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綏中錐子山長城
總結明朝滅亡的歷史教訓,不少史學家指出加派“遼餉”乃明朝社會撕裂、危機爆發的內因之一。所謂“遼餉”,是指投向遼東,特別是遼西走廊的巨額軍費。遼東戰起至天啟元年,前后不到四年時間,遼餉用銀即達到1720 萬兩,平均每年支出 400 萬兩,崇禎登基后的前十年,遼餉每年更增至650萬兩。而明朝末年的全年財政收入據說只有 400 萬兩,財政收支如此比例失調,大明王朝不崩才怪。那么,為何要這般不惜血本地砸入巨資,投入到這一隅之地呢?原因只有一個:來自遼東建州女真的邊患威脅太大了,遼西走廊的戰略地位實在是太重要了。
明朝控制遼東后,修建了一道長達 1760 余里的邊墻用來強化防衛,史稱“遼東邊墻”。該邊墻西接長城,從今綏中鐵廠堡起始,到今丹東以東的九連城虎山,沿邊設堡 98 座、墩臺 49 個,戍守官軍95000 余人。這道千里長城最初防御的重點對象不是遼東女真,而是遼西蒙古,即北元的殘余勢力。
遼東邊墻分為遼西邊墻、遼河流域邊墻、遼東邊墻三大部分。遼西邊墻西起綏中鐵廠堡,東至黑山白土廠門,建筑結構因自然條件而不同:西部一段系青磚砌成,現稱小河口長城;興城西北一帶利用高山峭壁為墻;葫蘆島虹螺山附近為石塊壘成;北鎮東北是土墻,墻高一丈二尺,墻里墻外挖有土壕;個別地方用木板作為障塞圍墻的。
當時廣、義、錦、寧 4 處共19 個邊堡,堡外平坦,無險可守,蒙古軍朝發夕至,明軍防守兵將只能據守邊墻堡壘被動防御,整個遼西走廊直接袒露于蒙古兵鋒前,防御任務非常艱巨。
從北京經山海關一線至錦州直至遼河的薊遼地區,具有重要的戰略地位。明朝在此地設衛所、修邊墻、筑固長城,嘉靖二十九年 (1550年 ) 設薊州總督,次年改為薊遼總督,提督巡視,進行邊境防御,以應付日益復雜的邊疆危機。
葫蘆島 ( 原錦西 ),是薊遼要害之地,境內衛所、邊墻相應配置,成為駐守東北邊境的重要防線。葫蘆島明長城或稱綏中長城,是遼東鎮長城保存相對較好、并與薊鎮長城相銜接的重要段落。薊遼長城以錐子山為界,南、西為薊鎮長城,東為遼東鎮長城,從而形成了明長城“三龍交匯”的壯觀場面。
本區域的明長城因地制宜 , 采用土墻、石墻、山險墻、山險相結合的構筑方式,配以敵臺及分布于沿線的烽火臺、堡城、所城、衛城等相關設施,點、線、面相結合,縱深梯次配置,構成信息傳遞迅捷、呼應支援及時的立體防御體系。
綏中明長城的重要修筑者,是大明抗倭名將戚繼光,綏中長城沿線的一些古村落,住有戚家軍的后裔,追根溯源,他們是以葉姓為主的浙江義烏人。

《滿洲實錄·進攻寧遠圖》 景雪峰 攝
02
明洪武二十年(1387 年),明太祖朱元璋派出大軍 20 萬,進攻納哈出,納哈出被迫投降,至此遼東境內的元軍勢力全部肅清。明洪武二十五年(1392 年)正月,改封衛王朱植為遼王,坐鎮廣寧(今北鎮市)。明太祖朱元璋以廣寧、大寧、開原為軍事中心,派三位藩王鎮守遼東,足見其對遼東的重視。
明洪武二十四年(1391 年),錦州城墻由土筑改修成里土外磚的城墻。明成化年間,錦州城墻向外擴展,周長為 3500 米,城門四座,建有重樓,城內街道有東南西北四街。
明初,廣寧城里設有三堂,即戶部分司、按察分司、游擊府,駐有巡撫、都御史、總兵、鎮虜將軍、鎮守太監,還有游擊將軍,廣寧是整個遼東地區的政治軍事中心。當時,遼西諸鎮的義州有西路參將駐鎮,寧遠有南路守備駐鎮,錦州城內有廣寧中、后兩屯衛,這三處地方均為遼東地方重鎮。
歷史上,華北與東北之間往來頻繁密切,但無論作戰行軍還是民間行旅,在明之前皆走遼西故道,即取道建昌、朝陽、義縣、北鎮一線。明朝永樂元年(1403年)以來,營州各衛即今日朝陽、建昌以西的大片區域為蒙古所占,為保持華北與東北的聯系,在修筑遼東邊墻的同時,明廷開始建置衛所,經多年經營,終使遼西傍海路全線開通,形成真正意義上的遼西走廊。
明廷在今日錦州地區設置的 9個衛所中,寧遠衛(今興城)為宣德五年(1430 年)建置。寧遠衛的設置,使山海關外巍然聳立起一座重要的軍事重鎮,將錦州與古瑞州(今綏中縣前衛鎮)間的 300 里區域連成一片。
為滿足遼西傍海防務體系的需要,明廷不僅在邊墻沿線廣設屯堡烽燧,而且在各衛所之間普建驛站,星羅棋布的衛所驛站,使遼西走廊逐漸成為聯結京城與遼東的京遼通衢。
在遼西走廊,迄今仍有保存較完整的明代軍堡,如前所古城(今綏中前所鎮),是明代遼東防御體系中的一處重要所城城堡,明代建有 126 座所城,此城是現今唯一保存較完整的一座。
前所古城是關外第一所城,東、西、南三門上以前都有題匾,東門曰定遠,南門曰廣定,西門曰永望,北面嵌石匾,刻有“中前所”三個字。各城門原建有甕城,現唯有西門甕城尚存。前所于遼西走廊的紐帶區域,南瀕大海,北依燕山,扼遼西走廊西端,是連接關內外交通的咽喉要道,也是山海關外的第一屏障。而今 102 國道、高鐵、高速公路、濱海路等數條干線通過這里,前所是名副其實的交通要地。
前所古城之所以能免于戰火,竟得益于一位將軍的“臨陣脫逃”。據《綏中縣鄉土志》記載,清崇德八年,皇太極派濟爾哈朗和阿濟格征寧遠,清軍先后攻克了中后所、前屯衛城,斬獲無算。此時,鎮守中前所城的明代總兵黃色嚇得魂飛魄散,他見清軍來勢洶洶,自覺力量懸殊,難以抗衡,便棄城而逃,將前所這處兵家必爭之地拱手讓人。中前所城就這樣被清軍輕易攻陷了,城中留守的千余人馬悉數降清,古城幸得保存。

03
明清戰爭之際,遼西走廊有一條天下馳名的“關寧錦防線”,是明朝末年為抵御后金(清)所構筑的自山海關經寧遠至錦州的一條防線,其中以山海關為后盾、寧遠為中堅、錦州為先鋒,其間筑有多個堡臺作為聯防據點。關寧錦防線分南北兩段,南段為關寧防線,長約100 公里,自山海關到寧遠;北段為寧錦防線,也長約 100 公里,自寧遠經連山、塔山、杏山、松山、錦州,直抵大凌河。
寧遠之戰后,袁崇煥開始著力構筑關寧錦防線,其中北段主要由趙率教負責修建。寧錦之戰中,明軍憑借這條防線令皇太極無功而返。松錦大戰后,隨著明軍主力部隊的潰滅,寧錦防線也土崩瓦解了。
遼西走廊上這條關寧錦防線留下太多的歲月傳奇,最具代表性的是袁崇煥守寧遠孤城炮打努爾哈赤,一戰揚名,無論虛實,已成民間口耳相傳的經典段子。但是,當我們冷靜下來,不受外界各類紛雜聲音的干擾,300 多年后再看這條傾注了無數人力與金錢打造的“走廊防線”,會沉痛地發現:關寧錦防線不僅不是大明的“保險箱”,反而是大明的“坑”,一口吸盡大明陽氣的“深坑”!
從純軍事學角度講,“關寧錦防線”是明軍插入滿清勢力范圍的“突出部”,凡是突出部,歷來都是雙方生死相搏、尸山血海的必爭之地。若是進攻方掌控突出部,這就是一把出擊的利劍;反之,則將成為守方的累贅,甚至耗盡元氣。
比如凡爾登、索姆河……凡是突出部之戰,從來都是“屠宰場之戰”“絞肉機之戰”!那么,明清圍繞“關寧錦防線”展開的激戰,即遼西走廊突出部之戰,會是例外嗎?當然不會!
人們后來發現,孫承宗、袁崇煥、趙率教們苦心經營的關寧錦防線,竟是壓垮大明王朝的“最后一根稻草”。而被痛斥犯了“逃跑主義”錯誤的王在晉所提出的依托長城進行全面收縮防御的戰略,反而不無道理,是那個艱危時代大明唯一可行的權宜之策。
因為,當年內憂外患的大明王朝內部矛盾山積、千瘡百孔,枯竭的國力已撐不起一條旨在進攻的“關寧錦突出部”,面對蒸蒸日上、銳氣沖天的后金(清)政權,衰老的明王朝所能做的,只能是防守、防守、再防守——頂住一天是一天,哪怕很丟臉,哪怕很恥辱,唯有頂住,才有回光返照的轉機。
說遼西走廊,講綏中明長城,不能不提九門口。明清大戰、直奉戰爭,這里均為雙方必爭之要隘、生死之險關。
九門口,是明代薊鎮長城的最東段,又名一片石關,是連接山海關與錐子山長城的重要關隘,素有“京東首關”之稱。九門口關城坐落于今遼寧省綏中縣李家鄉新臺子村境內,全長 1704 米,與自山海關方向伸來的長城相接,修筑在相對低緩的山谷中,由萬里長城墻體和內城及關前九門河上的護城泄水城門構成,形成“城在水中走,水在城中流”的獨特景觀。
九門口關城地處東北地區進入中原的咽喉,是古今的交通要道,地理位置十分重要。2002 年 11 月,作為中國唯一的水上長城,九門口長城被聯合國教科文組織評為“世界文化遺產”。
清軍入關的決定性一戰,史稱“一片石之戰”,大清主帥多爾袞攜歸順的吳三桂軍,于此重創李自成大順軍,順治帝入主中原,成為中華之主。不過,據考古學家實地探查,一片石 ( 九門口 ) 處并未發生大戰,這里兩山逼仄的地形承載不了大兵團作戰,塞個萬把人就人滿為患了,真正的主戰場是在距九門口不遠的山海關南的一片瀕海平原上。
當年,在九門口,“三姓家奴”唐通根本未做認真抵抗,清軍大兵一到,便與部眾作鳥獸散,把大順軍的側翼直接暴露給清軍。
大順軍號稱來了十萬大軍,實際上多說也就五六萬人且征戰疲憊,吳三桂軍約有三四萬人,清軍有七八萬,加在一起約有十一二萬人,無論在兵員數量,還是在軍隊戰斗力、情報收集、后勤保障等諸多方面,均占壓倒優勢,李自成之敗是不可避免的事。
另外,大順軍主力還在北京染上了可怕的鼠疫,一片石之戰時,恰值暴發期,遂一敗涂地。問蒼茫大地誰主沉浮?明清之交,在遼西走廊之綏中九門口,歷史充滿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