊衾里兩無緣”不符合情況。且“焦首”、“煎心”更像是林黛玉猜測賈寶玉心思時內心的焦慮感，甲辰本紅樓夢把“更香”的謎語詩歸屬林黛玉?！爸穹蛉恕敝i語詩在早期《石頭記》中沒有，被認為不是出自曹雪芹之筆，后人為了增加燈謎會的趣味，又覺得薛寶釵的婚姻結局有些像“竹夫人”謎語詩，就增補了這首“竹夫人”謎語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