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國演義》取材于三國歷史,這是沒有疑問的。但歷史在這里只不過是一個故事框架,一個時空斷限。歷史人物已被重新塑造,歷史事件已被重新安排。它不再像歷史典籍那樣去真實地記錄歷史、敘述歷史,而是根據作者的創作意圖去塑造歷史、虛構歷史,把作者對歷史人物的愛憎、對歷史規律的把握和對歷史精神的闡釋全都融合到一起,將三國歷史加以演義、虛構、渲染,或者改頭換面。由于小說藝術本身的局限,在《三國演義》中作者只是選取了三國歷史上最具藝術效果的方面棗軍事斗爭,而對同樣具有重大歷史價值的政治改革和經濟措施則沒有涉及。
具體而論《三國演義》的歷史真實性,有人開了個七分真三分假的單子。我個人傾向于認為,小說是小說,歷史是歷史,不好用派比例的辦法來區別真假。如果要派個比例,我認為從歷史科學的角度嚴格要求,《三國演義》最多只有五分真。
與三國歷史的真實相比,《三國演義》中的史事經過、典章制度、生活習俗、人物功過、人物性格、官制、禮儀、時間、地域等或是不準確,或是弄錯,或是有意虛構,或是過分渲染,因而似真非真,真假并存。尤其是書中所記典章制度、生活習俗等,大量是作者生活在其中的元明時代的,與三國的實際情形相差很遠。譬如坐姿,在《三國演義》中人物都垂腳高坐凳椅,而歷史研究表明,三國時期人們普遍跪坐,即使是婦女梳妝,也都是跪坐進行,到了唐末五代以后,由于胡床的傳入,坐姿和坐具才開始發生根本的變化。在拍攝電視劇《三國演義》時,總導演采納了我提出的跪坐的建議,增加了時代感。下面,我舉幾個典型人物的例子,更能清楚地辨明《三國演義》和三國歷史的差別:
一是與諸葛亮有關的“空城計”和“死諸葛走生仲達”。“空城計”完全是虛構的,諸葛亮只是在最后一次北伐時才與司馬懿相持于渭水。但作者寫空城計又是有所本的,這個“本”就是《三國志》中的裴松之注所引“郭沖三事”,但它是假的。因為諸葛亮屯兵漢中陽平時,司馬懿還是荊州都督,無緣與諸葛亮抗衡。“死諸葛走生仲達”的依據是《漢晉春秋》,但是作者又加了工。《漢晉春秋》的記載是,諸葛亮死后,蜀軍秘不發喪悄然撤退,司馬懿有所發覺,驅軍追趕。兩車相近時,蜀軍長史楊儀命蜀軍“反旗鳴鼓,欲向魏軍”,司馬懿“不敢逼”,只好退兵。當時在魏軍中就傳開了“死諸葛走生仲達”的笑話。蜀軍“入谷然后發喪”。但是在《三國演義》中卻成了蜀軍推出一輛四輪車,車上端坐著諸葛亮木偶像,司馬懿疑諸葛亮未死,故而退兵。
二是關羽的一生事跡。《三國志》中對關羽的記載很簡單,可在《三國演義》中,羅貫中贈給關羽的美名最多,對關羽的一生事跡虛構得也最多。如千里走單騎、單刀赴會等都是假的。至于關羽死后在玉泉山顯圣、并活捉呂蒙使其斃命,則純粹是封建迷信。華容道關羽義釋曹操,是作者為丑化曹操,樹立關羽的高大形象而虛構的。關羽放水淹七軍事雖有所本,但與史實相差很遠。《三國志》中的《關羽傳》和《于禁傳》都寫得很清楚:時值秋天,大雨連綿,漢水暴漲,平地水高五六丈,關羽所帶的荊州水軍適應這種天氣,而于禁、龐德帶的是北方軍,不適應水戰,被洪水沖沒,于禁投降,龐德被殺。在《三國演義》中卻成了關羽料定秋雨季節必有大水,先堵住低濕地帶,自居高處,然后“放水淹七軍”。
三是為丑化曹操而故意歪曲史實。如赤壁之戰是一場遭遇戰,《三國志》的《武帝紀》、《周瑜傳》等寫的是兩軍相遇于赤壁,曹軍大疫,初戰不利,乃引軍還。而《三國演義》則將它無限夸大。又如曹軍潼關戰馬超事,戰斗確實很激烈,但是《三國演義》寫曹操割須棄袍乃得脫則完全是為丑化他。實際上,潼關大戰,曹操是贏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