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說,假如這世界上還有最后一點溫暖,一定來自是枝裕和導演。回溯今年五月,當《小偷家族》登頂戛納、是枝裕和捧起金棕櫚獎杯的那一刻,我似乎更加懂得了這份讓人感同身受的溫暖。
正如導演自己所言,“參加電影節(jié)讓我感受到一個希望,那就是電影具有把在某方面上對立著的人與人、相隔開的世界與世界連接起來的力量”。
作為當下日本影壇的中流砥柱,是枝裕和的珍貴之處正在于,他始終秉持著不疾不徐的步伐,在最為熟稔的家庭戲領域中,細細打磨著屬于自己的一片天地,正如他那個溫暖的書名:有如走路的速度。
想來,這也是為何很多影迷在看過《小偷家族》后,都會不可避免地提到《無人知曉》和《如父如子》的緣由,但我相信這并不是導演的自我重復,而是始終堅守著觀察這個世界的初心。
《無人知曉》
《如父如子》
印象中,是枝裕和曾抗拒別人說他是“新時代的小津”,坦承自己受成瀨巳喜男的影響更大;甚至說,作為導演,他帶著許多從大師那里拿來的DNA。但在經(jīng)歷過20多年電影生涯的浮沉后,是枝裕和其實早已越來越成為他自己。
從處女長片《幻之光》到《無人知曉》,從巔峰之作《步履不停》再到后來的《如父如子》《海街日記》《比海更深》等等,顯然是枝裕和真正薪火相傳的,是日本電影經(jīng)年累月獨樹一幟的東方美學。
盡管誰也無法確知,在當下漫改風潮大行其道的日本影壇,這股彌足珍貴的薪火還能流傳多久;我只知道,這樣的美學自覺,在曾經(jīng)須臾輝煌的華語影壇早已散失殆盡。
繼上海電影節(jié)在國內(nèi)首映后,如今《小偷家族》終于正式在全國公映;盤算起來,上一部在國內(nèi)上映的金棕櫚電影,還得追溯到十五年前波蘭斯基的《鋼琴家》。而繼前作《第三度嫌疑人》之后,又能有機會在國內(nèi)大銀幕看到是枝裕和,到底是值得擊掌相慶的。
傷疤,讓我們認出彼此
是枝裕和在某次訪談中說,創(chuàng)作《小偷家族》之初,有句話最讓他心心念念,“唯有犯罪將我們相連”。無疑,影片中這座搖搖欲墜的房子、這個命運多舛的“被罰”之家,正是基于“犯罪”才被彼此捆綁在一起。
無論是騙取養(yǎng)老金,還是教唆未成年人行竊,在任何別的故事里,都注定逃不過嚴厲的道德審判,更何況這樣的“犯罪”還是發(fā)生在律法嚴苛的日本。
但在是枝裕和這里,我們終究無法變成置身事外的“局外人”,只因電影中的每一個靈魂都默默承受著切膚之痛,縱使對命運無能為力,卻依然努力地活著。
這也更讓我相信,這個所謂的“小偷家族”盡管表面上看似以“犯罪”相連,但真正讓他們聯(lián)結在一起的紐帶,是傷疤。只有那些傷疤的烙印,才是相互認出彼此的暗號。
回溯影片中安藤櫻飾演的信代和小由里洗澡的那場戲,兩人發(fā)現(xiàn)各自胳膊上都有著同樣的傷疤,相視而笑,那一瞬間兩顆心靠得更近。剪短頭發(fā)、換掉名字的小由里,真正成為了新的“家人”。
在燒掉舊衣服的那一刻,小由里也終于艱難地告別了孤獨而苦澀的過去。信代抱著小由里說,真正愛你的人是不會傷害你的,而是會像我一樣緊緊地抱著你。
火光映照著兩個人的臉,仿佛有某種暗涌的力量,讓兩顆本無血緣關系的靈魂成為彼此慰藉的“母女”。想必,信代也正是從小由里身上的傷疤,看到了自己曾經(jīng)同樣無依無靠的孤獨影子。
當年以《百元之戀》為更多影迷所熟識的安藤櫻,這一次更當仁不讓地祭出了迄今最佳表演,無論是那場偷偷的肉體歡愉,還是審訊室那場至情的哭戲,都閃爍著不帶任何表演痕跡的角色光芒。在《小偷家族》這樣一部群戲電影中能夠不被掩蓋住鋒芒,著實難能可貴。
聽得見煙火的房間
全家人一起“聽”煙火,在《小偷家族》中只是一幕短暫的過場,卻無疑有著戳中人心的點睛之妙。回想上一次在是枝裕和的電影中看見煙火,還得追溯到三年前《海街日記》中盛大的鐮倉煙火大會,以及四姐妹穿著和服玩仙女棒煙花那場戲,在很多影迷心目中都是年度最美瞬間。
《海街日記》
而《小偷家族》中的這場煙火,對柴田一家人而言,并沒有任何為自己綻放的歸屬感;簡言之,煙火是他們的,我們什么也沒有。由于被高墻擋住,他們只能從屋檐的夾縫間窺見忽明忽滅的夜空,只聞煙火聲,不見煙火影。
從社會層面看,這就像是一個“見不得光”的悲傷隱喻,這群脫離原生家庭的被遺棄的人,唯有以如此卑微的方式彼此抱團取暖。但對他們來說,這剎那間的歡樂便足夠銘記很久;即便只能“聽”見煙火,也已然是命運給予他們的最大饋贈。
這我無法不想起那部拍于十四年前的《無人知曉》,四個被遺棄的、掙扎在饑餓與死亡邊緣的孩子,帶給我們的并不是想當然的痛哭流涕,而是如何在煎熬的生活中尋找活著的歡愉;零食、玩具、游樂園,已經(jīng)是莫大的幸福。
《無人知曉》
說不出口的話最動人
即便冷靜如是枝裕和,偶爾也會有不克制的時候,但這種情況在《小偷家族》中絕對不存在。不僅僅因為它所講的是一個不被社會認可的非血緣家庭的故事,更重要的標識是影片中數(shù)次出現(xiàn)的無聲的“對口型”。
柴田一家去海邊游玩那場戲,樹木希林飾演的奶奶坐在岸邊,望著水中嬉鬧的孩子們,用口型默默說了句“謝謝你們”。是啊,對于時日無多的老人而言,垂暮之年有人陪伴,或許才是真正的“老有所依”。
作為“是枝裕和電影中不可或缺的繆斯”,如今已74歲高齡的樹木希林,無論戲里戲外,都難免對于死亡問題有所思慮。而《小偷家族》中的奶奶這個角色,則讓我們再次領略了樹木希林那潛藏內(nèi)心的深海。
而奶奶最終的命運,正如《比海更深》中那段催人落淚的臺詞:“人生這東西很簡單啊,活到這么大歲數(shù),我也從來不曾愛過一個人會比海更深,奢求太多也注定無濟于事。”
另外一次重要的“對口型”,發(fā)生在柴田一家分崩離析之后。“兒子”祥太和“父親”柴田治在車站分別,盡管內(nèi)心深處早已默認了父子親情,但“爸爸”這個稱呼,祥太始終還是叫不出口。直到上了公交車,看著隨車拼命追趕的柴田治的身影越來越遠,他才終于用口型默念了一聲“爸爸”。
這一刻的淚目固然有煽情之嫌,但若是熟稔于是枝裕和以往的電影作品,我們不難借此追溯一番是枝裕和對“父親形象”的慣性描摹。其中,最典型的當屬《如父如子》,相比野野宮父子倆從分岔小徑慢慢走向和解的動人過程,更讓我感同身受的其實是父親自身的成長。
《如父如子》
原來,即使彼此沒有血緣,兩個人在一起久了也是會相像的;原來,比血緣更重要的,是愛。如此看來,《小偷家族》中柴田治和祥太的父子情,無疑是對《如父如子》夯實的延續(xù)。所謂“做父親的意義”,永遠值得被反復斟酌。
比血緣更重要的羈絆,是愛
是枝裕和曾說,在2011年的大地震之后,他并不是很認可大家總是強調(diào)家庭羈絆的重要性,所以,他也正是想通過拍這個因犯罪相連的柴田一家來探討這個問題。只因他相信,比血緣更重要的羈絆,是愛。
相比五年前《如父如子》對“羈絆”的牛刀小試,顯然這次的《小偷家族》成為了更多元的一個“愛”的試驗場,盡管依然不曾逃離家庭母題,卻明顯更放眼于社會層面。從這個角度看,這無疑是是枝裕和對自我局限的一次突破。
對于《小偷家族》的結尾,是枝裕和當然也有他自己的解讀,盡管殘酷,但他覺得這是人物必然的宿命。他說,“警察處置非血緣家族成員、讓他們重新回到原生家庭的方式非常冰冷。整個社會的處置方式都非常冰冷,即使這個家庭間的情感牽絆非常強大。這些角色都是原本已被我們這個社會所遺棄的。在片中他們因為各種原因聚在一起,但我們又一次地崩解了這個家庭,我們再次地遺棄了他們。”
難免會有人責難,今年戛納之所以把金棕櫚大獎頒給《小偷家族》,其實是各方權衡下的中庸之舉;但我以為,這種說法著實有失于偏頗。這枚最終拋向是枝裕和的棕櫚枝,無疑是對他努力沖破家庭框架局限、進而探索社會命題可能性的莫大肯定。我相信,在經(jīng)歷過《比海更深》的失守和《第三度嫌疑人》的嘗試之后,是枝裕和已然擁有更加“步履不停”的勇氣。
作者| 陸支羽;公號| 看電影看到死
首發(fā)| 大象電影星球;編輯| 騎屋頂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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