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淵明杯”中國文學藝術大賽| ?楊陳:? 芳高(小說)
芳高(小說)
作者:楊陳
半山腰,孩童如小獸一般沖下山坡,追逐散逸的音浪。這是初春的時節,聲音被細雨打濕,在林間沾染上黃色的泥濘。孩童在霧中若隱若現,但始終聽得見腳步,稚嫩的心臟有力的跳動,唱和云中的悶雷。叫罵攆著山路,到達山下的農田里,隨著俯身插播的身姿不斷起伏,和汗水一同種植在土壤當中。偶有農婦聽見了叫喊,抬頭便看見了飛奔的孩童,看他著實可愛,乃至勝過手中的秧苗。忍不住提醒了些:孩童不聞不問,徑直跑向那被翠綠淹沒的家園,隱約有乳霧盤旋,芳高并非不懂禮儀,只是現在,他有更迫切的事需要完成。穿過茂密的竹林,無心顧及被風搖曳的秋千,芳高猛地推開院門,映入眼簾的首先是一棵梨樹,白銀的花鑲在枝頭,宛如新雪。院子的角落被一株白楊占據,茂密的枝椏上結滿了名為衣服的果實,在其之后,坐落著一株低矮的桔子樹,每年秋天,芳高常駐足在樹下,感受每一顆金黃的酸甜。芳高進院就連哭帶喊,驚得屋里的婦人急著顧不上還未縫合的破洞,邁過幾道檻,推開幾扇門,似要開辟一個嶄新的世界。婦人長舒一口氣,找來早已備好的衣褲,拖來屋檐下的板凳。一把提起芳高的腰,利索地脫下臟掉的褲子,露出兩瓣雪白的月牙兒,幾經擦洗后,母親裝作怪罪的在芳高的屁股上落下了幾巴掌,可芳高早就被地上的螞蟻吸住了眼神,絲毫未察覺到母親的責備。等芳高雙腳再次回到熟悉的地面,他已經做好再次出發的準備,每個孩子都是自由的翅膀,他們的雙腳屬于天空和大地,不過卻被母親拽住了衣領。“看看天時,馬上就晌午了!先去叫你爸他們回來吃飯!”老太從屋里走出,做賊似的張望了一下,迅速向還要爭辯的芳高嘴里塞了一塊黃糖,對兒媳說道:“你去叫你公公他們回來吧,收拾收拾去公社吃飯了!高兒這里有我看著!”芳高,是家里的第四子,在他之前還有大小兩位兄長和三姐,在他之后還有一個尚在襁褓的妹妹。最近,三姐去了外公家幫忙。論到芳高的家庭,據他的爺爺說,芳高的祖父是王朝的官員,搬遷到這里之后,爺爺成為了地主,大半個村子都是他家的土地。后來,爺爺迷上了賭博,芳高的父親就不能再是地主了,他變成了地主的打手。大哥現在已經十四五歲,二哥也有十歲光景,已都是能隨著父親下田的好手。芳高雖然只有五歲,但也能跟著幾個同齡人去田邊撿撿牛糞來記幾筆工分,讓自家長輩打飯的時候在其他叔伯面前神氣一把,楊家沒有養閑人的例子!等到母親將父親以及大哥二哥喚回,奶奶就帶好頭巾,將門鎖好,臨行前對著餓的瘦骨嶙峋的黃狗不斷叮囑,母親也走進里屋,看了看睡得正香的女嬰,不由又將原本就很平整的被子又整理了一番,這才心滿意足的出門。經過一上午的勞作,大哥二哥早就餓得不行,遠遠聽見母親呼喊,立馬就加快了手上的動作。鋤頭和連枷舞得像風,盡快地完成自己手頭的勞動。父親看了他們一眼,只是丟了句:兩人回家后飛快地放好農具,洗臉,拍打身上拍不掉的泥土,他們找不到其他事情做,或者說,他們只學會了勞動。芳高見了兩個哥哥,興奮的說著今天的水漂打了多遠,又說哪個哥兒抓住了幾只雛鳥。二哥不時搭上幾句話,跟芳高有的沒的聊著,大哥卻默不作聲,已然有了幾分父親堅毅的樣子。若非奶奶的催促,母親就非得將之前沒有做完的針線完成才肯罷休。一家子總算是出了門,在路上遇見了一同趕去公社食堂的人們。熙熙攘攘的人群,共同趕赴同一個地點。大家都熱情地打著招呼,幾個嬸嬸甚至開起了大哥的玩笑,說什么該討得媳婦了,只說的大哥更加沉默。眼尖的幾個剛過門不久的嬸娘看出芳高換了褲子,不由得揶揄起芳高,最后還是母親抱著芳高說了一路,這才將其的紅臉蛋和眼淚哄好。走到食堂,記工分的正是爺爺,他的父親唯一做對的一件事,就是送他去讀過兩年私塾,寫得幾個字,不過后面因為父親輸光了學費,他就再沒去過。爺爺一筆一劃地記錄著今天每個人的付出,這關系到一個家庭的一日的口糧,他握著毛筆,眼神堅定而鄭重,仿佛是在編撰歲月的史書。芳高熱情的與爺爺打著招呼,爺爺點了點頭,他對每個向他打招呼的人都以點頭回應。他很想伸出雙手去擁抱這個可愛的孫子,但手上的責任不由他放手。午飯依然是紅薯粥,好像大家都很喜歡吃紅薯粥一樣。碩大的一個鍋里,蒸騰起無數的熱氣,廚管師圍著圍裙,手上持著碗大的鐵勺,站在鍋前,顯得莊嚴而肅穆。開飯前是例行的隊長講話,不斷對這群大字不識一個的農民訴說著豪情壯志,芳高因為被母親害怕亂跑,牢牢地被抱在懷里,他聽不懂隊長所說的“力爭上游,不斷奮進”,他只知道隊長說這么多,還不如給他多盛一碗飯來得實在。這碗粥到底是到了芳高碗里,一碗粥,半碗湯,其中米粒還要分給大哥二哥一點,因為他們是家里的主要勞動。隨餐的菜食是清水煮的紅薯藤和焯水涼拌的紅薯葉,加了很多鹽,芳高吃一口菜,就須喝三口湯才能緩過神來。紅薯是個好東西,家家戶戶都種了很多紅薯,又將這些紅薯通通送進公社的地窖,今年的果實,成為來年的種子。紅薯是每人希望得到的獎勵,也是耕種土地的災難。人們迫切希望能在土地里種出個其他的東西,但是依然只能獲得這血汗的果實。隊長吃著飯也不消停,他一手高舉著筷子,一手托著著飯碗,從湯液和碎米之間不斷吐露豪言壯志:“同志們,我們今天吃的苦,是以后兒孫的甜,是以后子孫后代的白米飯,為了大瓦房,為了大肥豬......我們要加油,要奮斗!”芳高想不通,雖然隊長說得很美好,以后人人家里都能養上肥豬,家家都住大瓦房,只是現在需要大家奮斗。大家,肯定就包括爺爺在內,爺爺的孫子,不就是我嗎?可是我現在還是吃的稀粥,但是對于芳高來說,現在就算再奮斗,一碗粥卻還是吃不飽,甜的也只是奶奶偷藏著給自己塞的一塊糖。奮斗,奮斗,一直奮斗不會累嗎,什么時候是個頭呢?終于等到父親來了,不知為什么,芳高總覺得父親似乎很勞累,在家里有了幺妹后就更顯得勞累了,好像越勞累就越是沉默,明明都說人多力量大,家里已經有很多人了,但是父親似乎從來就沒有輕松過。芳高想要和父親說會話,但是父親只摸了摸他的頭,一口將碗里的粥飲盡,就又離開板凳去摸余溫未散的鋤頭了。大哥二哥回家依舊是拿起連枷和鋤頭,母親和奶奶繼續縫補開線的衣服,芳高呼朋引伴,提上撮箕,繼續搜尋散亂的“星辰”。只有幺妹,從床上睡醒,無端的啼鳴,尖叫的哭聲刺破了竹林上粘連的云霧,終于能看見縷縷陽光從云層中流下,翡綠的竹葉越發青翠,展現出勃勃生機,微風輕輕拂過,露出剛發的芽兒,昭示著新生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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