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古代馬球運動史述論考
(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 董新林)
馬球運動,顧名思義,主要是指一種騎馬杖擊的競技方式。我國古代史籍中,通常將馬球運動稱為“擊鞠”、“擊毬”或 “打毬”。與文獻所稱的“蹴鞠”或“蹋鞠”截然不同。“蹴鞠”應該指的是現在足球的前身;而所謂的馬球運動,則是西方現代馬球前身,又稱波羅球(Polo)。
關于中國古代馬球運動的研究,國內外學者從歷史文獻和考古文物等方面,都進行了多層次的探討1,但是多屬斷代史研究。歷史學者的文獻考據多于考古研究,而且諸多認識尚不一致。本文在綜合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礎上,利用一些新的資料,將歷史文獻記載和考古文物資料相結合,對中國古代馬球運動的興衰史進行簡要的梳理,或許對于了解我國古代的社會生活史、古代體育運動史等具有一定的參考價值。
一、中國馬球運動的興起
我國的馬球運動具體興起于何時?目前還沒有定論,主要有三種觀點。一是波斯起源說2。以向達、羅香林先生為代表。向達先生認為馬球起源于波斯,途經土耳其斯坦傳入中國西藏和印度諸地,再從中國傳入日本高麗。波羅球傳入中國當始于唐太宗時。羅香林先生贊同上述觀點,認為馬球不同于中國古代蹴鞠之戲,擊毬是隋唐之際,新自西域傳入者。二是吐蕃起源說3。陰法魯認為馬球,即波羅球的英文polo,是從藏語的線球“波郎”(polon)演變而來的。波羅球戲最早發源于西藏,在唐代初年傳人中原。三是漢魏時期中原起源說4。郭希汾認為馬球是由中國古代蹴鞠演變而來。公元三世紀曹植的樂府詩《名都篇》中 “連翩擊鞠壤”之句,反映的就是打馬球的情況。唐豪、李秀梅、陳杰等學者多從此說5。
我們傾向認為中國古代的“蹴鞠”和“擊鞠”,確實應屬于兩種不同方式的體育運動。“蹴鞠”以步打足踢為主;而“擊鞠”或稱“擊毬”、“打毬”,是一種騎馬杖擊的運動,其中最為突出的特征是用“月杖”擊毬。
“蹴鞠”之戲,早在春秋戰國時期,在山東地區已經流行。《史記·蘇秦列傳》記載了齊國都城臨淄的生活娛樂情形:“齊地方二千余里,……臨淄甚富而實,其民無不吹竽鼓瑟,彈琴擊筑,斗雞走狗,六博蹋鞠者”6。唐人司馬貞《史記索隱》引《劉向別錄注》云“蹴鞠,促六反。蹴亦蹋也。”宋代裴骃《史記集解》引《劉向別錄》曰:“蹴鞠者,傳言黃帝所作,或曰起戰國之時。蹋鞠,兵勢也,所以練武士,知其有材也,皆因嬉戲而講練之。”可見“蹋鞠”就是步打足踢的“蹴鞠”之戲。這可能是現代足毬的前身。諸多考古圖像資料可以確證。
“擊鞠”或稱“擊毬”之戲,即所謂的打馬球運動,唐宋學者在有些文獻記述中通常將其與“蹴鞠”混為一談。但是從具體的描述中還是可以區別開來。《資治通鑒》記載僖宗打毬事時,則已將“蹴鞠”和“擊毬”分開。“(僖宗)上好蹴鞠斗雞,尤善擊毬。嘗謂優人石野豬曰:'朕若應擊毬進士舉須為狀元’。”
目前我國學者通常認為,關于“擊鞠”的最早記載,當是三世紀曹植樂府詩《名都篇》的描述7。詩云“名都多妖女,京洛出少年。……斗雞東郊道,走馬長楸間。馳驅未能半,雙兔過我前。攬弓捷鳴鏑,驅上彼南山。……歸來宴平樂,美酒斗十千。膾鯉臇胎鰕,炮鱉炙熊蹯。鳴儔嘯匹侶,列坐竟長筵。連翩擊鞠壤,巧捷惟萬端。白日西南馳,光景不可攀。云散還城邑,清晨復來還。”這是描繪京洛的紈绔子弟一天窮奢極欲的生活。從上下文看,其中“擊鞠”,應該是一種馬上運動。
但是,魏晉南北朝時期,還不見其它的文獻典籍描述“擊鞠”的情況,致使學術界對中國古代馬球的起源產生了不同的認識。值得注意的是,唐人蔡孚在《打毬篇》中云:“德陽宮北苑東頭,云作高臺月作樓;金錘玉鎣千金地,寶杖雕文七寶毬。竇融一家三尚主,梁冀頻封萬戶侯。容色由來荷恩顧,意氣平生事俠游。共道用兵如斷蔗,俱能走馬入長楸。紅鬣錦鬃風騄驥,黃絡青絲電紫騮。奔星亂下花場里,初月飛來畫杖頭。自有長鳴須決勝,能馳迅走滿先籌。薄暮漢宮愉樂罷,還歸堯室曉垂旒。”8蔡孚文引用了《名都篇》中“走馬長楸間”為歷史典故,描述了東漢雒陽德陽殿附近打毬的情形9。
較為重要的是,在山東臨淄出土的北魏正光六年(525年)曹望憘石造像碑基座上,右側線刻一幅曹望憘出行圖10。畫面上,主人兩側為二侍女,其后還有五名侍者,持有華蓋、障扇等。最右側一人執鞭牽馬,而右邊第三人,手持一個“偃月形杖”。左側的夫人出行圖中也有相同的“偃月形杖”(圖一)。這些“杖”與唐代的“毬杖”形制十分相似。因此,我們推測這種“偃月形杖”或許與馬球運動在中國的出現有關。
圖一 北魏正光六年曹望憘夫婦出行圖
但是,我們認為,這種騎馬杖擊的馬球運動,并不是中國固有的文化傳統,很可能應是一種外來因素。
從現有的資料可知,在古代波斯地區,馬球(Polo)早在公元前就已經是安息王朝皇室貴族的運動了。自從西漢武帝建元中(公元前140~134年)張騫通西域,東漢和帝永元九年(97年)甘英奉使大秦以后,我國與包括安息王朝在內的西域各國,都有較為密切的交往。這些國家的宗教、散樂雜技藝術等在漢唐之間,不斷傳入我國。《魏書·高宗本紀》記載了北魏文成帝拓跋濬太安元年(455年)“冬十月,波斯、疏勒國并遣使朝貢。”11 這是我國史書與波斯國交往的最早記載。此后,波斯多次遣使朝獻。《魏書·西域列傳》還記載,北魏孝明帝“神龜中(518~520年),其國(波斯)遣使上書貢物,云:'大國天子,天之所生,愿日出處常為漢中天子。波斯國王居和多千萬敬拜。’朝廷嘉納之。自此每使朝獻。”12 可見北魏時期,中國與波斯已經有了頻繁的直接交流。盡管文獻沒有明確記載,但是,作為波斯顯貴代表身份、頗具民族傳統的馬球運動,適時傳入中國應是順理成章的事。
從現有的資料我們發現,我國的“擊鞠”和波斯的“波羅球”確實有些不同。就球杖而言,我國的“擊鞠”球杖基本是偃月形的,很像大寫的“L”;而波斯的“波羅球”球杖則呈“T”子形。因此,我們初步認為,我國古代的馬球運動,主要是借鑒了古代波斯的馬球運動方式,同時又融入了中國人自己的創造性,如偃月形球杖和具有民族傳統工藝的“毬”13。可以推定大約在北魏時期前后,馬球運動可能已經出現在中原地區。只是還不夠普遍,所以文獻鮮有記載。確鑿的證據還有待新資料的發現。
二、隋唐時期的馬球運動
在隋唐時期,我國古代的馬球運動已經盛行于世,已是不爭的事實。向達、羅香林先生都從文獻方面做了詳細的考證14,可以參閱。本文僅擇要介紹一些歷史文獻和考古發掘資料,以說明隋唐時期馬球運動的繁榮,以及對后世的影響。
1976年在山東嘉祥楊樓村發現的隋開皇四年(584年)徐敏行墓,墓室西壁壁畫繪有男墓主人出行圖15。畫面分三部分:左側正中為一匹駿馬,前面一人執韁繩;后面一人雙手握一長杖,扛于左肩上;中間四人分別持有團扇、障扇和華蓋;右側為二侍者各牽一馬。有學者認為其中的長杖,可能就是馬球杖16。若此不悖,隋代也有了馬球運動的考古證據。
唐太宗時期(627~649年),唐王朝基本確立了在西域中亞地區的宗主地位。波斯等諸國與大唐文化往來更為頻繁。歷史文獻和考古資料都表明,唐代的馬球運動十分盛行。從帝王到平民百姓,從軍營到內宮,從武將到文人,甚至嬪妃宮女等都不乏馬球高手。
唐人封演的《封氏聞見記》中記載,“太宗常御安福門,謂侍臣曰:'聞西蕃人好為打毬,比亦令習,曾一度觀之。昨升仙樓有群胡街里打毬,欲令朕見。此番疑朕愛此,騁為之。以此思量,帝王舉動豈宜容易。朕已焚此毬以自戒。’”17可見,唐代初期的太宗也喜歡打馬球。只是顧于帝王形象,才焚毬自戒。
遼代陳及之所繪的《便橋會盟圖》卷18,表現的是唐太宗李世民與突厥頡利可汗在長安城西渭水便橋會盟的場景。其中畫卷刻劃了兩隊不同冠服的騎馬毬手激烈競爭的場面。右側有十余名騎兵持偃月毬杖向前奔馳,左側有四個騎士正在激烈地爭搶擊毬(圖二)。此畫可以旁證唐代初期在西安已經有馬球運動。
圖二 陳及之《便橋會盟圖》局部
唐代馬球的興盛,當在唐中宗之時。《資治通鑒·唐紀二十五》中宗條載,“上好擊毬,由是通俗相尚,駙馬武崇訓、楊慎交灑油以筑毬場。”19唐中宗景龍年間,以幸梨園觀打毬為應制詩賦試題。足見其癡迷的程度。《新唐書·中宗紀》載“(景龍四年)二月……庚戌,令中書門下供奉官五品以上,文武三品以上,并諸學士等,自芳林門入,集于梨園毬場,分朋拔河,與皇后公主,親往觀之。”
唐代閻寬在《溫湯御毬賦》記載,唐玄宗曾下詔云:“伊蹴鞠之戲者,蓋用兵之技也。武由是存,義不可舍。頃徒習于禁中,令將示于天下。……珠毬忽擲,月杖爭擊,并驅分鑣,交臂迭跡,……。”可見,馬球運動不僅是帝王的娛樂手段,還與軍事訓練密切相關。“擊毬”之戲顯然是訓練騎術和馬上砍殺技術的良好方式。
皇帝如此癡迷并提倡“擊毬”,自然皇室王公、文武百官、宮女近侍等也會趨炎附勢,熱衷擊毬,成為時尚。
考古發掘出土的墓葬壁飾、銅鏡、陶俑等方面,都發現了精美的馬球運動圖像,從另一個側面反映了“擊毬”之戲的盛行。
1、帝王的馬球運動與章懷太子墓壁畫
由于唐代馬球運動較為普及,唐代長安城宮城內就有馬球場地,在三殿十六王宅都設有打馬球的場所。長安宮城北有毬場亭。大明宮東內院有毬場。唐麟德年間(664~665年),高宗在麟德殿前建筑一個宮廷毬場,長120米,寬約50米20。文宗大和九年(835年),填龍首池為毬場。王公顯貴的毬場也多見于自己的私府,如武崇訓、楊慎交等。
1956年在陜西西安市唐代長安大明宮含光殿遺址,發現了一塊石志,刻有“含光殿及毬場等大唐大和辛亥歲乙未月建”的銘文21(圖三)。大和辛亥年即是唐文宗五年(831年)。銘文中將“含光殿”和“球場”并稱,這表明在唐代皇宮內的馬球場是重要的建筑設施之一,皇帝很可能經常觀看或參與打毬。史籍記載,唐玄宗、敬宗、宣宗、僖宗等都是打馬球的高手。
圖三 含光殿及球場石碑
《封氏聞見記》記載“景云中,吐蕃遣使迎金城公主,中宗于梨園亭子賜觀打毬。吐蕃贊咄奏言:“臣部曲有善毬者,請與漢敵。”上令仗,令試之,決數都,吐蕃皆勝。時玄宗為臨淄王,中宗又令與嗣虢王邕、駙馬楊慎交、武延秀等四人,敵吐蕃十人。玄宗東西馳突,風回電激,所向無前。吐蕃功不獲施。其都滿贊咄尤此仆射也。中宗甚說,賜強明絹斷百段。”唐玄宗李隆基的打馬球水平由此足見其高!李隆基酷愛打馬球,為世人所熟知。
《唐語林·卷七》記載“宣宗弧矢擊鞠,皆盡其妙。所御馬,銜勒之外,不加雕飾,而馬尤矯捷;每持鞠杖,乘勢奔躍,運鞠于空中,連擊至數百,而馬馳不止,迅若流電。二軍老手,咸服其能。”22
《資治通鑒·唐紀六十九》僖宗廣明元年(880年)條記載:“上好騎射、劍槊、法算,至于音律、蒱博,無不精妙;好蹴鞠、斗雞,與諸王賭鵝,鵝一頭至五千緡。尤善擊毬,嘗謂優人石野豬曰:'朕若應擊毬進士舉,須為狀元’。對曰:'若遇堯、舜作禮部侍郎,恐陛下不免馬交放。’上笑而已”。23
1971年,考古學者在陜西乾縣發掘了唐章懷太子李賢墓。李賢是唐高宗第六子,上元二年(675年)立為太子。神龍二年(706年)陪葬乾陵。此墓中發現了目前時代最早、較為完整的打馬球畫卷,是較為重要的發現。這幅馬球圖位于章懷太子墓墓道西壁,共繪有20多匹馬,騎馬之人均戴幞頭,穿各色窄袖袍,登黑靴。打馬球的人左手執韁繩,右手拿偃月形鞠杖。最前面一人回頭看毬,次之最南面一人,坐在飛馳的駿馬上,回身反手作擊毬狀,另有三人正驅馬向前作準備搶毬狀,還有一騎白馬之人,沒有拿毬杖,或許是裁判(圖四)。其后還有十數騎,其中一騎奔向山谷,馬的臀部和后蹄露出山外,山頂露出人頭和半個馬頭。最后一騎是棗紅馬,四蹄騰空,飛馳向南。其中穿淡綠色袍的騎者,未持鞠杖,可能是觀者。這幅畫以青山和古樹為背景,似乎是表現在郊外進行習練打馬球娛樂的情形24。場面宏大,富有動感。
圖四 章懷太子墓道西壁壁畫之馬球圖摹本
1995年,在陜西富平發掘了唐節愍太子李重俊墓25。李重俊于神龍二年(706年)被立為太子。于景云元年(710年)陪葬定陵。此墓中的墓道西壁,也繪有馬球圖。畫面雖破壞,但仍能感受到馬球場之大,參與騎士之多。畫面北部殘存兩組人物。偏南一組有五人,服裝顏色各異。其中一騎士手持三個球杖,較為特殊。此五人在賽場邊做勒馬觀看狀。偏北一組也有五人,服飾顏色也不同,均騎在奔馳的駿馬之上,似前往球場。前二人各持一球杖。從騎士冠服和坐騎形制、顏色的差異看,球手可以分為二隊。
李賢墓和李重俊墓都葬于武周和玄宗之間,正是唐代馬球運動開始興盛的時期。根據此二太子墓,可以推想,在唐代中晚期的皇帝陵墓壁畫中,應該也會有馬球圖。
馬球圖不僅繪于陵墓壁畫中,而且更是現實生活中繪畫表現的對象。目前所知,關于唐代擊毬的美術繪畫資料主要有遼代陳及之所繪的《便橋會盟圖卷》,橫寬77.9厘米,縱高36.2厘米26。還有明人丁云鵬臨摹北宋李公麟的《明皇擊毬圖》,橫寬232、縱長32.1厘米(中國國家博物館藏)27。二幅名畫均著錄于《石渠寶笈初編》。此外,一些典籍中還記載了現已失傳的畫卷,如唐代張彥遠的《歷代名畫記》收錄了韓干的《寧王調馬打毬圖》等。
2、作為娛樂的馬球運動與打馬球女俑
打馬球不僅是好武之人的特長,一些文人學士也趨之若鶩。
唐朝傳統,文人進士及第,要到慈恩寺題名;然后到曲江集會游賞。特別是在月燈閣看打毬更為隆重。《唐摭言》云“乾符四年,諸先輩月燈閣打毬之會,時同年悉集。無何,為兩軍打毬將數輩私較,于是,新人排比既盛,勉強遲留,用抑其銳。劉覃謂同年曰:'仆能為群公小挫彼驕,必令解去,如何?’狀元以下應聲請之。覃因跨馬執杖,躍而揖之曰:'新進士劉覃擬陪奉,可乎?’諸輩皆喜。覃馳驟擊拂,風驅電逝,彼皆腭視。俄策得毬子,向空磔之,莫知所在。數輩見沮,僶俛而去。時閣下數千人,因之大呼笑,久而方止。”28
張建封《酬韓校書愈打毬歌》云“仆本修文持筆者,今來帥領紅旌下。不能無事習蛇矛,閑就平場學使馬。軍中伎癢驍智材,競馳俊逸隨我來。護軍對引相向去,風呼月旋明光開。俯身仰擊復傍擊,難于古人左右射,齊觀百步透短門,誰羨養由遙破的。儒生疑我新發狂,武夫愛我生雄光。杖移鬃底拂尾后,星從月下流中場。”可以想見,唐代的文人確實不乏“打毬”高手。
1972年在新疆吐魯番阿斯塔那墓地的230號唐墓內,出土了一件精美的彩繪陶俑,表現的也是打馬球的神態29。俑高26.5厘米。駿馬做奔馳狀,騎士左手持韁繩,右臂微揚,作舉杖擊毬的姿勢,手中握一末端屈作弧形的毬桿(圖五)。
圖五 72年吐魯番阿斯塔那230號唐墓出土彩繪泥陶俑
1975年在江蘇邗江縣金灣壩,出土了一面唐代八角菱花形銅鏡,直徑為18.5厘米30。鏡背的主題紋飾表現的是四人騎馬擊毬的情況(圖六)。四騎分為二組。甲組中前一人騎在奔跑的駿馬上,右手持月杖置于肩上做搶毬狀;后一人坐騎四蹄蹬踏,此人右手高揮球杖,做欲擊毬狀。二馬之間有一個馬毬。乙組后一人屈身左手持毬杖,做伺機搶毬狀,坐騎前蹄抬起,做突停騰躍狀;前一人騎在奔跑的馬上,右手持杖,做回身勾毬之態,毬已經落入其偃月形杖首之內,極富動感。1983年在安徽懷寧縣雷埠鄉也曾發現一枚唐代八角菱花形銅鏡,直徑為19.5米31。鏡背主體浮雕紋飾也是四人騎馬擊毬圖案,與邗江金灣壩出土銅鏡如出一轍。與此二銅鏡形制和紋飾圖案基本相同的銅鏡還有發現,如上海博物館32、北京故宮博物院33(圖七)都各藏有一枚。從上面的情況看,這幾枚銅鏡應使用了大體相同的范模,只是尺寸有所不同而已。以騎馬打毬形象為主要浮雕圖案,批量生產銅鏡,從一個側面反映了唐代馬球運動的興盛。
圖六 1975年江蘇邗江金灣壩出土打馬球銅鏡
圖七 故宮博物院藏打馬球銅鏡
女子打馬球,在唐代較為普遍。唐代詩人王建《宮詞》云:“新調白馬怕鞭聲,隔門催進打毬名。”就是描寫皇宮內宮女打毬娛樂的情況。五代后蜀花蕊夫人《宮詞》也云:“自教宮娥學打毬,玉鞍初跨柳腰柔。上棚知是官家認,遍遍長贏第一籌。”34
《明皇擊毬圖》卷,再現的就是唐玄宗(明皇)李隆基和嬪妃們騎馬擊球的情景35。
考古發掘資料,也印證了唐代女子馬球運動的流行。陜西長安縣唐代淮陽郡王韋泂墓(唐中宗神龍二年改葬)甬道東西壁的第二小龕內,出土了19件女子騎馬俑36。其中有一組打馬球的形象,毬杖已朽(圖八)。從身手姿勢看,有的揮杖擊打高毬,有的俯身下擊,神態各異。這些陶俑表現了唐代中期,帝王顯貴府弟內女子擊毬的真實情況。
圖八 長安南里王村韋炯墓出土彩繪陶俑
1981年在陜西臨潼關山大隊醒鐘生產隊的一座唐墓中,也發現了四件女子打馬球的白陶彩繪俑37。陶俑小巧玲瓏、造型生動,全是女子形象,頭挽蠶形髻,身著各色緊色坎肩,左手拉韁,右手上揚,伏身向前作擊毬狀。姿態造型栩栩如生,展現了唐代擊毬女子的勃勃英姿。
因為女子參與打毬,也許是為了安全或更具觀賞性,唐代居然有騎驢或騾子打毬的現象。女子騎驢打毬,或許更能滿足驕奢淫逸的帝王顯貴的觀賞興趣。《舊唐書·郭英乂》記載(劍南節度使郭英乂)“既至成都,肆行不軌,無所忌憚。……又頗恣狂蕩,聚女人騎驢擊毬,制鈿驢鞍及諸服用,皆奢靡裝飾,日費數萬,以為笑樂”38。《新唐書·郭知運》所載相近,云劍南節度使郭英乂“自以有內主,故肆志無所憚。……又教女伎乘驢擊毬,鈿鞍寶勒及它服用,日無慮數萬費,以資倡樂,未嘗問民間事,為政苛暴,人以目相謂。39”
唐朝嬪妃宮女步打馬球的情況也見文獻記載。王建《宮詞》云“殿前鋪設兩邊樓,寒食宮人步打毬。一半走來爭跪拜,上棚先謝得頭籌。”這種杖擊步打球,應屬于馬球運動的變體形式。
唐代打馬球方式種種,都說明了唐代擊球之戲風氣之盛。
我們在考察唐代墓葬壁畫資料時,發現一些墓葬壁畫中有侍者持“毬杖”的形象。有意思的是,所持的球杖有兩種形制。一種是典型的中國形制,杖頭為偃月形,即呈“L”形。如唐安公主墓甬道東壁40(圖九)等侍者圖;另一種則為“T”字形,應是波斯球杖的形制。如李震墓第三過洞西壁北側41(圖十)、新城公主墓墓室東壁南幅和北壁西幅42、安元壽墓前甬道壁畫43等。這或許表明,在唐代,外來的“波羅球”涌入中國形成了強烈的沖擊波。在帝王顯貴中,打馬球成為一種時尚。
圖九 唐安公主墓甬道東壁壁畫之男侍圖
圖十 李震墓第三過洞西壁壁畫之侍女圖
三、遼金時期的馬球運動
1、遼代的馬球運動
唐代盛行的馬球運動,深深地影響到了遼代。遼代是契丹人建立的國家。契丹人是善于騎獵的馬背民族,對這項馬上運動,自然會情有獨鐘。
《遼史·耶律轄底列傳》載,遙輦痕德堇可汗時,耶律轄底自立為夷離堇,“與于越耶律釋魯同知國政。及釋魯遇害,轄底懼人圖己,挈其二子迭里特、朔刮奔渤海,偽為失明。后因毬馬之會,與二子奪良馬奔歸國。”44 盡管毬馬之會發生在唐朝屬下的渤海方國,但是這也說明了契丹貴族在阿保機建國前,已有人通曉擊毬之戲。
文獻記載,遼代穆宗、圣宗和興宗等皇帝,都很喜歡打馬球。《遼史·卷六十八·表第六·游幸表》中,多處記載了遼代帝王“擊鞠”或“觀擊鞠”的情況。據不完全統計,從穆宗應歷三年(953年)至興宗重熙二十三年(1054年)的百年中,皇帝直接參加了二十余次的馬球比賽。
《遼史·穆宗本紀》記載應歷三年,穆宗于“庚寅,如應州擊鞠。丁酉,漢遣使來進毬衣及馬。”45
圣宗酷愛擊毬。統和元年(983年)七月,剛登基不久、僅13歲的圣宗皇帝就在遼上京城“與諸王分朋擊鞠”46。執政期間,“上與大臣分朋擊鞠”47更是經常之事,圣宗達到了“擊鞠無度”的地步。漢人儒臣深知唐代皇帝因嗜擊毬而喪身的教訓48,為此直言進諫。
《遼史·馬得臣列傳》記載,“時上擊鞠無度,(馬得臣)上書諫曰:'……今陛下以毬馬為樂,愚臣思之,有不宜者三,故不避斧鉞言之。竊以為君臣同戲,不免分爭,君得臣愧,彼負此喜,一不宜。躍馬揮杖,縱橫馳騖,不顧上下之分,爭先取勝,失人臣禮,二不宜。輕萬乘之尊,圖一時之樂,萬一有銜勒之失,其如社稷、太后何?……’書奏,帝嘉嘆良久。”49《遼史·圣宗本紀》有類似的記載50。
馬得臣所言擊鞠的危險性確實存在。《遼史·耶律隆運列傳》記載,統和“六年,太后觀擊鞠,胡里室突隆運墜馬,命立斬之。”51圣宗之母蕭太后曾親自到毬場,觀看與自己關系非比尋常的重臣韓德讓(被賜名耶律隆運)打馬球,而且還將有政治企圖,有意使韓德讓墜馬的貴族人士處死。圣宗統和七年三月,“乙室王貫寧擊鞠,為所部郎君高四縱馬突死,詔訊高四罪。”52
《遼史》中關于興宗擊鞠的記載最多,大約有17、18次之多,足見其熱戀擊鞠的程度,更勝于圣宗。《遼史·興宗本紀》記載,興宗也是剛登基,在景福元年秋七月就開始“擊鞠”;重熙五年春正月,“上與大臣分朋擊鞠”;重熙七年十二月,還“召善擊鞠者數十人于東京,令與近臣角勝,上臨觀之。”53通過統計《遼史》的記載發現,興宗參與的馬球運動,都有較固定的時間和地點。夏季六、七月在北方一次,冬季十月至十二月在南方一次,可能是夏冬捺缽的一項內容54。
投皇帝所好,當時的諸王和顯貴,也都善于擊毬之道。興宗和道宗時期的蕭樂音奴“貌偉言辨,通遼、漢文字,善騎射擊鞠,所交皆一時名士。”55也有一些精通擊毬之戲的奸臣得到皇帝的寵信。《遼史·耶律塔不也傳》記載道宗時期,“耶律塔不也,仲父房之后。以善擊鞠,幸于上,凡馳騁,鞠不離杖。”56
在皇親顯貴之中,打馬球是一項重要的娛樂健身活動。同時也有提高官兵和國民軍事素質的作用。《遼史·蕭孝忠傳》云,蕭孝忠“重熙七年(1038年),為東京留守。時禁渤海人擊毬,孝忠言:'東京最為重鎮,無從禽之地,若非毬馬,何以習武?且天子以四海為家,何分彼此?宜馳其禁。’從之。57”
打馬球不僅僅是遼代皇室顯貴的運動,一般的低級貴族和百姓平民也很喜歡這項運動。內蒙古敖漢旗皮匠溝1號墓、敖漢七家1號墓、河北宣化下八里墓地第二區M2、遼寧朝陽木頭城子墓中的馬球圖,就證明了這一點。
1990年秋季,在內蒙古敖漢旗皮匠溝1號墓西壁上,繪有一幅精美的打馬球圖。皮匠溝1號墓的馬球圖,是在長約1.5米,高約0.5米的畫幅上,共繪5匹馬,馬上各乘1人,手執月杖,正激烈進行比賽58(圖十一)。此五人均契丹裝束,戴斗笠形帽,穿窄袖圓領長袍,腰束帶。根據馬匹的顏色和人物冠飾的不同,可以分為裁判和對壘的雙方,每方2人,揮舞月杖騰躍于場內。其中畫面左側第一人有別于其它四人,背插一黑色毬杖,騎黑馬,可能是裁判。第2人和第4人均騎紅色駿馬,執黑色毬杖,冠飾腦后有二黑色條形飄帶,應為一隊;第3人和第5人均騎白馬,執紅色毬杖,為另一隊。對壘的2人月杖相碰,正奮力搶擊1個紅色毬,其它二人緊隨其后。在第4人的馬后、第5人的右前方,有一個紅色穹隆形毬門,外側的下方有一方形口。1號墓是一座小型磚筑六角形券頂墓,對角線僅長2.9米,內高3米。墓主人雖有銅絲網絡和銅覆面,可充其量也就是遼代中期的低級契丹貴族。
圖十一 敖漢皮匠溝遼墓壁畫之馬球圖
皮匠溝1號墓的馬球圖中,每隊的兩名擊毬手,均一左一右手持毬杖,很有特點。這樣或許更利于隊友之間的相互配合,反映了遼代技戰術方面的進步59。
1995年在敖漢七家墓地的1號墓墓室的西南壁,也發現了馬球圖這類題材60。此壁畫橫長1.5、縱高約0.7米,現僅殘存三分之一。畫面左右兩側各繪有兩個紅色柱子,上端呈尖桃形,可能為毬門。兩門之間至少有6騎61,你來我往,做激烈對抗狀。這六騎可分左、中、右三排。左側2騎。左下一騎靠近左側毬門,黃馬,馬首向右,紅色鞍韉,騎士穿灰色緊袖長袍,左手執韁,右手持月杖,置于身后;左上一騎,為紅馬,馬首向左,白鞍黑韉,做奔跑狀,騎士穿淺綠色長袍,雙手均揮動在馬頸右側。中排一騎為黃馬,馬首向左,藍鞍紅韉,騎士穿皂袍;右排有3人。右下一騎為淡紅馬,馬首向右,黃鞍黑韉,騎士左手執韁,右手前伸,持有毬杖于馬首之上;右中一騎,靠近右側毬門,灰馬,馬首向左,藍鞍紅韉,騎士回首毬門,左手執韁,右手應持毬杖(被擋住)62;右上一騎為紅馬,上殘,下存紅韉,騎士殘存藍袍,黑靴。1號墓為六角形穹窿頂墓,壁畫技法較為粗糙,推測墓主人應為遼代晚期富裕的契丹平民。
1998年9月,在河北宣化下八里遼金時期的漢人墓地,第二區M2的東南壁上,發現了一幅表現服侍主人準備打馬球的情形,畫面較為精美63(圖十二)。畫面橫長1.7、縱高1.3米,由二人一馬組成。右側有一男侍,裹巾,身穿圓衽窄袖袍服,挽袖,下著褲,左手持一馬鞭立于胸前,右手執韁繩;左側為一匹鞍韉齊備的彪悍駿馬,長馬尾;駿馬的里側站有一髡發少年,手持兩種不同顏色的偃月形鞠杖,似乎在等候主人的到來。這幅畫,人物和駿馬的用筆都很細膩,畫技較高,是一幅難得的佳作。此墓為八角形單室墓,屬于遼代晚期墓葬。墓主人用銅絲網絡,應為一般的地主豪紳。
圖十二 宣化下八里II區遼代M2壁畫之馬球圖
此外,1987年8月,在遼寧朝陽木頭城子鄉十家村發現了一座遼代壁畫墓64。在甬道右壁繪有一名男侍者,手持一馬球杖,身前立一匹駿馬。這也是表現侍者服侍主人外出打馬球的情況。此墓為圓形單室墓,依據木表題記可知,墓主人為遼代晚期的“檢校國子監祭酒,兼監察御使,武騎尉”。
遼代興宗曾于重熙十五年(1046年)“夏四月辛亥朔,禁五京吏民擊鞠”65。這次禁止擊鞠之戲,與重熙七年(1038年)禁渤海人擊毬,僅相距8年。由此可見,遼國上下的“擊毬”之風氣,已經影響到國家的穩定。重熙十五年的禁止擊鞠令,可能僅是針對中下層官吏和平民百姓的。文獻記載,興宗在重熙十六年以后仍五次參與擊毬,三次觀擊毬。道宗時期的奸臣耶律塔不也仍能“以善擊鞠,幸于上”。但是從宣化下八里II區M2、敖漢七家遼墓、朝陽十家村遼墓的考古資料看,此禁令即使是在民間,也并沒有得到徹底貫徹。
2、金代的馬球運動
金代的馬球運動,是承繼遼代的傳統。《金史·禮八》拜天條記載“金因遼舊俗,以重五、中元、重九日行拜天之禮。重五于鞠場,中元于內殿,重九于都城外。”“……行射柳、擊毬之戲,亦遼俗也,金因尚之。”“已而擊毬,各乘所常習馬,持鞠杖。杖常數尺,其端如偃月。分其眾為兩隊,共爭擊一毬。先于毬場南立雙桓,置板,下開一孔為門,而加網為囊,能奪得鞠擊入網囊者為勝。或曰:'兩端對立二門,互相排擊,各以出門為勝。’毬狀小如拳,以輕韌木枵其中而朱之。皆以習蹺捷也”66。可見,金代皇帝和顯貴也熱衷于馬球運動。重五日,就是現在的端午節,皇帝要與文武百官在鞠場舉行拜天禮之后,便舉行馬球比賽,很是熱鬧。
金世宗喜歡擊毬之戲。“上復御常武殿,賜宴擊毬。自是歲以為常。”67《金史·馬貴中列傳》也記載了金世宗堅持提倡打馬球的言論。“大定八年,世宗擊毬于常武殿,貴中上疏諫曰:'陛下為天下主,守宗廟社稷之重,圍獵擊毬皆危事也。前日皇太子墜馬,可以為戒,臣愿一切罷之。’上曰:'祖宗以武定天下,豈以承平遽忘之邪。皇統嘗罷此事,當時之人皆以為非,朕所親見,故示天下以習武耳。”68
金哀宗也癡迷于擊毬之戲。哀宗養母太后曾警告其近臣撒合輦曰:“上之騎鞠舉樂皆汝教之,再犯必杖汝。”69哀宗聽從了良臣赤盞尉忻的勸告,才悔悟。
《金史·宗弼列傳》記載宗弼之子亨(本名孛選)云:“亨擊鞠為天下第一,常獨當數人。馬無良惡,皆如意。馬方馳,輒投杖馬前,側身俯地,取杖而去。70”
在金代,不僅帝王顯貴都嗜好打馬球,而且在民間也盛行馬球運動。考古發掘資料表明,馬球作為一種娛樂運動,在晉南民間也較為流行。山西侯馬牛村古城董海家族合葬墓(M102)71和山西襄汾曲里村金墓72的磚雕中都有打馬球的形象。
侯馬牛村古城董海家族合葬墓是一座磚雕前后雙室的“類屋式墓”,墓主人只是一般的地主豪紳,可是墓室以仿木結構磚雕形式,營造出前堂后室,東西有廂房的豪華宅院氛圍,而且雕梁畫棟,十分精美。磚雕有墓主人夫婦開芳宴、出行圖、馬球圖、騎馬交戰圖及社火裝扮等圖像。其中董海家族墓的馬球圖位于前室西壁中部的四扇版門障水板上(圖十三)。每板磚雕一人一騎,共4人。根據馬的顏色,可以分為紅、黃兩隊,每隊各2人,其中左起一、三為紅隊,二、四為黃隊。毬手除第四人為髡發外,其余均裹軟巾,穿圓領窄袖長袍,穿烏靴,左手執韁繩,右手拿偃月形鞠杖。毬手有的縱馬馳騁,有的揮杖擊毬,有的勒馬回視(圖十四),有的駐馬而立,形態各異,形象生動。所騎戰馬也是鞍韉齊備,健壯彪悍。
圖十三 金代侯馬董海墓雕磚之馬球圖
圖十四 金代侯馬董海墓雕磚之馬球圖局部
山西襄汾曲里村金墓是一座近方形單室墓,在墓室東壁須彌座之上鑲嵌有四幅馬球圖雕磚(圖十五)。磚寬21.5、高25厘米。從北向南第一幅圖,毬手頭扎軟巾,穿長袍,足蹬馬靴,左手執韁,右手持偃月形毬杖向后揚起,做追逐擊毬狀。坐騎四蹄騰空,做奔馳狀。第二幅圖毬手左手執韁,轉身回視,右手持毬杖于馬尾。坐騎做奔跑狀。第三幅圖毬手左手持韁勒馬,右手執毬杖下垂馬側,凝視身前之馬球。第四幅圖騎士在奔馳的駿馬之上,左手持韁,右手高舉毬杖,俯首凝視馬球,做欲擊毬狀。四匹坐騎均鞍韉齊備,尾打結。這四幅圖極富動感,馬球對抗之激烈,躍然紙上。這兩例墓葬資料,可以說明在晉南地區也比較流行打馬球這種娛樂活動。
圖十五 襄汾曲里村金墓雕磚之馬球圖
此外,1958年在內蒙古敖漢旗英鳳溝墓地中,曾發現了一座石棺(M5)。石棺外表有線刻四神畫像,雙扇門和二侍者。其中雙扇門右側有一個男侍,穿圓領窄袖長袍,腰系帶,足蹬雙頭靴。其雙手在胸前握的可能就是一個偃月形毬杖73。這似乎表明,在金代這里仍流行擊毬之戲。
四、 宋元明的馬球運動
1、兩宋時期的馬球運動
文獻記載,兩宋和明朝都有活躍的馬球運動。但是鮮見有考古發現的實物資料。
北宋和南宋的馬球運動,與遼金二朝有所不同。如果說遼朝和金朝的馬球運動,還是為了保持騎馬民族的習性,與軍事相關的話,兩宋則更多是屬于競技娛樂項目了。從國家慶典的觀禮活動,到平民百姓的日常習俗,都有馬球運動的存在。
北宋初期,擊毬之戲便流行于上流社會。《宋史·郭從義列傳》云“從義善擊毬。嘗侍太祖于便殿,命擊之。從義易衣跨驢,馳驟殿庭,周旋擊拂,曲盡其妙。既罷,上賜坐,謂之曰:'卿技固精矣,然非將相所為。’從義大慚。”74雖然宋太祖對降臣郭從義的表現有意見,但是從一個側面反映出北宋初年馬球運動的流行。宋太宗對馬球運動所表現出的關注,無疑說明宋代帝王依然對打毬之戲十分熱衷。
《宋史·禮二十四》打毬條記載:“打毬,本軍中戲。太宗令有司詳定其儀。三月,會鞠大明殿。有司除地,豎木東西為毬門,高丈余,首刻金龍,下施石蓮華坐,加以彩績。左右分朋主之,以承旨二人守門,衛士二人持小紅旗唱籌,御龍官錦繡衣持哥舒棒,周衛毬場。殿階下,東西建日月旗。教坊設龜茲部鼓樂于兩廊,鼓各五。又于東西毬門旗下各設鼓五。閣門豫定分朋狀取裁。親王、近臣、節度觀察防御團練使、刺史、駙馬都尉、諸司使副使、供奉官、殿直悉預。其兩朋官,宗室、節度以下服異色繡衣,左朋黃襕,右朋紫襕;打毬供奉官左朋服紫繡,右朋服緋繡,烏皮靴,冠以華插腳折上巾。天廄院供馴習馬并鞍勒。帝乘馬出,教坊大合涼州曲,諸司使以下前導,從臣奉迎。既御殿,群臣謝,宣召以次上馬,馬皆結尾,分朋自兩廂入,序立于西廂。帝乘馬當庭西南駐。內侍發金合,出朱漆毬擲殿前。通事舍人奏云御朋打東門。帝擊毬,教坊作樂奏鼓。毬既度,飐旗、鳴鉦、止鼓。帝回馬,從臣奉觴上壽,貢物以賀。賜酒,即列拜,飲畢上馬。帝再擊之,始命諸王大臣馳馬爭擊。旗下擂鼓。將及門,逐廂急鼓。毬度,殺鼓三通。毬門二旁置繡旗二十四,而設虛架于殿東西階下。每朋得籌,即插一旗架上以識之。帝得籌,樂少止,從官呼萬歲。群臣得籌則唱好,得籌者下馬稱謝。凡三籌畢,乃御殿召從臣飲。”75
《宋史·禮二十四》打毬條還記載,打毬除了騎馬杖擊外,“又有步擊者,乘驢騾擊者,時令供奉者朋戲以為樂云。”孟元老在《東京夢華錄》卷七駕登寶津樓諸軍呈百戲條也記載有騎驢打毬的內容。看來宋代打毬的形式與唐代基本相似。
南宋時期,宋人似乎依然喜歡打毬之戲。岳珂《桯史》“隆興按鞠”條記載,(南宋孝宗)“隆興(1163~1164年)初,孝宗銳志復古,戒燕安之鳩,躬御鞍馬,以習勞事,仿陶侃運甓之意。時召諸將擊鞠殿中,雖風雨亦張油帟,布沙除地。”76
周必大《文忠集》卷五十一較詳細地記載了南宋孝宗于淳熙丁酉年(1177年),在選德殿觀太子乘馬擊球的情況。《宋史·孝宗本紀》也記載有此事77。
元代理學家李存曾在《吳君才甫墓銘》中,記述了南宋末年官僚子弟吳天成“幼而倜儻,善走馬擊球”78。吳天成生于理宗寶祐二年(1254年)。這表明在南宋末,馬球仍在民間流行。
宋代也有女子擊毬的現象。《文獻通考·樂考》記載,每逢春秋圣節三大宴,教坊演出的第十節,就是女子擊毬樂隊的表演。這些女子身穿“四色窄袖羅襦系銀帶裹順風腳,簇花幞頭,執毬杖”,騎術精湛,風姿綽約。
馬球運動在宋代更多是歌舞升平時的娛樂項目,但是在宋代戍邊的軍中,仍然是一種重要的強身方式。也曾一度為統治者所重視。
《宋史·志第一百四十七·兵八》云:(南宋理宗)“嘉熙(1237~1240年)初,臣僚言:'今日兵貧若此,思變而通之。于卒伍中取強勇者,異其籍而厚其廩,且如百人之中揀十人,或二十人,或三十人,則是萬人中有三千兵矣。時試之弓弩,課之武藝,暇則馳馬擊毬以為樂,秋冬使之校獵。其有材力精強,則厚賞賚之。又于其中拔其尤者,數愈少而廩愈厚,待之如子弟,倚之如腹心,緩急可用。”79
陸游《冬夜聞雁有感》曰:“從軍昔戍南山邊,傳烽直照東駱谷。軍中罷戰壯士閑,細草平郊恣馳逐。洮州駿馬金絡頭,梁州毬場日打毬。王杯傳酒何鹿血,女真降虜彈箜篌。大呼拔幟思野戰,殺氣當年赤浮面。南游巴蜀已低摧,猶據胡床飛百箭。豈知蹭蹬還江邊,病臂不復能開弦。夜聞雁聲起嘆息,來時桑干磧。”
南宋詩人陳元晉的《擊球口號,戲陳統制》在描繪軍營中打毬時,曾寫道“筑場千步柳營東,樽俎精神坐折沖。星彈流空驚過鳥,霜蹄追電捷游龍。”80
平民百姓的馬球運動,也見于古籍。宋人吳自牧《夢梁錄》卷十九記載在開封“更有蹴鞠、打毬、射水弩社,則非仕宦者為之,蓋一等富室郎君、風流弟子,與閑人所習也。”《東京夢華錄》卷七亦云“寶津樓之南,有宴殿,……殿之南有橫街,牙道柳徑,乃都人擊毬之所。”所謂“都人”,大體指的就是北宋東京的平民百姓。
圖十六 河北鉅鹿宋墓絹畫之馬球圖
宋代有關馬球運動的考古資料較少。1920年在河北鉅鹿出土了一幅北宋晚期的絹畫,上面有擊毬圖81(圖十六)。畫面主體為四名騎士手持月杖,二二相對,四杖相交,共爭一毬。場面異常激烈。此外,還見有一塊馬球圖雕磚,為中國體育博物館收藏82。此雕磚上的騎士左手執韁繩,右手持偃月形毬杖,橫于胸前。其駿馬低頭奮蹄,未剪尾。類似的雕磚也發現于豫西晉南的金代墓葬中。
2、元明時期馬球運動的衰落
劉子鍵先生認為我國的馬球在南宋中葉就衰落了,顯然是不對的83。陳高華先生對有關元代和明初馬球運動的文獻做了較詳細的收集,證明不僅宋代,而且到了元代和明代初期都流行馬球運動84。
南宋趙珙在著名的《蒙韃備錄》中,記載了蒙古軍統帥木華黎(被成吉思汗封為國王)軍中打馬毬的事情。“……如彼擊鞠,止是二十來騎,不肯多用馬者,亦惡其哄鬧也。擊罷,遣介來請我使人至彼,乃曰:'今日打毬,如何不來?’答曰:'不聞鈞旨相請,故不敢來。’國王乃曰:'你來我國,便是一家人,凡有宴聚打毬,或打圍出獵,你便來同戲,如何又要人來請喚。’因大笑而罰大杯,終日必大醉而罷。”可見,在蒙古國時期,蒙古人就很喜歡打馬球。
忽必烈建立元朝以后,馬球依然流行。元末成書的《析津志·風俗》記載:“擊球者,今(金)之故典。而我朝演武亦自不廢。常于五月五日、九月九日,太子、諸王于西華門內寬廣地位,上召集各衙萬戶、千戶,但怯薛能擊球者,咸用上等駿馬,系以雉尾、纓絡,縈綴鏡鈴、狼尾、安答海,裝飾如畫。玄其障泥,以兩肚帶拴束其鞍。先以一馬前馳,擲大皮縫軟球子于地,群馬爭驟,各以長藤柄球杖爭接之。而球子忽綽在球棒上,隨馬走如電,而球子終不墜地。力捷而熟嫻者,以球子挑剔跳擲于虛空中,而終不離于球杖。馬走如飛,然后打入球門中者為勝。當其擊球之時,盤屈旋轉,倏如流電之過目,觀者動心駭志,英銳之氣奮然。雖耀武者,捷疾無過于是。蓋有賞罰不侔耳,如鎮南王之在揚州也。于是日王宮前列方蓋,太子、太妃左右分坐,與諸王同列。執藝者上馬如前儀,勝者受上賞;罰不勝者,若紗羅畫扇之屬。此王者之擊球也。其國制如此。”85這段記載表明,元代承繼了金朝的習俗,在端午節和重陽節都進行馬球比賽。不僅在元大都,而且在揚州也流行擊球之戲。
元代的馬球不僅蒙古帝王和貴族喜歡,而且在漢人顯貴中也流行。《元史·張弘范列傳》記載,“張弘范字仲疇,柔第九子也。善馬槊,頗能為歌詩。”86張弘范是蒙古國征滅南宋的漢族將領,曾作有《打球》詩:“錦繡衣分上下朋,畫門雙柱聳亭亭;半空彩杖翻殘月,一點緋毬迸落星。翠柳小廳喧鼓吹,玉鞭驕馬蹙雷霆;少年得意風流事,可勝書生對流螢。”87
張昱在《輦下曲》中云“閑家日逐小公侯,藍棒相隨覓打毬。向晚醉嫌歸路遠,金鞭梢過御街頭。”88《金臺集·卷二》記載有廼賢《羽林行》曾云“羽林將軍年十五,盤螭玉帶懸金虎。……東園擊毬夸意氣,西街走馬揚飛塵。”
元代中期,王結在《善俗要義》“戒游惰”條云“頗聞人家子弟,多有不遵所業,游蕩好閑,或蹴鞠、擊球,或射彈粘雀。”89此時在民間,擊球已經成為一種不務正業之人的玩耍了。
元末明初的著名學者宋濂曾在其好友徐舫的墓志銘上寫道:“故簪纓家,自幼有俠氣,好馳馬試劍,兼善攻球鞠之戲。”90看來,到了元末,善打毬還是值得稱道的事。
明代初期,端午節打馬球的習俗依然存在。王紱在《端午賜觀騎射擊球侍酉燕》云:“……金鞍寶勒紅纓新,紛紛來往尤迅速。……忽聞有詔命分朋,球先到手人夸能。……彩色球門不盈尺,巧中由來如破的。”91
管時敏在《題蔡將軍春擊毬圖》中云:“中都五月炎光薄,旭日瞳眬射金閣。無風無雨好端陽,鼓聲咚咚動城郭。諸王閱武出東華,打毬又是常年約。宮扇齊分五色云,天人坐擁青絲幕。虎士嚴屯千屯兵,毬場千步平如削。彩門遠處放毬來,萬夫馬上俱歡躍。半輪缺月地中生,一點流星天際落。眾皆努力向前趨,苦心獨取仍難掠。武昌將軍稱絕奇,膽氣從容有經略。等閑一擊過毬門,四面騰聲總驚愕。中官傳旨催賜金,一派鐃歌半空中。”92這段文字描繪了明代中都鳳陽城,在端陽節諸王舉行隆重的馬球比賽的情形,生動形象。楊基在《球場曲》中也寫道:“軟紅十里平如掌,馬蹄踏沙輕不響。金袍玉帶五陵兒,飛騎擊毬珠作賞。身輕擘捷馬游龍,彩杖低昂一點紅。倏忽飛星入云表,據鞍回袖接季風。”93
現藏故宮博物院的《明宣宗行樂圖卷》中還有打馬球的場景(圖十七)。同時,《明宣宗行樂圖卷》和明代中期畫家杜堇的一幅《仕女圖》(上海博物館藏)中,都還繪有女子步打毬的情形。嚴格而言,這種被稱為“捶丸”的運動,已經不屬于狹義的打馬球范疇了。但是這種杖擊步打的方式,無疑是從唐宋“步打毬”演變而來。
圖十七 明《宣宗行樂圖》局部
到了明代中期以后,關于“擊鞠”、“打毬”之戲的文獻記載基本不見了。或許從此我國古代的馬球運動告一段落。
余 論
馬球運動在中國古代體育史上有著較為重要的地位。它大體起于北魏時期前后,興盛于唐、遼、金時期,衰于明代中葉。馬球運動屬于一種帝王顯貴的體育活動方式,是當時現實社會生活的一個縮影。
根據歷史文獻和考古資料,我們可以初步了解中國古代馬球運動的器具和運動規則。
馬球,又稱波羅毬。中國馬球在古文中稱“鞠”或“毬”,具有民族特色。唐代的“鞠以韋為之,實以柔物,今謂之毬子。”94 毬大若拳,“堅圓凈滑”95,彩繪其面。金代的“毬狀小如拳,以輕韌木枵其中而朱之。”96。看來,金代的“球”已經從軟毬,變成了木質的硬毬。到了元代,又變成了“大皮縫軟球子”。
毬杖,制作精巧,木質,長數尺,杖端如偃月。蔡孚《打毬篇》云:“德陽宮北苑東頭,云作高臺月作樓。金錘玉瑩千金地,雪杖琱文七寶毬。……奔星亂下花場里,初月飛來畫杖頭。”97 《金史·禮八》描述更為明確:“已而擊毬,各乘所常習馬,持鞠杖。杖常數尺,其端如偃月。”中國的球杖端如偃月,呈“L”,有自身的特點,不同于波斯的“T”形球杖。
坐騎,也是有講究的。所乘之馬多要剪尾,或者將尾打結。閻寬《溫湯御毬賦》云:“宛駒冀駿,體佶心閑,銀鞍月上,華勒星遠,細尾促結,高鬐難攀,儼齊足以驤首,待鶩乎其間”。章懷太子墓壁畫的馬都縛尾,以防馬尾互相纏繞。《宋史》明確記載“宣召以次上馬,馬皆結尾,分朋自兩廂入,序立于西廂。”坐騎的好壞,直接會影響到打馬球的水平。因此,嗜毬者,多注重擇選良馬。正所謂“球馬之好”。唐玄宗曾要找精通馬經的人,為他打球選馬而講相馬術98。遼代穆宗到應州擊球沒幾天,北漢就投其所好,遣使送毬衣及馬99 。
毬場講究平坦光滑,以利于毬的滾動和策馬對壘。閻寬《溫湯御毬賦》云:“廣場惟新,掃除克凈,平望若砥,下看猶鏡。”楊巨源《觀打毬有作》也有“新掃毬場如砥平”的詩句。帝王顯貴的毬場十分講究,為了使毬場更為光滑,還要灑油,進行特殊處理100。民間百姓沒有專用毬場,則在長安的大街上擊毬。參考《金史》的記載可知,毬場通常設有一毬門,或二毬門。馬球的毬門為一木板,板心挖一圓洞。后接以網盛毬,立于毬場101。
正式的馬球比賽,帝王顯貴要穿特制的毬衣。長慶四年(824年),“西川節度使杜元穎進罨畫打毬衣五百事”102。講的就是為皇家提供毬衣的事情。
馬球比賽,要分兩隊進行對壘。張建封《酬韓校書愈打毬歌》云:“護軍對引相向去,風呼月旋朋先開。”兩隊的人數不一定完全相等。《封氏聞見記·擊毬》中記載唐中宗讓李隆基等與吐蕃人比賽時,云“時玄宗為臨淄王,中宗又令與嗣虢王邕、駙馬楊慎交、武延秀等四人敵吐蕃十人。”比賽時設有裁判。在內蒙古敖漢旗皮匠溝1號墓西壁的打馬球圖上,共繪5個騎士103。根據馬匹的顏色和人物冠飾的不同,可以分為裁判和對壘的雙方,每方2人,揮舞月杖騰躍于場內。其中畫面左側第一人有別于其它四人,背插一黑色毬杖,騎黑馬,可能就是裁判。
《金史·禮八》描述更為明確:“已而擊毬,各乘所常習馬,持鞠杖。杖常數尺,其端如偃月。分其眾為兩隊,共爭擊一毬。”
擊毬規則,唐代文獻言語不詳。唐人王建云:“對御難爭第一籌,殿前不打翻身毬。內人唱好龜茲急,天子龍輿過玉橋”104。張建封《酬韓校書愈打毬歌》云“仆本修文持筆者,今來帥領紅旌下。不能無事習蛇矛,閑就平場學使馬。軍中伎癢驍智材,競馳俊逸隨我來。護軍對引相向去,風呼月旋明光開。俯身仰擊復傍擊,難于古人左右射,齊觀百步透短門,誰羨養由遙破的。儒生疑我新發狂,武夫愛我生雄光。杖移鬃底拂尾后,星從月下流中場。”
《資治通鑒·唐紀》僖宗條廣明元年(880年)三月胡注云:“凡擊球,立球門于球場,設賞格。天子按轡入球場,諸將迎拜。天子入講武榭,升御座,諸將羅拜于下,各立馬于球場之兩偏以俟命。神策軍吏讀賞格訖,都教練使放球于場中,諸將皆馬束馬趨之,以先得球而擊過球門者為勝。先勝者得第一籌,其余諸將再入場擊球,其勝者得第二籌焉。”105
宋太宗時期對打毬制訂了明確的規則。“打毬,本軍中戲。太宗令有司詳定其儀。三月,會鞠大明殿。有司除地,豎木東西為毬門,高丈余,首刻金龍,下施石蓮華坐,加以彩績。左右分朋主之,以承旨二人守門,衛士二人持小紅旗唱籌,御龍官錦繡衣持哥舒棒,周衛毬場。殿階下,東西建日月旗。教坊設龜茲部鼓樂于兩廊,鼓各五。又于東西毬門旗下各設鼓五。閣門豫定分朋狀取裁。親王、近臣、節度觀察防御團練使、刺史、駙馬都尉、諸司使副使、供奉官、殿直悉預。其兩朋官,宗室、節度以下服異色繡衣,左朋黃襕,右朋紫襕;打毬供奉官左朋服紫繡,右朋服緋繡,烏皮靴,冠以華插腳折上巾。天廄院供馴習馬并鞍勒。帝乘馬出,教坊大合涼州曲,諸司使以下前導,從臣奉迎。既御殿,群臣謝,宣召以次上馬,馬皆結尾,分朋自兩廂入,序立于西廂。帝乘馬當庭西南駐。內侍發金合,出朱漆毬擲殿前。通事舍人奏云御朋打東門。帝擊毬,教坊作樂奏鼓。毬既度,飐旗、鳴鉦、止鼓。帝回馬,從臣奉觴上壽,貢物以賀。賜酒,即列拜,飲畢上馬。帝再擊之,始命諸王大臣馳馬爭擊。旗下擂鼓。將及門,逐廂急鼓。毬度,殺鼓三通。毬門二旁置繡旗二十四,而設虛架于殿東西階下。每朋得籌,即插一旗架上以識之。帝得籌,樂少止,從官呼萬歲。群臣得籌則唱好,得籌者下馬稱謝。凡三籌畢,乃御殿召從臣飲。”106
唐代的打毬習俗,在全國之內都較為盛行。據羅香林先生考證,除首都長安外,在河南道、河北道、淮南道、江南道、山南道、劍南道、嶺南道等地區,也都流行擊毬之戲,文獻都有所記載107。在遼宋金時期,北方在長城以北的遼國上京道,南方到宋國的江南地區,都有馬球運動的身影。可見,我國古代馬球運動開展十分廣泛。
我國的馬球運動不僅從中原地區推廣到了塞北和江南地區,而且還傳播到了日本和朝鮮半島。
據日本《本朝通鑒》卷二十一和《經國集》卷十一記載,渤海國使節到日本,曾表演擊球的高超技藝。日本天皇觀看了擊球后,曾賦詩云:“回杖飛空疑初月,奔球轉地似流星。”108
1972年在日本奈良縣明日香村,發掘了一座7世紀末或8世紀初的壁畫墓109。這是一座長方形類槨式墓,石槨室南北長2.65米,東西寬約1米,高約1.13米。墓葬壁畫有侍者圖、四神圖和天象圖等。其中男子侍奉圖和女子侍奉圖中,都有拿毬杖的形象。男子侍奉圖:西壁南起第一人執床幾,第二人執裝在布套中的“長棒”,第三人執袋狀物,第四人執偃月形毬杖(圖十八);女子侍奉圖:第一人執團扇,第三人也持偃月形毬杖(圖十九)。
圖十八 日本奈良明日香壁畫墓之男侍圖
圖十九 日本奈良明日香壁畫墓之女侍圖
《武藝圖譜通志》等文獻記載,高麗國也有在端午節擊毬的習俗。在《高麗史》中,在蒙古時代以前,自太祖元年甲午習儀于球庭,前后所記,不下五十一處。自孝宗以下,不復記載,則毬戲式微矣110。
我國古代馬球運動的研究,不僅可以了解中國古代的社會生活和體育世界,而且對于了解中西文化交流的情況,也具有重要的學術價值。
編者按,本文原載于《周秦漢唐文明研究論集》,上海古籍出版社,2008年8月;引用請據原文。
文稿審核:沈睿文
排版編輯:馬強 馬曉玲 王洋洋 錢雨琨
出品單位:寧夏文物考古研究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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