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陜西省考古研究院2012年末公布的最新考古成果,發現神木石峁遺址內有一處規模宏大的石砌城址,它由 “皇城臺”、內城、外城三部分基本完整并相對獨立的石構城址構成。有媒體稱其為我國史前最大的城址。
內城城內面積約210余萬平方米,外城城內面積約190余萬平方米,總面積超過400萬平方米。其規模遠大于年代相近的良渚遺址(300多萬平方米)、陶寺遺址(270萬平方米)等已知城址。
石峁遺址位于陜西省神木縣高家堡鎮石峁村的禿尾河北側山峁上,地處陜北黃土高原北部邊緣,北部分別距長城10公里、黃河20多公里。其文化命名為石峁類型,屬新石器時代晚期至夏代早期遺存。專家初步認定石峁城址應當始建于龍山中期,延續至龍山晚期至二里頭早期階段,無疑是黃河中游地區龍山晚期至夏代早期之間的一個超大型中心聚落,是黃河流域除陶寺和二里頭之外的又一個重要史前遺址。
這次對石峁城址外城東門遺址的考古發掘,確認了體量巨大、結構復雜、構筑技術先進的門址、石城墻、墩臺、“門塾”、內外“甕城”等重要遺跡,出土了玉器、壁畫及大量龍山晚期至夏時期的陶器、石器、骨器等重要遺物。
石峁遺址的發現為中國文明起源形成的多元性和發展過程提供了全新的研究資料。有國內專家直接用“石破天驚”來形容石峁城址的發現。石峁城址將有助于進一步了解所對應那個時代的社會形態、聚落形態演變、人地關系及遺址的功能。石峁城址還為石峁玉器的年代、文化性質等問題的研究提供了科學背景,更對進一步了解早期的歷史文明格局具有重要意義。
一、民間傳說與歷史真實的相關性
對于陜西神木發現的史前石峁城址,有專家稱“史書中尚未找到針對性的文字記載”,而更為有趣的是,它的發現竟然是始于山西的民間信息:“1976年,西北大學考古系教授戴應新在山西進行考察,從山西民間聽到關于神木石峁的一些信息,于是專門到石峁考察,此后先后有來自西安和北京的考古隊對其進行了考古發掘”。
據此,筆者認為有兩點值得注意,一是對以往常被認為不靠譜的大量來自民間的傳說信息恐亦應引起考古與歷史研究學者的關注,因為來自民間的傳說信息中也不乏有其客觀存在的歷史價值,石峁遺址的發現就足以說明這一點;二是專家從從山西民間聽到關于神木石峁的一些信息進而導致石峁遺址發現的這一客觀事實來看,數千年前的石峁文化必然與河水之東山西境內同時期所存在過的地域文化(陶寺文化)有著一定的聯系,正是這種聯系的存在方能使得關于石峁的民間傳說在山西賴以傳衍,本文之命題“石峁遺址與陶寺遺址的相關性淺析”也正是基于此而起筆的。
二、石峁遺址與陶寺遺址的年代之相關性
根據石峁遺址所清理出年代特征明顯的陶器和玉器,并結合地層關系及出土遺物,專家初步認定石峁遺址的最早一處是“皇城臺”修建于龍山中期或略晚(距今4300年左右),興盛于龍山晚期,夏(距今4000年)時期毀棄,屬于我國北方地區一個超大型中心聚落。這個曾經的“石城”的壽命約300年許。
近年來在對于陶寺遺址的發掘中,專家學者結合磁力儀和探地雷達物探、環境考古、動物考古、植物考古(孢粉、浮選、選種)、人骨分析、DNA分析、天文學等多項科技考古手段,包括碳十四測年技術在內的年代學探討,進一步判斷陶寺文化的絕對年代為距今4300年至距今3900年之間,并且確定了早期小城,中期大城的宮殿區、中期大貴族墓地、祭祀區、大型倉儲區以及有可能集觀象授時與祭祀為一體的大型建筑——觀象臺實際上的天壇遺址遺址等(魏文成《夏朝文明》)。
具體的說,陶寺文化上限為公元前2300年,下限為公元前1900年,總共延續了400年(何駑《陶寺城址陶寺文化譜系研究調研報告》)。也就是說:何駑先生將陶寺文化早期為公元前2300秊~2100秊,中期為公元前2100秊~公元前2000秊,晚期為公元前2000~公元前1900秊等三個分期。學者魏文成根據《竹書紀年》記載和陶寺考古報告的綜合分析,認為何駑的陶寺文化分期較為合理,符合客觀實際,而且分析的客觀數據充分詳實。
從以上分析不難看出,石峁遺址與陶寺遺址的年代幾乎是處于同一歷史時期,二者之間至少也有300年的共存期,且石峁遺址的毀棄時間早于陶寺遺址100年,亦即在夏啟即位居夏邑之后徹底毀棄,而陶寺遺址則是在經歷了太康失國、后羿代夏的動亂之后方徹底毀棄。這一變化過程客觀上反映了當時的文明中心由西向東逐步轉向中原的歷史進程。
三、石峁遺址與陶寺遺址的地理位置之相關性
從地理位置上來看,陜西神木的石峁遺址和山西襄汾的陶寺遺址均位于縱貫晉陜大峽谷河水兩岸的不遠之處,而昔日大禹治水的孟門又恰居于二者之中。這種兩者地理位置的極大相關性無疑為兩者在歷史文化層面的可能相關研究提供了參考坐標。
石峁遺址與陶寺遺址地理位置示意圖
據文獻記載和專家考證,孟門曾是大禹治水第一門戶,這里還保留著據說是大禹當年佇立指揮治水時留下的印有深深腳印的“禹王石”。戰國尸佼《尸子》記載有“龍門未辟,呂梁未鑿,河出孟門之上,名曰洪水,大禹疏通,謂之孟門”,這里的孟門就是指今山西省柳林縣黃河東岸的孟門鎮,即陜西吳堡縣東臨黃河之古隘道,大禹治水在定湖西南劈開蛟龍石壁謂之孟門也。在夏禹治水之前,因今孟門村西南蛟龍石壁將黃河東西兩岸的石山連接成一個天然的黃河大石壩,擋住了黃河的去路,形成湖海,有所謂“定湖”之稱。
大禹治水在孟門西南劈開蛟龍石壁,河水順流而下,所謂“孟門”,是大禹治水之黃河河道上的第一個大門,故因以命地名矣。
大禹乃堯舜時期的重要人物之一,他授命治水,且始于孟門,而此地又恰位于當時兩個大型聚落石峁古城和陶寺古城的中心地帶,況且石峁城址距離孟門的距離還近于陶寺城址,就當時工程的人力與物力資源調動和保障而言,不可能不與當時的石峁和陶寺大聚落發生聯系。鑒于此,也有學者認為石峁遺址的中晚期,很可能是堯舜禹時期用于治水的主要營地之一。除了這個營地之外,黃河對岸的不遠處還有大、小堯王坪村,據說大約4600年前那里的萬家寨附近發生了嚴重堰塞,造成了史前大洪水,后來堯舜禹來到這里治水。(山西)萬家寨的名稱與舜出生地的名字“萬家莊”似乎也有關聯。沿這一段黃河自孟門南下就是壺口和禹門口,難怪這一代留有很多關于堯舜禹的傳說。
四、石峁遺址與陶寺遺址的部分器物遺存之相關性
就目前石峁遺址所發現的部分器物遺存來看,其出土之陶器在器形、器類和紋飾可歸屬于我國北方地區常見的夏時期和龍山晚期的遺存,這與陶寺遺址的出土陶器并無太多差異。
值得注意的是在石峁遺址一處據認定為夏時期補修的石墻墻根底部的地面上,考古隊發現了成層、成片分布的壁畫殘塊100余塊,部分壁畫還附著在石墻的墻面上。這些壁畫以白灰面為底,以紅、黃、黑、橙等顏色繪出幾何形圖案。
這無疑與陶寺遺址出土的朱書遍壺在顏色使用和繪制工具(毛筆)的使用上具有極大的相關性,這說明在當時使用顏料繪畫和文字書寫已經具有相當的水平,也許隨著進一步的發掘,石峁和陶寺遺址還會有令人興奮的發現。對于這些壁畫殘片,筆者倒是希望有關專家能夠對這些殘片逐一提取圖像,然后利用電腦圖像復原技術進行局部或是整體的擬合復原,也許能夠使今人得以觀看原畫的具體表現內容,特別是也許會有少量文字的發現,那意義就更大了。看來,那時人們以顏料在一般物體上描繪圖或文確實是難以長期保存的,這也正是諸多同時期遺址里難以發現文字的主要原因。
另一個值得注意的是,在石峁遺址發現的兩處人頭骨遺跡,每處均有24個頭骨。據初步鑒定,這些頭骨以年輕女性居多,部分頭骨有明顯的砍斫痕跡。筆者認為這兩處集中發現的頭骨可能與城墻修建時的奠基或祭祀活動有關,且這種奠基或祭祀活動又很可能與歷法的24個節氣也相關,恐與社會動亂和暴力無涉。這一點從石峁遺址毀棄的時間早于陶寺遺址100年也可得以解釋,在陶寺遺址晚期的100年里,城墻被扒毀,中期大墓和中型墓被搗毀,宮殿被破壞,觀象臺被平毀,灰坑中有殘殺的數十具人骨與建筑垃圾、手工業垃圾和生活垃圾共存,帶有明顯的政治報復色彩。典型的是還出土一具35歲左右的女性完整骨架,她被折頸殘害致死,并在陰道部位插入一件牛角。這足以說明陶寺晚期的統治者在推翻了中期政權后,采取了極端的政治報復行為(參見何駑《從陶寺遺址考古收獲看中國早期國家特征》)。對此,學者魏文成認為這正是太康失國后羿代夏那場暴力動亂的歷史真實(參見魏文成《夏朝文明》)。
再者,據有關研究在陶寺遺址出土的玉器多做裝飾品用,而石峁文化時期的玉器卻多作禮器使用且被之后的夏王朝繼承,這種玉文化的傳播從諸多考古發現的夏代玉禮器之風格上也可見一斑,這一現象至少說明當時的石峁古城并非是孤立存在或與世隔絕。況且,當時把貴重玉器作為裝飾品的消費階層很可能屬于具有較高社會地位的人或統治者,而把玉器作為禮器,恐主要是用于饋贈、祭祀或是向上層進貢之用。通過對陶寺遺址發現的玉器和石峁遺址發現的玉器進行比較性研究,也可能會有助于說明這一點。從目前對石峁遺址發掘成果的考古報告來看,盡管其城址規模大于陶寺遺址,但尚未發現像陶寺遺址那樣諸多具有王者身份象征的器物,這說明該聚落當時的社會地位興許略亞于陶寺聚落,二者之間也許極可能是一種從屬或是協和關系。
以上筆者從傳說與真實、年代與地理等諸方面初步討論了石峁遺址與陶寺遺址的相關性。從年代之角度來看,據史料記載推斷二者基本上都是處在歷史上的堯舜禹和夏朝較早的時期。對于陶寺遺址目前學術界將其視為帝堯方國(帝堯之都)的看法似乎較為盛行,那么 ,在地理位置上與其極為相近的石峁遺址又該是誰之都或誰之聚落呢?
之前,曾有學者對陶寺遺址提出過“大都邑小方國”的命題,這是針對陶寺文化向四周輻射和影響的范圍有限(只限于斗維之野、三河域內亦即指現山西南部所包括的地區)而言的。如今與陶寺遺址同時期的石峁遺址的發現,說明了昔日在緊鄰這個小方國的西北地區還曾有一個規模很大的聚落或說是方國與其同時存在過。看來,二者之間的關系值得探討。
以 位于陜西北部的神木,北臨內、外蒙北狄活動區域,先秦時期也屬于“狄人”活動范圍,但石峁遺址的規模很大,技術很先進,不像是游牧部落所建。 石峁遺址與商代鬼方國的地理位置重疊,自然會使人們把二者聯系在一起,但年代相去甚遠。學者楊軍康認為石峁遺址可能是大禹王之先祖的聚落,對此筆者認為可備一說。
諸多古代文獻記載大禹出生于西方,而石峁遺址之地理位置又恰在被認為是堯都的陶寺遺址之西北方。《史記?六國年表》云“禹興于西羌”,《后漢書?載良傳》載“大禹出西羌”,《帝王世紀》亦記載伯禹“西羌夷人也。” 又據《吳越春秋?越王無余外傳》禹娶于有莘氏之女,名曰女嬉….產高密(禹),家于西羌,曰石紐。 孟子稱禹生石紐,西夷人也。《傳》曰:“禹生自西羌。” 《史記集解》引皇甫謐語姒,禹氏。《太平御覽>:“禹生戎地,一名文命”。 《 新語》“文王生于東夷,大禹生于西羌,世殊而地絕,法合而度同”。
筆者認為對上述史料記載,除了“大禹出生于西方”這一點與“石峁遺址可能是大禹王之先祖的聚落”相關外,對孟子所稱禹出生之地的“石紐”這一地名的稱謂也值得注意,它與今之“石峁”似乎很有關聯。歷史上北魏時期于神木縣南還曾設置過“石城”縣。看來,石峁城址以石砌方式構建的特點與其名謂之由來似乎非常相關。
再者,從石峁城址的最早建設年代來看,與陶寺城址的最早始建年代同期,亦即即距今約4300年左右,而其存在的300年時間正是陶寺城址所經歷過的早、中期300年,也就是說相當于從顓頊、帝嚳、帝摯、帝堯到帝舜和大禹生活的年代。換言之,這個時期石峁聚落的統治者,當是應與顓頊、帝嚳、帝摯、帝堯到帝舜和大禹同時期的部落或人物;而石峁遺址的毀棄時間與夏朝創立的年代大致相符(前2070年),據石峁遺址考古報告,石峁遺址創建于龍山文化中晚期,廢棄于夏代早期。這也就意味著當初石峁的統治者及其部落因某種歷史原因便隨著夏朝的誕生而向東部進行了遷徙,且也很有可能也融入或是介入到了陶寺晚期那100年的動蕩過程。
眾所周知,帝舜屬于有虞氏部族,即所謂“虞舜”,但在很多戰國文獻中,虞是被作為一代而和夏、商、周三代并舉的。對于這一點,現代有學者提及,但缺乏足夠的證據。而《容成氏》的“破解”,為這個觀點增加了重要砝碼。上海博館所藏戰國楚竹書《容成氏》記載了一批更古的帝王,包括神農氏、軒轅氏、尊盧氏、赫胥氏、喬結氏、倉頡氏,共20位左右,都傳位于賢而不傳子。政權在這些部落聯盟中輾轉傳授,最后到了有虞氏。有學者認為堯并不屬于有虞氏,而是陶唐氏,堯是虞代的一個部落首領,后被推選為天下的共主,后再禪位給了虞舜,故仍可將其歸為虞代之帝王。在楚國的古史傳說系統中,“有虞”并非舜之后才有的部落國家或者舜的后裔,這是十分清楚的。童書業、楊寬等學者認為“堯舜同屬虞代”、“陶唐氏為虞前及虞時之一諸侯”。
“有虞迵,匡天下之政十有九年而王天下,三十有七年而安終。”根據《容成氏》的相關簡文來看,舜以前的傳位過程很可能是“古帝王—有虞迵-堯-舜”。堯在繼位前不像舜一樣是平民;他的上臺既不是上古帝王及堯、舜、禹、皋陶、益之間的禪讓,也不像后來的朝代依靠攻伐得天下。這跟有虞迵終,而沒有確定合法繼位者有關。堯可能本來就是有虞氏的一個諸侯,其部族所屬的“陶唐氏”。
《國語?鄭語》記載史伯答鄭桓公問時,敘述虞夏商周四代的祖先為“虞幕”、“夏禹”、“商契”、“周棄”。按照《左傳?昭公八年》的說法,作為顓頊之后的陳國“自幕至于瞽瞍無違命,舜重之以明德”,可見“虞幕”作為有虞氏先祖(或者說宗神)是一種普遍的傳說,“有虞迵”作為堯以前的一代古代帝王,則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據此,是否可以推斷,石峁遺址當為虞代時期的某一諸侯之都。堯作為當時虞代的一個部落首領,被推選為天下的共主,客觀上被認為是其所居之地的陶寺遺址也有王者身份之象征的器物發現,而就目前石峁遺址的考古發現來看尚不足以證明其為王者之都。
鑒于當前石峁遺址的考古發掘工作還正在進行之中,故對其展開深入討論恐為時過早,但筆者相信隨著未來更多史前遺址的發現和上古文明探源工程的進展,燦爛的中華文明發展史之輝煌畫卷定會展現。
本文撰寫參考了網友中庸清性無爲之《堯帝補遺(陶唐氏)》博文等網絡轉載之相關作者的文章,一并致謝。
作者:秦晉峽谷