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紹軍
在東周時期，周王室曾多次發(fā)生諸王子爭王事件，但以王子朝爭王事件影響最大。王子朝爭王失敗后，諸多公卿大臣、族人、百工及其他相關(guān)人物跟隨王子朝一起奉周王室典籍奔楚，以圖依靠強大的楚國將來能夠東山再起。不料楚國此時正與吳國作戰(zhàn)，而且岌岌可危，根本無暇他顧。王子朝一行人只好在楚國北境的原西鄂地界（今南陽市臥龍區(qū)石橋鎮(zhèn)以西地帶）滯留下來，所帶大量王室重要典籍最后在這里消蹤匿跡，不知所終，從而造成了東周時期發(fā)生在南陽的一件驚天謎案。
一、迷案發(fā)生的背景
東周時期禮崩樂壞，周王室逐漸變?yōu)槊x上的天下共主，而實際上已經(jīng)失去了對各諸侯國統(tǒng)治管理的權(quán)力。先是出現(xiàn)了鄭奪周麥、周鄭交質(zhì)的現(xiàn)象；接著出現(xiàn)諸侯稱霸、以尊王之名盟會諸侯、號令天下的局面；繼而是出現(xiàn)各諸侯國各行其是，不聽王命，不交貢賦，周王室需要向諸侯國借錢借糧度日的窘境；進而出現(xiàn)周王室任由諸侯擺布、強盛的諸侯國完全根據(jù)自己的利益和好惡以武力直接干預周王室王位廢立的情景。
非但周王室與諸侯國的關(guān)系如此，各諸侯國內(nèi)部以及周王室內(nèi)部君主與公卿大臣的關(guān)系也是如此。對于諸侯國而言，君權(quán)旁落，大臣專權(quán)的事情屢有所聞，因而出現(xiàn)了齊國田氏伐齊、晉國六卿執(zhí)政最終三家分晉等歷史現(xiàn)象；對于周王室內(nèi)部而言，王權(quán)旁落現(xiàn)象更為嚴重，財政軍事往往要受制于公卿大臣的干涉，甚至連王位繼承問題也被公卿大臣所操縱。例如周景王想鑄大幣、造無射編鐘、欲立王子朝為太子等事情，統(tǒng)統(tǒng)都被權(quán)臣單穆公等人所阻止。《左傳》、《史記》記載周景王是在欲立王子朝為太子之前突然暴病身亡，但也有人推測實際上是被單穆公一黨所弒。
例如《韓非子》一書就曾說道：“以今時之所聞，田成子取齊，司城子罕取宋，太宰欣取鄭，單氏取周，易牙之取衛(wèi)，韓、魏、趙三子分晉，此六人者，臣之弒其君者也。”單穆公、劉文公一黨認為如果讓王子朝為太子將來繼承王位，就會對他們極為不利，所以就用這種方式來根除后患。周景王原立太子為太子壽，但不幸太子壽早死，穆后接著也病亡，其他再無嫡子，一時太子職位空缺。周悼王（姬猛）、周敬王（姬丐）和庶長子王子朝是同父異母兄弟，均為庶出，只不過姬猛、姬丐的母親比庶長子姬朝的母親在妃位上高貴一等，但是周悼王（姬猛）病弱無儀，而王子朝不但年長而且賢德能干，頗有眾望，所以周景王非常鐘愛王子朝，欲立王子朝為太子，但卻遭到權(quán)臣單穆公、劉文公的堅決反對和阻撓，他們堅持要立周悼王姬猛為太子。
那么，單穆公、劉文公為什么鐵了心地要立周悼王、周敬王為王呢？其一，周景王和王子朝對單、劉兩家把持朝政早已不滿，同時周景王鐘愛王子朝，而支持王子朝的大臣賓孟又與單、劉兩家政見不合，所以單穆公、劉文公認為如果王子朝繼位將對自己極為不利，因此堅決支持周悼王、和周敬王繼位。其二，單穆公、劉文公堅持立姬猛為王最主要的原因是因為姬猛年輕而又體弱多病，這樣他們便可以繼左右國政；相反，王子朝年長能干而又有德望，他們決不希望出現(xiàn)一個賢能的國君使自己失掉權(quán)勢，所以，他們便以立嗣以嫡、無嫡立貴的理由竭力阻止王子朝繼承王位。
周景王沒有辦法，最后只得任命王子朝的師傅賓孟為顧命大臣，囑托他將來輔佐王子朝繼承王位，希望能夠通過王子朝整頓朝綱，復興周室。可是周景王還沒來得及對王子朝正式冊命便離奇死去。單穆公等人趁機先發(fā)制人，違背先王遺命，殺死了顧命大臣賓孟和擁護王子朝的八個王子，擁立姬猛繼位，是為周悼王。王子朝自然不服，帥兵攻擊周悼王、單穆公等人，之后進入周庭自立為王，于是，周王室便演出了一幕“王子朝之亂”的歷史悲劇。讓王子朝繼承王位本是先王遺命，何來“王子朝之亂”的說法呢？充其量只能說“王子朝爭王”。看來，“成王敗寇”的歷史觀是多么深入人心，雖《左傳》、《史記》這樣的經(jīng)典也在所不免。
造成王子朝爭王失敗的另一個重要原因是晉國的干預，晉國君臣全都站在單穆公和劉文公的立場上反對王子朝為周王。那么，晉國為什么支持周悼王、周敬王而反對王子朝呢？首先，早已強大起來的晉國等諸侯國最不希望再有一個英明能干的人來做天下共主振興王室，而只希望有一個懦弱無能的周王來作為他們的傀儡，這樣，周悼王和周敬王自然就成了他們的首選。第二，單穆公向來與晉國君臣交好，可以說，他是晉國在周王室中的代言人，所以晉國自然支持單穆公所支持的王子為王。第三，劉文公家族世代與晉國公卿大臣為姻親，所以，晉國不少卿大夫自然站在劉文公一邊支持周悼王、周敬王為王而反對王子朝。第四，在滿足上述私心的同時，晉國更是要通過“勤王”之名來號令天下，繼續(xù)做天下諸侯的霸主。
上述有關(guān)方面，是造成這個驚天迷案發(fā)生的重要背景。
二、迷案發(fā)生的過程
公元前527年，周王室太子壽和周景王的穆后先后去世，剩下幾個庶出的王子中，唯王子朝最賢能也最年長，因而深得周景王鐘愛而欲立為太子，但卻遭到了單穆公、劉文公等人的堅決抵制而不能得以冊封。先前，周景王對單、劉兩家弄權(quán)朝野原本就已十分不滿，而在立王子朝為太子問題上又遭到他們的堅決反對，這便讓周景王十分惱火。為了掃除讓王子朝成為太子的障礙，周景王殺死了姬猛的師傅下門子，接著計劃找機會除去單、劉兩人后正式策命王子朝為太子。公元前520年，周景王的計劃還沒有來得及實施，便在一個大臣家中離奇死亡。周景王死后，單、劉兩家先發(fā)制人，殺死了王子朝的師傅賓孟，接著馬上擁立周悼王姬猛為周王。王子朝一黨為單、劉兩人違背先王遺愿立姬猛為王非常憤怒，一個月后借為周景王下葬之機率眾攻擊周悼王、單穆公等人，單穆公也率家丁殺死了八個支持王子朝的王子，然后逃出京城向晉國求救，晉君派大夫籍談、荀躒率軍護送周悼王回到王城。王子朝統(tǒng)帥的武裝力量當然抵不過晉國軍隊，只得退往京地（今河南洛陽西南）避其鋒芒。同年十一月，繼位不到一年的周悼王病死，單、劉兩家又擁立姬猛的弟弟姬丐為王，是為周敬王。周敬王元年正月，晉軍撤走。六月，王子朝之勢復振，打敗了敬王的軍隊，占據(jù)周都王城稱王，而周敬王退居狄泉（今偃師縣境內(nèi)）。狄泉在王城東，人稱敬王為東王，稱王子朝為西王。周敬王三年夏，在晉國號召下，晉、魯、宋、衛(wèi)、鄭、曹、邾、滕、薛、小邾等國會盟于黃父（今山西沁水西北），商議平定王室之亂。主盟者晉卿士趙鞅命令與會諸侯向周敬王輸送糧草并派遣戍卒，決定第二年出兵勤王。周敬王四年七月（公元前516年），荀躒、趙鞅率晉軍入周，同年十一月，王子朝兵敗，與其族黨攜帶全部典籍奔楚，以圖得到楚國庇護并伺機卷土重來。周敬王十六年（公元前504年），居住在王城的王子朝支持者對周敬王發(fā)起攻擊，迫使周敬王逃往晉國。周敬王十七年（公元前503年），晉定公再次護送周敬王進入周都。到此為止，此次延續(xù)了多年的周王室內(nèi)訌宣告結(jié)束。
王子朝爭王失敗、攜帶王室典籍入楚這一重大歷史事件的結(jié)局是：
第一，王子朝一黨沒有真正達到入楚的目的，結(jié)果被長期滯留在楚國北部的西鄂地界，即今之南陽市區(qū)北邊的石橋鎮(zhèn)以西地帶。
第二，周敬王十七年春，周敬王乘吳國攻破楚國的機會，派人刺殺了王子朝。
第三，魯昭公二十九年三月，召伯盈、尹氏固和原伯魯之子等人一起回京城洛陽協(xié)調(diào)解決雙方矛盾時被周敬王殺害。
第四，這一歷史性的悲劇造成了一個更大的悲劇：周王室典籍從此失蹤在南陽而沒有了音信，形成了一宗重大的歷史迷案。
三、對迷案真相的考究與猜想
王子朝之所以之所以能夠先后趕走周悼王和周敬王并占據(jù)王城稱王數(shù)年，最后兵敗時又帶走周王室的全部典籍奔楚，在楚國北境的西鄂境內(nèi)（今南陽市臥龍區(qū)石橋鎮(zhèn)以西）盤踞多年，這與周王室中諸多公卿大臣的支持有關(guān)，后來在王子朝戰(zhàn)敗奔楚時，就有不少名望很高的公卿貴族跟從王子朝一起奔楚。那么隨同王子朝奔楚的人群中有哪些重要的人物呢？據(jù)《左傳.昭公二十六年》載：“王子朝及召氏之族、毛伯得、尹氏固、南宮囂奉周之典籍以奔楚”。另外還有人猜測，當時隨王子朝一起保護周王室典籍奔楚的還應該有典藏吏老子李耳。典藏吏就是一種專管周王室重要典籍的負責人，相當于國家檔案館、圖書館館長。王子朝要帶走王室典籍，自然少不了老子的跟從。除了上述重要人物外，隨王子朝奔楚的還有支持王子朝的王室近親貴族和召氏、毛氏、尹氏、南宮氏四大公卿的家族以及制作、建筑等方面的百工之人。可以說，這是一支浩浩蕩蕩的奔楚隊伍，如果沒有眾多的人員和車輛，又怎能將內(nèi)容繁多、體積龐大的典籍完整安全的運走呢？要知道，所謂“周之典籍”，不僅包括周代數(shù)百年的王室政治文化典籍，還包括周初所繼承的夏商時期的國家重要典籍，這些典籍并非用紙張寫成的，而是刻寫在竹簡、骨頭或者青銅器的文字，體積之大可想而知。
但是，王子朝帶著典籍奔楚似乎更是不得天時。春秋時期，能與齊國、晉國抗衡爭霸者只有楚國。楚國曾問鼎中原，多次打敗鄭、魯、宋等國；數(shù)次圍攻鄭國都城迫使簽訂城下之盟；多次與齊、晉聯(lián)軍作戰(zhàn)縱橫中原腹地。王子朝本欲借助楚國力量與晉國抗衡來爭奪王位，不料這時伍子胥和孫武正在率領(lǐng)領(lǐng)吳國軍隊攻打楚國，楚國節(jié)節(jié)敗退，險些亡國。這樣以來，王子朝一行及其所帶典籍就只能停滯在楚國北境的西鄂之地了。最后這些人死的死，逃的逃，生存下來的便長期流寓在南陽各地，成為南陽境內(nèi)邵（召）氏、晁氏、尹氏、毛氏、原氏、南宮氏等諸多宗族的祖先。那么，被王子朝等人帶來的周王室典籍最終流落到了哪里呢？2500多年過去了，這個發(fā)生在南陽的中國歷史上的驚天謎案，始終未能破解。
關(guān)于周王室典籍的最終去向問題，近年來網(wǎng)絡媒體曾有多種多樣的考究與猜想，歸納起來，共有以下幾種說法：
第一，可能被深埋在地下的密室之中，其大體位置應在今南陽市臥龍區(qū)石橋鎮(zhèn)以西的龍窩村一帶。近幾年來，南陽市考古隊正在對龍窩村以北、龍窩水庫以東的冢崗廟王子朝等人的貴族墓群進行考古發(fā)掘，希望最終能夠發(fā)現(xiàn)關(guān)于周王室典籍的一些蹤跡。
第二，部分典籍最終可能流落到了一些知情的跟隨王子朝奔楚的貴族子弟的手中。
第三，后來可能被楚國強行占有，從而促進了楚漢文化的交融和楚地文化的快速發(fā)展與繁榮。有人認為，戰(zhàn)國時期的楚國人能夠?qū)懗觥渡胶＝?jīng)》，恐怕與周王室典籍有著重要關(guān)系。
第四，可能最終散落于南陽社會廣大知識階層之中，南陽自戰(zhàn)國以后文化高度繁榮，人才輩出，恐怕與周王室典籍不無關(guān)系。
第五，可能被藏于南陽西部深山的某一山洞之中。有人認為南陽西峽有個著名的老君洞，這里可能就是老子守護典籍的藏身之處。
以上幾種說法目前均無實證資料，只能是一些合理的猜想而已。但是我們相信，將來人們肯定能夠通過自己卓越的智慧和先進的考古手段來破解這個驚天迷案的。
四、迷案出現(xiàn)的重大影響
周王室典籍在南陽失蹤產(chǎn)生了多方面重大的影響。
第一，直接造成了春秋時期和西周及夏商時代國家“正史”資料的缺失，這給我國上古時期的歷史研究帶來了不可估量的負面影響，如期不然，司馬遷《史記》在描述夏商周歷史時將會是另一番狀態(tài)，至少在內(nèi)容上更加具體，更加詳盡。
第二，若從文化融合的角度來講，周王室典籍落到楚地也并非完全是一件壞事，它在客觀上形成了華夏文明與楚地文化高度融合的現(xiàn)象，促進了楚文化的發(fā)展。在這一方面，楚國能夠涌現(xiàn)出屈原、宋玉這樣的杰出人物姑且不論，單就《山海經(jīng)》的成書就是一個明證。
《山海經(jīng)》是一部以神話為主流、具體內(nèi)容包括宗教學、哲學、歷史學、民族學、天文學、地理學、動物學、植物學、醫(yī)藥衛(wèi)生學等方面的百科全書，世人公認這部書是東周晚期和西漢時期的楚人所作。南陽著名古文化專家白振國先生經(jīng)長期研究探索認為，《山海經(jīng)》一書的作者（包括編輯翻譯改寫者），很可能是追隨王子朝攜周室典籍奔楚的原周王室圖書館的官員、學者或其后裔。著名文學家茅盾先生在《神話研究》一書中說：“《五藏山經(jīng)》大概是東周之書，理由是：綜觀《五藏山經(jīng)》記載，是以洛陽為中心，其言涇、渭諸水流域即雍州東部諸山，及汾水南即冀州南部諸山，較為詳密，洛陽附近諸山最詳，東方、南方、東南方已甚略，北方最略。”實事求是地講，《山海經(jīng)·中山經(jīng)》詳盡記述了楚地山川及楚民神話、習俗，表明作者對楚地有著真切的了解；與此同時，《山海經(jīng)·西山經(jīng)》則詳盡描述了周地山川及那里的神話、習俗，表明作者對周地也有著廣泛的了解。在東周時期，周與楚實為并存的王國。在東周列國中，除了周人稱王之外，唯有楚國問鼎中原并自稱為王。楚與奉周為宗主的齊國、晉國、鄭國、魯國等中原諸侯國長期為敵互相征伐，在這種情況下，當時不可能有人兼通南北各地地風情。若有，就只有一種可能，那就是擁有周王室典籍并跟隨王子朝奔楚的人及其他們的后裔。
有學者通過對《山海經(jīng)》深入研究后認為，王子朝一行文職官員及其后裔并非《山海經(jīng)》大量具體內(nèi)容的原創(chuàng)人，而只能是《山海經(jīng)》一書的編輯、整理、改寫者。《山海經(jīng)》一書是由帝禹時代的《五藏山經(jīng)》、夏代的《海外四經(jīng)》、商代的《大荒四經(jīng)》、周代的《海內(nèi)五經(jīng)》四部古籍合輯而成的。
由此我們可以看出，周王室點擊流落到楚地并為楚人所用，從而大大促進了楚文化的發(fā)展。
第三，周王室典籍從壁壘森嚴的宮廷走向南陽民間，大大促進了南陽地方文化的繁榮與昌盛。南陽自漢代以后人才輩出，群星薈萃，涌現(xiàn)出了張衡、張仲景、張釋之、孔僅、劉秀、鄧禹、岑彭、吳漢、郭丹、樊鯈、尹敏、左雄、叔盛、岑晊、婁壽等諸多政治、軍事、經(jīng)濟、醫(yī)療、法律、文學、教育等方面的杰出人物，這恐怕與周王室典籍在南陽地方的傳承與普及有著一定的關(guān)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